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4,算命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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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发高烧,吃药输液,输液吃药退烧,才安宁几日,又犯鼻窦炎,上医院折腾一阵子不大见好,这胃部又隐隐作疼。好友老李说:“莫不在乎啊,我同事也这样,说是胃疼,结果呢患癌,不到半年翘辫子〈方言:死了〉了。”
    近两个月,我感到身体是每况愈下,四十四岁了,真到了生命的尽头?劫数难逃。三年前在文化宫看别人算命,灵验着呢,真奇,我也叫那高先生给算了算。我原指望在这恭喜发财的时代算出一点财运来,然而大失所望。看高先生那肃穆的神情和欲言又止的神态,我感觉不妙,却也壮着胆子说:“先生直说无妨。”
    高先生说:“既然如此,那就照直说了,算先生寿命只有四十四岁也,当然,我算不大准的,见笑了。”
    高先生倘若说算得很准,我或许不信自己只有四十四岁的寿命,现在高先生愈是说算不准,那只是安慰我罢了,我愈是信了。我只有三年好活了。回家我什么也不说,当然也寄希望于高先生算不准。然而那短命的阴影一直笼罩着我。
    一天复一天就过了三年,这不,到了四十四岁,寿命尽矣。是该交待后事的时候了。“我不行了,”晚餐时我扒了几口饭便放下碗,我真想把那“死”说得轻松一些,但那沉重的心却叫我几乎掉下泪来。
    “随缘,你怎么了?”妻子杭杭那一双幽幽大眼看着我,一脸的疑问。
    “我,”我吐了一个字,就不知咋说好,愣了愣,认为还是讲出来的好。“我的日子不多了。”我说完一笑,很苦的那一种。
    杭杭惊骇:“发生什么事了,怪骇人的,”尽是关切之情。
    “三年前,我算了一命,只有四十四岁的寿命,今年我命该去见你妈了,”我长嘘一口气。
    岳母死去了四年。
    杭杭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说:“瞎说什么呢,瞎子瞎,乱讲话,你也信?”
    “那高先生一点不瞎,算命顶灵的,”我嗡声说,望着杭杭那一双喷火的大眼,我低下了头,又说。“好多人说他是神算。还有,你没见我这两个月来,不是这个病就是那个病接踵而来?”
    “胃疼是什么大病,就死?”杭杭见我那要死要活的那个熊样,气不打一处出,说。“真不行,选个日子安心上路吧,我不改嫁带好你的孩子就是了。”
    “选个日子,这死能由我选,岂不是自杀,我干吗自杀?”我恼了,眼睁得牛眼大,高声吼叫。“你和我恋爱的那会儿可不是你现在的这种人,你咋变成这样了呢!”
    杭杭也大声喊叫:“结婚时你答应过我的,说话不大声嚷嚷,不算数,你是不是个男人?这高先生算命那么神,何不叫他再算算,你是那一天上路?”杭杭大有叫我早一天到另一个世界与她妈做伴才好。
    “行,”我恶狠狠地说,心凉透了。是我妻子的人都这样,这真是世态凄凉,人情薄如纸。
    一夜无话,次日鬼使神差,我真的去了文化宫。那算命,看相,抽签的,到处一堆堆的,远比三年前那阵儿,多了数倍。
    那高先生仍端坐在三年前那个老地方,一点也没挪地方,有所改变的就是他戴了一副墨眼镜,除掐时,算命外,还玩画眉鸟儿啄命。
    那画眉鸟儿一样地吃虫子吃饲料不是神不是仙,人们岂可将命运让鸟儿去愚弄?我想。看那一个个让鸟儿啄命的人,我好笑。高先生算完了三人,该算我了。
    “高先生,”我伸出左手说。“我今日看手相。”
    如果算命应该是今年死,看这手相也会今年死,我为自己用这一招来验证自己的生与死,感觉挺得意。
    “你,”高先生奇怪我怎么认识他,轻握住我的手指尖儿端详着我,说。“男左女右,对的。”高先生早认不出我了,当然也就早忘记了三年前算我今年会死。只把我的手掌纹仔细地看了个遍,放开我,抬起头来,说:“先生要看哪个方面的?”
