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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七茫茫
    僚城一战大捷,西关的战事差不多也就平息了。原本打算趁胜追击,结果西凉人速速的派了使者前来,我们都有点纳闷,倒是应远亭得了消息,西凉突然之间爆发了瘟疫,于是谈判桌上又多了个筹码。
    真如岚觞所说这一仗能太平个六十年就再好不过,不过为防万一西凉使者来求和的时候骆静还是提了百年之约,还笑说什么凑个整数。
    他之前跟我开玩笑说什么让他们西凉也嫁个公主过来,我一下子汗毛倒竖,真要那样他那皇帝侄子不恨死他才怪,后宫已经够乱的了他还嫌不够……
    商议了诸多事项,也刁难够了,无非是要求对方赔偿我国军需,索要些个财物,反正岁贡也是少不了的,那使者应当是西凉的高官穿的着实体面,被骆静又是威慑又是利诱,落得一张苦瓜脸。我半点也不同情,若不是他们我和骆静也不至于在戈壁中遇险受那份罪,即便是国字当头,只要是祸及了自身,便没什么可讲的,人嘛,都是自私的。为了生存,自保是必要的,骆静是这样,顾明眸也是这样。
    说到顾明眸,他还是老样子,只要不杀人就闲闲散散。这几天城中大整修,骆静拨了人修葺城墙,帮老百姓翻修屋舍,他只是一味的在城里逛来逛去冷眼看人们忙忙碌碌。军士们对他敬畏非常,尤其这一战辱骂敌军主帅又是要杀人家又是要奸人家,说话粗俗鄙陋却大大的鼓舞了士气。况且他杀人无数,江湖上尽是骂名,这时怎么也算是为国出力同样取人人头就变得合情合理了,其实于他来说能有什么区别,不过同样的事情罢了。
    “你来陪我喝碗茶。”他按住我的肩,也不管我手上正忙,一把拖着我就走。
    “怎么突然要喝茶了?”他也不说话,像是一个人生着闷气似的。
    我们转了几转又来到了土王街,街上人不多,因为不是主道多少有点冷清。我想起来他上次说这里的那个春风楼是他年少受辱的所在,想必还是十分的介怀。
    “兰章,你觉得自己活着是为什么?”他忽然这么问,我倒被问得懵了。
    思来想去也不知怎么答他,于是便道:“能为什么?既然活着便是活着了,我也不是大师兄要忠君报国,也不想做武林盟主,只图每天过个安稳日子也就够了。”
    他听罢嗤之以鼻:“跟着你那个骆静也算安稳日子?你倒是随遇而安。”
    我被他嘲讽,忍不住笑了:“衣食无忧,也算是安稳了。
    其实安稳未必没有烦恼,不过两个人好过一个人,有个什么事总能应付应付。”
    他一下子住了步子,盯着我说:“我如今后悔了。”
    “啊?”
    他看着这条路,良久才说:“我少年时被困青楼恨不得烧了僚城,杀光全城的人。如今这一战胜了,这鬼地方居然在我手里被保住了!我好生后悔!”
    我被他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说出这般话,半天回不过神。
    “兰章,我夜里睡不着觉,真想一把火烧了这破地方!”
    “行了。你别说了。”我打断他拉住他的手道:“你一伸手纵使杀光全城的人我也拦不住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杀了全城的人你又能有什么好处?你还是你,你年少的时候的痛苦还是在记忆里,杀了那么多人你都没有忘记过,杀更多的人难道你就能忘记吗?”
    他僵立在那里一张脸死白死白的瞪着我,我叹了口气说:“顾明眸,我是不是你的朋友?”
    他点点头:“你说得对。但是我忘不了,忘不了城楼上我爹还有我哥哥们空洞的眼睛,姐姐被人奸污的惨相。我不是没想过死,但是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九泉之下我没办法去面对他们啊!”
