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霜，你毁了我的一生，就想这样一死了之吗？”玉连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雨霜的身子僵在了那里，脚步再也挪不动了。“玉连，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你的脸。”玉连一字一顿的道。你不是神医吗，那么你是不是能够把你的脸换给我。这一刻，玉连心中的怨恨已经到达了顶点。反正你都要死了，那么把你的脸给我，又如何？
    雨霜呆呆的转过身看着面前的女子，婀娜的身姿也盖不住满身的风情。如果不是那张被毁了的脸，她应该是万众瞩目的绝世美女，她或许还有好的姻缘前程。而这一切全部在十五年前被她给毁掉了。
    乱世来临的时候，雨霜和玉连是一户世家的千金，两人容貌十分相似，但是一个俏丽一个冷淡。哪怕性格南辕北辙，但是也盖不住两人受人喜欢的程度。她们家以经商为生，从小在锦衣玉食之下长大的两人还有着孩童的天真懵懂。
    玉连曾经说过她此生都要和姐姐在一起。而雨霜也曾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会保护妹妹，因为妹妹是那个柔软可爱。这般孩提的话很快便成真了。一场动乱之后，所有人的都暴动了。他们家也在兵荒马乱之中踏上了流亡他乡的路。先是母亲病死，再是家底被抢，奴仆散去。到最后就只剩下父亲带着她们姐妹二人了。
    但是那年太乱了，谁也顾不上谁。父亲在为她们找食物的时候，不小心摔下了山坡，不出几天便不行了。父亲临终前最后悔的时候就是太宠爱两个女儿了，忘了告诉她们世间有多险恶，也忘了告诉她们该如何在乱世之中生存下去。
    如果我再坚持一下，给你们留一个弟弟也好。
    空有一身美貌的女儿如何在这乱世活下来，成了他死也闭不上眼的执念。
    看着害怕哭泣的妹妹，雨霜说她会保护她，一定会。
    雨霜扮作了男孩子的模样，以小大人的身份开始保护这个唯一的亲人。她认为她可以做到。她们一路从岭南随着逃难的人往东走，这一路上不停有人死去，也不断发生争夺暴乱。有时候是为了一个馒头，有时候是为了一场恶欲。也是在这个时候，她们看遍了所有的险恶。如果一直懵懂，她们不会长大。如果不与天争，她们不会活下来。
    在玉连一次又一次用美貌换来食物的时候，雨霜终于发现以她的能力，她并不能够养活妹妹和自己。她劝过骂过，但是依旧改变不了她们贫穷的生活。她养活不了妹妹，只能看着她如同糜烂的花一样，在这肮脏的世间慢慢绽放。玉连是天生的尤物，哪怕在十三四岁的年纪，也懂得用美貌换来她想要的一切。
    雨霜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所以在有人往西走的时候，她选择离开。玉连并不想，但是雨霜口中富饶而奢靡的敖东吸引了她，也许那是一个更大的舞台，她可以获得更多他想要的东西。她欣然同意了。两人随着人群往东走。而越往东，看到的不是繁华，而是更加动乱的暴动。饥饿、寒冷全部成了剥夺人生命的东西。而最可怕的是人心，争抢，掠夺，还是欺辱。雨霜带着玉连越走越心惊，而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的玉连开始憎恨雨霜，为何要来到这里，这里明明更加慌乱。雨霜不能争辩，也不敢回头，只能带着玉连走。
    而有一个寒冷的夜里，她带着玉连到了一个破庙内歇脚取暖。玉连又饿又渴，一直在哭。雨霜只能安抚她之后孤身离开去找水。等她捧着水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不知从那里流窜来的难民正在欺负玉连。她又怕又怒，冲上前想救玉连。
    但她忘了，她即便扮作男孩子，也改变不了她女儿身的事实。她不是去帮忙，而是送上去的一盘菜。她不堪受辱，想要咬舌自尽的时候，破庙内又来了几个人。那是一个白衣男子带着两个少年。
    她们得救了，是白衣男子做的。将人赶走之后，白衣男子也不便逗留，便带着人离去。刚刚脱险的姐妹二人也不敢继续在破庙内逗留，而是跌跌绊绊的追在那三个人后面。因为结果再坏，也坏不到什么地步去。更何况，白衣男子看着那么温柔。
    她们不敢靠得太近，只敢小心翼翼的跟在他们后面。这样跟了一天之后，雨霜发现他们也是朝着敖东去的，这让她看到了希望。如果可以结伴而行的话，至少她可以护玉连周全。
