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之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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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足足一月有余,宋家父子才来到燕州城,这一路上幸存的宋家村村民死的死,逃的逃,就连那对宋家父子照顾有加的三叔公也病死在了路上,最后来到这燕州城的只剩下宋家父子三人。
夜间,宋之谨与宋之郁将破庙里的稻草拾掇成一堆,小心的扶着宋天德躺至稻草堆上。
“小宝看好爹爹,哥哥去打些水来。”宋之谨吩咐道。
宋之郁躲在火堆旁乖巧的应了声。
宋之谨离去,片刻后端着一个土罐归来。
“爹,喝些水罢。”宋之谨扶起宋天德说道。
宋天德还未睁眼便先咳出两口黑血来,宋之谨拿帕巾将黑血擦净,对宋之郁说道:“小宝,把水给哥哥。”
宋之郁将端着的破碗小心的递到哥哥手上。
宋之谨喂宋天德喝了几口水,宋天德喝罢眼一闭,又沉沉睡了过去。
宋之谨转头看向蹲在一旁宋之郁:“小宝也去睡罢,哥哥守着你。”
宋之郁将自己灌了个水饱,乖乖缩在宋天德身边闭上了眼睛,他要早早睡去,两个时辰后起来换哥哥睡觉。
次日,宋之谨轻轻将宋天德推醒,口中不放心的说道:“爹,我带小宝去寻些吃食,爹爹且在此地候着,万万不可自顾睡下。”他们父子三人已有整整两天未曾进食了,他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寻些吃食给爹爹弟弟填肚子。
宋天德颇为吃力的睁开眼睛,张了张嘴,可口中却吐不出半个字来,早在半月前他口中便再不能言语了,因此,宋天德只好对兄弟二人扯了扯嘴角,好让兄弟放下心离去。
宋之谨拢好宋天德身上盖着的破衣,这才放下心来拉着宋之郁离开破庙去那燕州城乞讨。
燕州城内,宋之郁一边咽口水一边低着头一瘸一拐的跟着宋之谨,他饿极了,此时路边那些个果子,包子的香气好似要取他性命一般,让他难熬的紧。
行至一包子铺门口,宋之谨停下来脚步,那包子铺有一男子正在买包子。
宋之郁看着男人怀中抱着的馒头咽了咽口水,抬脚就要上前。
宋之谨忙拉住宋之郁,这男子看起来不像个好相与的,若伤了自己小弟弟可如何是好。
“小宝莫动,哥哥去。”
宋之谨走到那名男子面前,口中央道:“大爷行行好,赏小的一口吃的罢。”
男子拧眉,抬脚就将宋之谨踢了出去:“快滚快滚,哪里来的叫花子,污了爷的眼。”
宋之郁忙跑前上前将宋之谨扶了起来,宋之谨拍拍身子,一脸的习以为常,这些日子兄弟二人都是这般过来的,若是遇到看起来面善的,便是宋之郁上前讨食,那些善人怜他年幼,总会赏他几口吃食,若是看起来不好相与的,便是宋之谨上前,运气好是也能讨到两口吃食,若运气不好,便就像今日这般,被人一脚踢开。
宋之谨拉着宋之郁继续往前走着,口中说道:“弟弟莫急,哥哥定会寻到吃食的。”
宋之郁抬头乖巧的回道:“哥哥放心,小宝不饿。”
宋之谨揉揉自己弟弟的脑袋,弯腰将宋之郁抱了起来。
他弟弟右脚有伤,随他走了快一个时辰了,该找个地方歇歇脚了。
宋之谨抱着宋之郁寻到一处小巷子,他将宋之郁放在一户人家门口石阶上,蹲下身帮宋之郁轻轻揉搓右脚。
宋之郁咬着牙,痛的眼中憋了两汪泪,他这脚是娘亲还在世时伤到的,那时他被娘亲抱着仔细养了半月,本已快大好了,谁知在那落峰山中他从娘亲怀中摔出时又伤到了,到如今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是一日更比一日严重。
宋之谨揉揉又搓搓,心中心疼不已。
“弟弟莫怕,哥哥日后定会带弟弟去寻大夫。”
宋之郁回道:“哥哥莫要担忧,小宝不痛。”
宋之谨抿嘴一笑,帮宋之郁整了整衣物:“小宝乖乖待在此地莫要乱跑,哥哥去寻吃食,晚些再来接小宝。”
宋之郁乖乖点头道:“哥哥放心,小宝会乖的。”
宋之谨这才放心离去。
宋之郁独自枯坐了一阵,实在无聊的紧了,便将怀中藏着的木头蜻蜓取了出来,小心的把玩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之郁身后的门一响,宋之郁回头一看发现从那门后钻出名穿着锦衣的小公子哥,那公子哥身后还跟着一名小仆。
宋之郁犹豫了一瞬,便拿着木头蜻蜓回身看着公子哥乞道:“阿姐,小宝已两日未曾进过食了,求阿姐赏小宝两口吃食。”
原来,那二人虽作男儿装扮,可哪里是甚么‘公子哥’,分明就是两个捏着帕子的女娇娥,宋之郁记事起,他的大姐大多日子里便是作那男儿装扮,所以,宋之郁一眼便能认出这二人究竟是男子还女儿身。
“哎呦,”那‘公子哥’一捂嘴,“怎的会有这般年幼的乞丐?”
