下卷 第38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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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重宠溺地拍拍她的头,应承:“我知道。”我提僵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骨节分明,千重,你身上的那些过往是我无法涉足的领域,你身上还会有多少我所不知道的往事。到了山头,系了马,眼前绿草如茵,稀稀落落几棵桃树,花瓣单薄,颜色浅淡,显得几分怯懦之意。
行了一阵,我立在一棵桃树下,纤弱枝条点了几处花蕾,一只蝴蝶落在上面,权作歇脚。温热手指穿过我的指缝,扣紧,千重立在我身边,笑道:“怎么了?”我微仰头,淡然一笑,道:“千重,其实你没必要担心你去后我当如何自处。我从来不曾期翼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当你离开,我会歇斯底里地大哭,会谁也不见,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但不会一直这样。你很快会成为我心上一道伤疤,任谁也碰触不得,但终究会随着岁月的流逝一点一点被磨平。”
“娘亲是爱我的,她把我捧在手心里,我说什么她都依从。可她又是恨我的,不然她断不会半个月都不拿正眼看我。爱着,恨着,娘亲对我越好,我就越不安,因为这好意味着她马上就要冷落我好长一段时间。时间长了,她对我如何,我的心都已经麻木了。只是为人子女,总要乐她所乐,悲她所悲,她要保全什么,我就给她什么。”
“千重你知道吗,从小我就有一种感觉,人的一生越繁花似锦,当繁华退却后就越凄凉不堪。我讨厌患得患失,我随时做好失去的准备,不论是娘亲,惊寒,还是你。千重,你不知,一直以来,幸福与我不过如履薄冰。”千重合上双眸,面上流淌着圣洁与安宁,我掏出丝帕,擦去他嘴角溢出的血。
头枕在他肩上,合目,听风拂过,留下花朵坠落枝头,飘零无依的声音,恍若我的心,都逃不过支离破碎的命运。而疼痛不过如此。
下午接到洛大公子的邀涵,说是在“镜花水月”备下美酒,望我等出席。入夜,满天星斗寒。有小厮和侍女前来领路,此番行去,方知这庄子当真是保罗万象,暗含乾坤。一片湖依山而卧,看山体几处湿漉漉的,却辨不出是湖水蚀入山体,还是山体渗水充盈湖泊。
放眼望去,湖面倒映星子,波光嶙峋时,悠忽飘晃,如梦似幻。而在湖中央漂浮着一大块圆形玉石,可容二十几人坐卧,应是整块从山上刨下,不说这千里运输之遥,单说寻到这么一块玉石就已非常力所能及也。
玉石高出水面些许,下面攒花朵朵,和内里更精巧的机关一并渐没入水中。相继赴约的众人彼此寒暄,藕衣女子侯了一刻,一步踏上湖面,缓步走向湖心玉台。定睛细看,原来这水下布了暗桩,也不知是什么材质,仿佛随时都会随着湖水晃动,移走。
众人啧啧称奇,藕衣女子已迈上玉台,一脚斜撩水面,十几只酒坛呈圆弧状跃出,坛颈处落下的星光连成一线,璀璨夺目,一瞬即逝。坛口系了绞丝银线,一端没在玉台下方,几息之后,酒坛同时“咚”地一声落入水面,乍碎的星子缓缓聚合。
藕衣女子扬声道:“诸位入阵多时,我家公子因俗事缠身,多有怠慢,很是愧疚。今特命我备下美酒于这镜花水月,一来为往日招待之不周而谢罪,二来也算为诸位践行。我家公子知诸位均是英雄豪杰,一身往往担千万人之福祉,不敢再予多留。希望诸位不计前嫌,开怀畅饮,一醉镜花水月!”