    但是哪怕她有心，那三人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对她们并不在意。玉连在破庙被吓到了，即便得救了，也一直恍恍惚惚。雨霜一边照顾她一边紧跟着那三人非常的吃力，而更要命的是玉连病了。
    许是老天多了一些怜悯，玉连病了之后，那三人也放慢了脚步。两个少年更是跑了过来，给了她一些药，说是可以救玉连。那是两个长得极好的少年，一个少年脸上挂着笑意，另一个少年面若冰霜。也是在那个时候，她知道那两个少年一个叫尹曰，一个叫尹诹。
    少年不仅救了她们，也放慢了脚步，似乎是在给她们引路。很快玉连便好转了，而这一次她不再畏惧，而是目光被那两个少年给吸引了。人在弱的时候，都会依赖对自己伸出手的人，雨霜也觉得是如此。但是她却慢慢明白，玉连不是感激，而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爱笑的少年。她的目光开始围着那个少年转，言语之中也始终都是那个少年。不过雨霜知道这都是妄想，因为那三个人是她们望尘莫及的存在。
    岭南乱，但是敖东也乱。毕竟哪里都很乱。她们进入敖东的地域之后，才发现很多村庄都空了。所以她们只能继续走，直到走到了一个城镇。城镇的住户大部分都搬走了，留下来的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她们的到来就如同送上门的羊羔，是可以任人宰割的那一种。不过很快他们便明白那个白衣人是动不得的。吃过一次亏之后，他们也不敢再去惹白衣人。
    雨霜不止一次的庆幸她们遇见了白衣人。但她着实低估了人心之恶。那些人在白衣人手中吃了亏，但并没有放弃，在半夜的时候，他们放火烧了她们落脚的地方。那一天的风特别大，火飞快的蔓延。她被惊醒之后才发现火已经烧了进来，她飞快想找玉连。但是玉连竟然不在身边。她找了很久，才知道玉连悄悄的离开了那里，结果却被困在了阁楼里。火越来越汹涌，她撬不开门推不开倒塌的木梁，救不了被困在里面的玉连。她不明白玉连为何在那里，但是她却没有办法救玉连。
    玉连一直以为她是离开了，其实她并没有，因为她转身去求救了。她满身伤痕的从火海中逃出来，去找白衣人救命，但她没有找到白衣人，反而遇到了那批放火的难民。那些人对于没有烧死她非常不满意，真的很不满意。而那个时候，她才明白，有些恶，比她想得要更恶。
    她为了不被欺辱，纵身跳进了河里，只愿以死来保住自己。谁知她竟然没有死去，反而被路过的一名道姑相救，道姑慈悲为怀，不仅救了她，还将她带了回去。
    等她醒过来去寻找玉连的时候，那个城镇已经化为了灰烬。她想玉连可能死了，毕竟谁能够从火海中逃出来。玉连死了，她也想着去死，毕竟她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但是道姑却对她说，死很容易，难的是活下来。与其轻易的死去，不如活下来赎罪。
    时间流逝，她在乱世游走，成了悬壶济世的神医，她手下救了很多人。有暮色沉沉的老者，有丧失信心的中年人，有嗷嗷待哺的幼童，也有被欺凌的女子。一年两年，她都希望能够赎罪，也希望给死去的玉连祈福。愿她不再生在乱世。
    她成了人人称颂的神医，她的事迹也一直在敖东流传。而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再次遇到了玉连。一个是人人敬仰的神医，一个是被风尘之地收留的女子。一个容貌依旧姣姣盛开；一个犹如罗刹，满脸伤痕，就仿佛天与地的区别。
    我没有抛弃你。这样的话，雨霜说出来容易，但是想挽回玉连却很难。她不知道玉连受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又被欺负了多少次。她只知道，她欠了她的，她就该还回去。
    如果那个时候，她不是转身去找人，而是就坐在那里和玉连一起等死的话，是不是就会好一点。毕竟黄泉路上，有人作伴。
    这番话她无数次的在心底问起，而每一次过后，对玉连的要求她却从来不敢拒绝。就如同玉连所说，这是你欠我的。
    我到底欠了你什么，一条命，还是一张脸。如果你需要，我都可以给你。
    如今玉连直言说要她的那张脸，她反而松了一口气。她连死都不曾怕，何惧一张脸皮。但是这张脸真的能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