宋之郁将木头蜻蜓又捏紧,口中接着道:“阿姐行行好,赏小宝两口吃的罢?”
‘公子哥’回头道:“春来,快回府取些吃食来,小心些,莫要让奶娘发现。”
宋之郁一喜:“多谢阿姐。”
‘公子哥’掩嘴一笑。
片刻过后,那名叫春来的小仆归来,手中还拿着一个油纸包:“小姐,奴婢不敢去小厨房,就将小姐房中的桂花糕取了来。”
‘公子哥’点点头,接过油纸包弯下腰笑吟吟的看着宋之郁道:“小娃娃快说阿姐人美心善,说了这桂花糕便归你了。”
宋之郁咽咽口水,口中夸道:“阿姐人美心善,是天底下最最好的阿姐。”
‘公子哥’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她将油纸包递给宋之郁:“给你,拿稳了,莫要洒了。”
宋之郁将油纸包紧紧抱在怀里,对着‘公子哥’行礼道:“小宝谢过阿姐救命之恩。”
‘公子哥’又是一笑,回头:“春来。”
那‘春来’小仆走上前,从袖中取出几个铜板递给宋之郁。
‘公子哥’笑道:“小娃娃,阿姐看你生的喜人,便再赏你几个铜板,好让你明日买馒头吃。”
“多谢阿姐,多谢阿姐。”
‘公子哥’一摆手,低咳一声取出折扇展开:“春来走罢,张兄该等急了。”
那春来伸手摸摸宋之郁脑袋,口中笑道:“是,公子。”
二人离去,留宋之郁一个乖巧的坐在石阶上等哥哥来寻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之谨两手空空,满身灰烬的归来了,宋之郁急忙迎上去,掏出怀中吃食向自家哥哥现宝。
“哥哥,你瞧。”
宋之谨先是一愣,随后大喜:“小宝这吃食是何处得来的?”
宋之郁小手一指身后:“是门后那位人美心善的阿姐赏的,那阿姐还给了小宝几个铜板呢。”说罢将手中紧紧抓着的铜板递给哥哥。
宋之谨鼻中一酸,伸手摸摸宋之郁说道:“好弟弟。”说罢便弯腰将宋之郁背了起来。
太阳快落山了,他要快快去寻间医馆,晚了,医馆便关门了。
宋之郁趴在宋之谨肩头将脸埋在油纸包上嗅了一口:“哥哥,桂花糕是什么?好吃么?”
宋之谨回道:“哥哥幼时吃过一次,甜甜软软的,比那些个肉包子还要好吃。”
宋之郁出生到现在还未曾吃过肉包子呢,但他哥哥总说待日后挣得银钱便买肉包子给他吃,宋之郁便以为那肉包子是天下间最最好吃的吃食了,如今,哥哥却说这桂花糕比那肉包子还要好吃,那可真真是要了宋之郁的小命。
宋之郁一吸口水:“当真?”