    第一次,顾明眸在我眼里像个无助的孩子。我想起爹娘的脸,想起自己孤独寡言的少年时,想起碧落,不住为什么酸楚就变得那么不可抵御。
    “……就因为他们不在了,你就要连他们的那一份一块活下去。大丈夫顶天立地哪能轻易就死?!何况是像你这样洒脱不羁的人物?”
    我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红了眼眶,他望着我目光渐渐柔和了。
    “真是的,我不过抱怨几句。你倒是哭什么?过会被骆静见着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再把你关在大帐里关个一天一夜!”他弯着嘴角取笑我,总算恢复成了原先的不正经样子。
    我一边用手抹脸一边说:“胡说什么!哪个哭了?
    上回就是被你连累的……”
    说着便住了口,想起那次的情景我果然还是心有余悸。他一看正好来揶揄我:“瞧你一脸惶恐,看来宁王的床上功夫不错嘛……”
    我狠狠剜他一眼,总算闭了嘴。
    晚上大营了办了庆功酒,骆静心情不错,让人把皇帝御赐的陈酿拿出来犒赏众将。御酒自然不同凡响光是闻味我已是垂涎欲滴,骆静笑道:“御酒自然是好的,王府地窖里的也是佳品。你这副馋相怎么好像我亏待了你似的?”
    我也不去理他,斟满一杯仰头灌下,果然是浓香馥郁。连连喝了三大杯被他抢了酒瓶子去,摇头道:“适可而止。你量浅,喝多了又要醉。”
    那些首将多是骆静部下,开席时敬了宁王一盏酒这时见我们亲密也自当没看见一般,偏偏顾明眸不信邪不知怀了什么心思,高高兴兴端了酒盏过来说:“此战得胜全仗您谋略过人,才得以速战速决。宁王爷,我敬你。”
    骆静挑了挑眉道:“顾将军此战厥功至伟,应当是本王敬你才是。”
    他也端了酒盏站起来回敬他,那么满满的便灌三杯了下去,下面一片喝彩,都说宁王爷和顾将军好酒量。
    顾明眸甫一喝完又道:“天下都说景宁王是个大奸大恶之辈,我原来不过是来见识见识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果然风度不凡,因此得知世人所言也不能当真。宁王爷,我再敬你。”
    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冷气,低声呵斥他说话不尊的,看笑话的,作壁上观的,担忧的都等着骆静的反应,骆静也不生气,接过侍童斟满的酒盏笑道:“江湖传说你杀人如狂,嗜血成性,我看言之过矣。将那西凉主将先奸后杀,顾将军果然胆识过人。英雄不问过往!干杯。”
    他说完就一杯而尽,顾明眸大笑道:“好气魄,不愧是兰章所托之人。”说着也灌下一杯。
    我被点了名字,不由皱眉道:“今日是庆功酒,好好地提我作甚。你们一为我好友,一为我携手之人,各有强项皆是英雄,来,我敬你们一杯!”
    我说着也抓过酒盏喝了下去,骆静哈哈大笑:“惜怀说的不错,顾将军,你确实是难得的人才,既能为国所用立下此等大功何愁天下人不识真英雄?”
    顾明眸也不说话冲他点点头,归席了。
    酒过三巡,骆静拉着我先退了席去休息。
    我喝过酒也觉得头有点晕,躺在榻上昏昏欲睡,不知不觉被他拥了过去。
    “唔……热。”我推了他一把他也没松开。
    “别动,我知道你头晕,不过我也在忍着。”他把下身贴过来下头热乎乎硬邦邦的蹭在我腿上,我脸一红低声道:“你!”
    “好了,说了叫你别动。我知道你难受,留着明天收拾你。”骆静说话的气息喷在我头发上热乎乎的,夏末的边塞,又是简陋的行军大帐,的确还是怪热的,不过我还是没动,被他给吓的。
    “惜怀,我觉得顾明眸一定认识一个人,你信不信?”他忽然说。
    “谁?”