    “方方面面的全看,”我说。当即从口袋摸出一张10元钱,放在摊儿上,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此刻的我,心灵上无半丝儿死的阴影,我一脸的春风。“不过,我不看风水祖坟,”我补充说。
    高先生似乎对我的那钱不感兴趣,连正眼也没瞧一眼,还是三年前那一次算命时的一副庄重的面孔,说:“先生,你生得浓眉大眼,口阔方圆,是个吃四方饭的,想毕是十八九岁离开家乡吧?”高先生见我不肯首,继续说:“你耳朵是圆宝耳,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看手相乃是富贵相也,看先生气色,近有小疾,但是先生眉宇间,有一股豪气在荡漾着,很快会将那晦气荡漾无存。”
    说我好话,我今日不想听,任凭高先生怎么神侃,我连点头的表示也没有。高先生也是知趣之人,不说了,继而又握住我的左手看手纹。
    “先生一生坎坷,有四十岁了吧?”高先生问。
    我“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先生少年不幸,三四岁时大病一场,七八岁一灾,十六七岁一个大孝,不死父即死母,三十岁左右又遭小人所害,”高先生见我没一点认同的表示,顿了顿又说。“手相是这样,说不准,见谅。”
    “顶准的,”我说。心想真他妈神了,听父亲生前说,我三岁时一场大病,差点送命;七八岁在大河嬉戏,差点儿淹死;十七岁父亲死了,不是大孝吗?
    “先生文才四斗,大器晚成,一生福禄无亏,”高先生继续他的说辞。
    “怎叫一生福禄无亏?”我插话。“四十多岁无一官半职不说,还无半点得志的迹象。”
    “此话差矣,先生是越老越好,未能当上官,是因为命中无官运。当官为什么,还不是为发财,先生有六十万的财运。”
    无论财运真假,恭喜发财总是一件高兴的事儿。“一月才六七百元钱,除去开销所剩无几。公职人员又不许做生意,到哪儿发财?”我说。
    “难道说先生五六十岁不退休,退休就可以做生意嘛,”高先生说。“当然,这是看手相而论,你看你的手相比他强,”高先生嘴巴一挑旁边刚看过手相的小伙子,说。“他是做生意的,却只有十万元的财运,会做生意又咋样,东边进西边出,等于零;人有财运,跌一跤他妈的捡一万元钱,所谓人生全靠一个八字,命中只有八角米,跑遍天下不满升。”
    “退休以后做生意?还不知我能否活到六十岁退休呢,”我说,这一刻却不忘那个“死”的问题。
    “先生玩笑开大了,”高先生气了,犹如不能活到退休的人就是他自己,他指着我左手掌的一条长掌纹说。“这是一条生命线,看吧,一直连到手背边缘了,寿命长着呢,当然啦,七十多岁有一劫,过了这一劫,活八九十岁不成问题。”
    “先生三年前,你算了我一命,说只有四十四岁寿,就是今年死呢,”我犹犹豫豫说,低下头,似乎很是对不起高先生。
    高先生说:“先生,看手相是准些,掌纹长在你手上能错吗?即使三年前,我真给你算了命,真那么说了,但谁能保证你报的生辰八字就准呢?”
    是啊,听母亲说,我是半夜出生,那么半夜就该是亥时吗?那会儿乡下又没时钟。我哑然了,站起身来,手相不看了。
    “先生,还有爱情好几个方面的没说呢,”高先生提醒我说。
    什么爱情,想起杭杭叫我早一天上路去死,我的心早凉了。现在不是说,不谈爱情,懒得离婚是最高境界吗,我和杭杭也可以凑合过。
    “不用说爱情,”我说。
    回家,看一路的人海车流,高楼大厦,灯红酒绿,我想,这世界是财富堆积的,即使这些东西全属于自己,又有什么东西比生命更重要呢!只有生命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而且没有第二次。
    唯物主义把人们修来世的美梦惊醒了。从前,人们常说,死去再投胎,二十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这只是痴人说梦话了,所以,如今怕死的人,就愈来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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