“自然当真,”宋之谨加快了脚步,“小宝再忍忍,待回到庙里,哥哥便让小宝吃桂花糕。”
宋之郁脸埋在油纸包上,口中软软糯糯的应了一声。
到了医馆,宋之谨才发现手里的那几个铜板仅够给爹爹开上一贴药,之后任凭他跪在大夫面前如何哀求,大夫也不愿替自家弟弟瞧上一瞧。
宋之谨只得拿着药,背着宋之郁离了医馆,快步往城门口走去。
“小宝莫怕,哥哥日后定会寻来大夫替小宝治伤的。”
宋之郁点头:“哥哥快些罢,爹爹该等急了。”
行至城门口,宋之谨慢慢的停了下来,宋之郁亦抱紧了怀中的药和吃食。
宋之谨一脸警惕得看着城门口聚成一堆的乞丐,这些个乞丐守在城门口想要做甚。
宋之郁小声的唤了声哥哥。
宋之谨转身就跑,他手里这些吃食是他们父子三人用来救命的,可不能被人夺了去。
也不知逃了多久,宋之谨跑到一处荒破的院子,院子里有一口大缸,宋之谨将宋之郁放进大缸里,口中急道:“小宝乖乖,莫要出声。”
刚把水缸盖子盖上,那些个乞丐便追了上来,宋之谨回身厉声喝道:“你们想做什么。”
带头乞丐叫道:“快将你那些吃食交给我们。”
宋之谨咬牙:“没有。”
带头乞丐便一脚将宋之谨踢了出去,宋之谨爬起来,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便扑上去压住了那水缸盖子。
宋之谨双手死死的水缸边沿,咬着牙忍着那些乞丐的拳打脚踢。
他的父亲和小弟弟已经两天未曾进食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放手。
宋之郁在缸中又抓又挠,口中急得哇哇大叫。
“哥哥,快跑。”
“哥哥,小宝不饿,哥哥快放手罢。”
“莫要打我哥哥了,都给你们,全都给你们,饶过我哥哥罢?”
也不知过了多久,缸外的的怒骂踢打声停了下来,宋之郁听见一名坏人叫道:“死人还抓的那么紧,咱们走罢,莫要引来官差。”
坏人要走了?
宋之郁再一次爬附在缸壁上,伸手去推那水缸盖子,可他手上无力,脚下不稳,才推了两下就又滑落至缸底。
宋之郁趴在缸底,淌着泪凄凄哀哀的唤着自己哥哥。
“哥哥,坏人走了,可以放手了。”
“哥哥,快快放小宝出来。”
哪里还有人会应他一声‘小宝’。
不知呜呜咽咽的哭了多久,宋之郁头顶上的盖子突的被人打开了去,宋之郁抬头,只见清清冷冷的月色下,一名男子正站在缸边一脸诧异的看着自己。
“你们是什么人,怎的会躲在我家院子里?”男人开口问道。
宋之郁顾不上回应男人,攀着缸壁就要往外爬,男人提住宋之郁后领子,将宋之郁从缸中抱了出来。
宋之郁脚一落地,便不顾一切的奔向宋之谨的尸首。
哥哥莫要睡了,快快起来罢。
男人叹气,在宋之郁身旁蹲下:“小娃娃你家在何处,进财大哥送你回家。”
宋之郁一抹眼泪,回道:“城外破庙里。”
进财将宋之郁落在缸中的吃食草药取出来递给宋之郁:“乖乖拿好,进财大哥来背你哥哥。”
二人匆匆赶至城门口,这时早已宵禁,城门口出入不得,进财寻到一名平日里常到飘香楼吃酒的守门侍卫,舔着脸说尽了好话,宋之郁又跪在那侍卫面前磕了几个大头,那侍卫才偷偷的放了两人出城。回到庙里后,宋天德见到宋之谨的尸体显些晕了过去,进财寻了两根木头同宋之郁一起在破庙附近刨了一个土坑,随后将宋之谨用席子一裹,算是让他入土为安了,做完一切后,进财拒了宋天德递给他的半包桂花糕转身离去。他虽过得苦难,但终究能饿不死,这桂花糕还是留给这对苦命的父子吧。
进财离去后,破庙里便只剩宋天德与宋之郁父子俩,宋天德看了看宋之郁,将桂花糕推到宋之郁面前。
宋之郁闭着嘴巴摇摇头,这是他哥哥拿命换来的,他吃不下去。
宋天德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把宋之郁的嘴巴捏开,将手中的桂花糕塞进宋之郁口中。
他就只剩下小宝一个孩子了,可万万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宋之郁眼中溢出泪水,果然像哥哥所说一般,这桂花糕甜甜软软的,比什么都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