    “岚觞……”
    那个助我们一臂之力的仙人,我眯着眼想,顾明眸怎么会认识他?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我问他,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我的头发,好像在摸个小狗似的,我扯下他的手又问:“你是说顾明眸跟他长得像?”
    他停了下来:“不太像,不过总有那么种感觉,你还记得那岚觞腰里围着的金索吗?跟顾明眸的可不是一样吗?”
    我仔细想了想,好像的确有那么回事。
    “你和他算是朋友,改天碰敲侧击一下,若能问出来就再好不过了。”
    我心里疑惑,还是答应了。
    五八庙堂锱铢事必多
    隔天大军开拔回京,我和骆静在令州府盘桓了几日,稍作整顿尾随在大军之后去了光州。
    顾明眸不想再去京城了,前来跟我道别。
    我原也知道他不是个会被功利约束的人,之前赞他英雄什么的不过是出于善意的安慰。他既然想走我绝不会拦他,他毕竟只是我的朋友,有他自己的人生和前路。
    我问他去哪儿,他说四处看看吧,前些年白白浪费了,现在既然出来了也看看景宁王爷辅佐的大好河山。
    大好河山什么的都是虚话,我也不想问,顾明眸既然当我是朋友我也不想唠唠叨叨的一一盘问。
    说了几句我突然问:“你师父可是个蓝发蓝眸的道人?”
    他简直吃了一惊,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好几遍,我不由失笑:“我遭人暗算,还是他来助我脱了险。就觉得那根金鞭和你的像得紧,原来还是真的?”
    他呆呆的发了会楞,古古怪怪的,忽然又抬头问:“他提起我了?”
    我摇了摇头:“没有。他话不多。我这也是猜出来的。”
    “……这就好。”他像是松了口气。我最后想了想还是说:“顾明眸,你要是遇上你师父,替我向他道个谢。”
    他望了我一眼:“你自己去说吧。……我不能见他。”
    又是理不清的事情,我点点头,把一叠银票塞在他手里:“这些给你做盘缠。”
    他咧嘴笑笑:“宁王果然是个大财主啊。下回再要遇到打仗我一定还来。”
    说着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转身走了。
    看他消失在路口,我突然觉得能跟骆静在一起真是太好了,至少我用不着和他像这么分别,离别的滋味我果然还是习惯不了。
    回京不过半个月路程,天渐渐凉下来了。路上杨润来了信,骆静看了哈哈大笑,然后递给了我。其实他和杨润一直以来都维持着密信往来,这回倒是头一次给我看。看了几行,我便知道怎么回事了。原来还是论功行赏的事情,也怪他这个佐政亲王当得太威风太显赫,这次西征又是天大的功劳,看来也没什么可赏赐的,皇帝便把好处记在我头上打算封我一个爵位也算是给了骆静面子。
    我看完哭笑不得,“这倒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骆静听完却板了脸。
    “胡说什么。说起来你的功劳可不小,一是顾明眸,此人功劳甚大,且全为你来;二是道人岚觞,要不是他及时出现,这仗也就完了。”
    “那怎么成我的功劳了?”
    他一挑眉,说:“那个岚觞不是你大师兄请来的么,尉迟为人能不要我的命已是不错的了。”
    我扑哧一笑,“你又不是他的杀父仇人,杀你做什么。”
    他摇了摇头:“你又知道什么。清流标榜忠义,和我这样的奸佞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我抬腿踹了他一脚:“犯什么傻劲,连西关也是在你手里保下来的,怎么成奸佞了?”
    “自然有些事情不想让你知道罢了,而且还不少。”他叹了一句,幽幽的。
    说真的我也许真的有点卑鄙,虽然知道旁人骂骆静也不是全无道理,可就是只看他好的一面,至于他藏在阴影处掖在背后的肮脏手段我从不好奇,大抵是不想让自己受到打击。我知道我这样做很自私,但是还是问了句:“朝堂上太艰险,不如我们经商吧?”