话落,她转身走下玉台,踏着水面,翩跹行到湖的那岸。岸边众人鸦雀无声,直到藕衣女子消失不见,身边小厮,侍女业已退下,方才面面相觑。大汉常猛越出一步,大笑道:“怕个鸟啊,早死晚死还不都是那么回事,老子先走一步!”他一步踏上暗桩,不料脚下竟空无一物,收势不及,踩空之下“扑通”一声掉到湖里。
“常兄!”云含抢先一步上前拉常猛上来,常猛啐了一口水,骂了几句脏话,挽起袖子睁大眼睛看清了暗桩,一步下去,“扑通”又落了水。萧晚“扑哧”笑出来,拾了一截树枝,一端正压在欲上岸的常猛的头顶。
“洛夫人!”常猛讨好地叫着,萧晚敲了一下他的头,多有不悦:“乱叫什么!”常猛聪明许多,立刻改口:“萧姑娘!”萧晚赞许地点点头,笑道:“你先别急着上来,这些暗桩隐含五行八卦,每一息位置都不一样,且有实有虚。就算让你撞到一处暗桩,那琉璃面也不是你能站得住脚的,我劝你还是游过去吧,依你的轻功,不到一半必然落水,那才叫丢人呢!”
常猛挠挠头,呵呵笑道:“萧姑娘说的是!”转身真个游向湖中玉石,那些暗桩也似有灵性一般,纷纷避让。萧晚看了几眼,脚尖一点,掠向湖面,她身子轻盈,行到一半,方才点暗桩借力,几个翻身,稳稳落在玉台上面。
“好!”众人齐声叫道,有几人忍不住摩拳擦掌意欲一试,反观云含,燕五,楚鸿几人仍在你来我往地相互推诿。“四郎!”一人唤道,皆望过去,沐花卿含笑走来,免不了一阵寒暄。他扫了一眼湖面,笑道:“花卿先行一步了。”他举步踏向暗桩,众人屏息相待,一脚踩实,沐花卿从衣袖掏出大把花瓣,一半送入口中,一半随意散于湖面,如闲庭信步一般悠哉游哉地径走上玉台,还顺手拉了一把方游到的常猛。
众人羡慕归羡慕,倒没有一个敢随行之。楚鸿展扇一笑:“楚某去也!”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恍惚几个人影交替,楚大家主已于玉台之上含笑相望。云含,燕五面色微变,顷刻恢复如初,齐齐掠身,众人跟着,一时,平滑水面星子俱裂。
或力气不济,或踩脱暗桩,相继有人落水,惹得常猛捧腹大笑。转眼,岸边只余千重,惊寒,燕九和我。惊寒揽着我的腰,纵身踏着水面,不疾不徐地过去,一干人等暗暗心惊,独楚鸿桃花眼笑的眯成一条小缝。回望岸边,千重与燕九嘀咕几句,相携离去。众人大惑不解,不一会儿,二人回转,身后跟了名小厮,扛了一叶扁舟。
放舟入水,三人上船,小舟巧妙地避开暗桩,一路破水撕星,稳稳停在玉台前,千重,燕九二人跳上来,冲舟上小厮揖道:“多谢。”小厮还了礼,再度扛起小舟,踏着暗桩而去。楚鸿已捞上一坛酒,拍开泥封,深嗅一口,赞道:“好酒!”众人纷纷散开,捞酒上来。同为受困之人,一时心绪沉浮,都默默地背过身去,大口喝酒。
惊寒五指轻拂,湖边些许光亮化作虚无,天上、湖面星光连成一片,湖面星辰的影子化作实物闪烁跳跃,常猛贪恋星子,扑过去抓,“扑通”一声掉到湖里,众人哄堂大笑。星子连成弧,在湖面往来纵横,煞是好看,众人开怀高歌,天南地北的调子汇成一团,杂而不乱。
他们中有心怀天下者,有贪恋浮名者,有奸诈之徒,有无德之辈,或许每一个都包藏私心,但此刻,他们一腔赤诚,呼兄唤弟,热络想和,谁又能预料到明日镜花水月上的那场杀戮。
楚鸿卧在玉台一角,纸扇覆在面上,一手伸到水中,一抓一放。燕九安静地坐在一角,怀中抱着未开的酒坛,他身边燕五,大半个身子横在湖面,头枕在倒扣于湖面的酒坛上,酒坛随水流漂浮,他亦随之晃动。
沐花卿走到我身边,笑道:“明日一切尘埃落定!”“你怎知道?”一人扑倒,双手抱住他的腿,沐花卿一指苍穹,傲然道:“星盘如是!”酒香无处不在,惊寒悄悄离去,我半躺在千重怀里,痴痴一笑,抚着他的脸道:“千重,你不知,与你我是孤注一掷,输了,便是万劫不复!”千重震惊,身子一颤,一大口血一大口血地吐到湖面,如烈火,如红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