    他愣了愣,笑了:“能干净得到哪儿去?你呀,太嫩。”
    回了王府,骆静也没休息换了身朝服进宫面圣去了。
    景儿早在门口等着了看见我下了马,一把扑上来直嚷着“爹”。我摸摸他抱抱他,一点没瘦,抬头才看见允臻也站在门口,见我看他,微微一笑:“东阁好。”我冲他点点头问:“伤可好了吗?”
    “早已痊愈了。您路上辛苦,进屋歇歇吧。”
    诗缘也跟着我,回到霭阁跪下道:“奴婢有错。”
    我大约知道她说的是眠月宿英的事情,唤她起来道:“不怪你。如今也不必再给我丫鬟了,屋子里清静些也不错。”
    她答应着,又说查过景儿允臻和星翎身边人的底细了。我留着她也没什么话,便让她走了。
    景儿爬到我腿上坐着,像个小猴子:“爹,打仗好玩吗?叶哥哥说打仗的都是英雄。爹你也是英雄。”
    我笑了,问他:“怎么不见你叶哥哥了?”
    允臻坐在下首,说了一句:“他让叶盟主带走了。还是景弟回来那会的事了。”
    我点点头,不知为什么允臻说话的时候格外的高兴,景儿瞪了他一眼,从我腿上跳下来:“爹爹快歇息吧。先生说打仗最劳神,景儿不吵你了。”他说着对允臻硬邦邦的说:“我爹要休息了,我们走吧。”
    我只觉他像个小大人似的格外好笑,也就点头同意了。他跟允臻一块出去,两个人说不出的别扭。一旁的侍从清璇是特许在霭阁候命的,为我备了几样点心便出去了,我枕在软榻上听到外面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隔着窗棂看外头如画的风景。
    隔天来了两个故人。
    我到前厅去,莫染一下子站了起来,他身边站着林又勍,我正奇怪项离怎么没来,他便交了我一封信。我读完信大吃一惊,原来我忙于西关战事之时项离已经杀了项天虹夺了百鼎教教主之位。
    莫染道:“项天虹死后教中大乱,少主虽然得以主持局势,但林公子一向不会武功恐他遭了暗算,这才让我护送他来您这。”
    我点点头,再看林又勍忽然觉得他成熟了许多,也不似年前相遇时那么毛毛躁躁了。他抱歉道:“这时投奔你实在对不住。”
    “都是深交故知,不用客气。既然来了就在京城住下好好玩玩。”我吩咐下仆给他们备下房间,林又勍忽然问:“兰章,你打仗时可受伤了吗?”
    我摇摇头:“我只随军身无军职,两军阵上是不得上去的。”
    “原来是这样,我听说你们上了战场,真是吓死了。还好胜了。”
    “你们路途劳顿,先去休息吧,打仗怎么回事我回头再说给你。”
    他这才跟着仆童去了。
    午后骆静回来知道了这事便说:“也好。我正思量怎么把你的大仇报了,如此一来倒是坐享其成了。项离既然已为百鼎教主对我们还是有利无害的。他既把林又勍安置在你这,想来还是颇为信任你的。”
    我听完笑笑:“说是信任我,怎么不说是你景宁王的面子大呢?”
    “你又来损我。”
    他也不生气,撑了头横卧在软椅上闭目养神,我捧了书坐在他身畔又听他说:“来几个食客都不打紧,不过这一个月你都让他们好好呆在府里,孩子们也是,你就更不必说了。”
    我皱了眉头,压低了声音问:“怎么说?是朝廷的事?”
    他弯弯嘴角,“恩,看来我那皇侄已经厌烦后宫干政了,他都明示了,我能不帮忙吗?”
    “后宫?……是要动皇后吗?”
    王皇后是王靳的女儿,宫中传言皇帝惧内,我之前见过皇帝看他满怀心事的样子看来这传闻也不无可能。后宫干政,这罪名可不小,就算要废皇后她身后的背景也不容忽视,况且骆静和王靳素来有隙,这回算是叔侄两联合抗击外戚?
    “你不用知道那么多。西边那里野风吹太阳晒的,你就当是修养生息给我安安分分的呆着就是。”
    果然,三日后皇帝在朝堂中废后,一众朝臣都震住了,随后炸开了锅。杨润跟着骆静一块回来的,还跟我绘声绘色的表演王靳听到消息后翻白眼吐白沫的样子。我真是哭笑不得,也不去和他接这话茬,反倒是想起琼宵的事情问他,他被我一问登时支支吾吾的半天答不出一个字,也亏得骆静护着他,说什么琼宵在王府年限已满不知去向原也寻常,杨润若知道了必定会告诉我云云,一看就是撒谎。可他偏是装得正义凌然的样子,叫我不知如何去揭穿。
    又过半月废后已成定局,连黄榜也贴出来了,诏告天下皇后不淑,后宫干政,这里头牵出一大串名字,多是外戚一党的。骆静看笑话似的悠悠闲闲跟我说那王靳老儿撑不住病了,皇帝也不过除了他的政务让他养着。
    政事便是这么冷酷,得意时人人吹捧处处称心,潦倒时于君王也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就被当成纸翻过去了。骆静也不闲着,听说把手下好些官给办了,让外头人有点摸不着头脑,回头他轻飘飘来了句:“那些个位子也该空出来了,老让那些脓包们占着看着就气闷。”
    外间早传说宁王是个喜怒无常冷血恶毒的人,也没见他眨一下眼睛。这时莫名惩治自己手里的人,都说是皇帝给他施压,宁王要还政了。
    我问他怎么想的,他说:“你跟了我几年了?还没见过我的封邑吧。就在南边,等我把手上的杂事都卸干净了,咱们一块去看看。你不是唠叨念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吗?”
    话说到这份上再听不明白就是傻子了,他早说不想当皇帝了,还霸着朝政做什么?
    尾声留向纷纷雪里看
    院子里的雪积得厚了,灌园的老叟便拿了一根竹笤洒扫积雪,我开着窗赏雪景,觉得像一幅古意深远的画。
    这里是景宁王封邑——晶湖,名字沾了水汽自然是鱼米之乡。气候温暖宜人,宜于修身养性,骆静不知何时已经建了这庄子,连着湖边的良田佃户几十亩地,比起京城的王府可要大得多。
    我们搬来这里也有两年了,自从骆静交还了兵部的职权,他便领着我来到了这片土地,恬淡静谧好似世外桃源。说起来,皇帝到底还是没把虎符收回去,如今对骆静这个皇叔倒是信任的很,只是他已不再关注那庙堂之上的事情了。
    “快别吹风了,用午膳了。”我正呆呆出神,一只手伸过来关了窗子,我一抬眼看到熟悉的微笑。
    已经入冬了,桌上倒有新鲜的蔬菜。我愣了愣,往年都是没入冬前买足了备在地窖里,就算吃也不过那么几样,白菜啊,冬瓜啊什么的,怎么今天倒有绿叶子吃?
    “快别看了,还是秋天里又勍叫人弄了油布支了棚子,这会还真有新鲜菜可以吃了。再过几天不是除夕么?把你那些故交们都请来好好热闹热闹。”他一边给我夹菜一边说。
    是了,林又勍满脑子的新鲜主意,有些怪则怪矣还真有用,不然骆静怎么会入股投资他做生意呢?百鼎教如今也不是什么歪魔邪教了,先不提项离怎么整顿的,光林又勍一个人便领了一系教众干起了正经买卖,再加上骆静的扶持还真的像模像样的。
    “又勍来了?”我吃着菜一边问。
    “项离也来了,还在镇上,晚上到。”骆静说着又给我夹了一个鸡腿。
    我们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吃饭,这会真想是梦里,若是在京城万万是不可能的,总有那么些人围着伺候着,要清静些也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做什么事都在众目睽睽之下。
    “对了,书院给了假,明后天景儿就回来了。”我想起来对他说了声,他一叠声说好指着桌上的双色炸虾说:“景儿可不就喜欢吃这道菜吗?还有,我让人买了些爆竹烟花他一定喜欢。”
    我点点头,想到景儿多少还是感慨,这孩子也不知像谁毛毛躁躁还骄横的很,他念书也算早的,可半点都管不住,去年把教书先生都给戏弄了,直对我说:“孺子不可教也”,外加骆静把他宠上了天更是难以管教。我实在没办法了听了琼宵一句劝,把他送到秋痕书院去了,那地方在深山里偏得很,先生们都管得紧量也制得住他。
    这么说来允臻也要回来了,骆静让他除外历练也有些时日了,他前些天还来信说除夕要回家来的,这样正好,热闹。
    骆静的女儿星翎因为是女孩子家,很少来这里,如今渐渐大了更加要避嫌。因而我也很少看见她,有时骆静提起好像也带着些怅惘,他们父女间鲜少见面不知有多少隔膜。
    西院里吵吵闹闹的传来声响,骆静戏谑一笑:“杨润那小子,这算是艳福呢?还是孽缘?”
    无语。
    入冬前杨润领着一家老小也来了,他大概是骆静唯一的朋友,可惜是个损友。
    我们回封邑后就听说了跟他有关的一桩京中奇闻,这事还跟琼宵有关,我听说后也吃惊不小。后来才弄明白了怎么回事,原来他和杨润还真搅合在了一起,偏偏那杨润还招惹了个工于疗毒奇药的谢梓规,于是,……弄出了两孩子。男人生孩子,这能不是天下奇闻吗?琼宵固然聪明结果一个跟头栽在谢梓规手里,当然小谢神医也没捞到什么好处,最后也自作自受了。
    杨润算是最得意的了,不过也有他头大的一天,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家倒变成王侯贵胄争相求药的去处了,简直烦不胜烦,也是活该。
    用过饭,我和骆静坐着说话,聊起前些日子在云州看见的那架翡翠屏风不知何时才能运回来。正喝着茶,琼宵走了进来,外头雪大他这么跑过来身上都是雪,抖了几下,进了屋还是看见雪渣子在头发上。
    “冷死我了。嗳,给我杯茶喝喝。”他脸涨得红红的,搓着手坐下身。
    骆静不去理他,我倒了杯茶给他:“喝吧。这么大雪,过来也不披个斗篷?”
    “可烦死我了,两个小孩子唧唧喳喳的说什么要打雪仗,那不冷死我么?借我躲一会,等他们闹完了我再回去。”他皱着眉头发愁,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好笑。琼宵怕冷,我们都知道。
    “你来了,谁陪他们玩啊?”
    “呿,不是还有杨润吗?那谢梓规不也是活的?”嘴还是那么毒,骆静扫了他一眼:“孩子不是你生的?”
    “生!生什么孩子!”生孩子,绝对是琼宵的痛脚,不知道为什么骆静每次都要去踩,看着琼宵像只炸了毛的猫,的确有点可怜。
    他气归气,还是坐着没走,也难怪,他和骆静也认识了那么多年,彼此的脾性都是清清楚楚的。嘴上说几句,还是不会往心里去的,何况,哎,那个大的孩子也确实是他生的。
    转眼到了除夕,庄上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廊下处处是红色的灯笼,虽说没有宫灯那么精致,看着却暖融融的。故交们都提前赶了来,大家把酒叙话,隔了那么久再见面都说不出的高兴。二师兄敬了我一杯酒,那些旧事我已在心里找了个角落埋藏了起来,原本以为会别扭会难过,三杯酒下肚也都忘得干干净净,骆静也没劝我少喝几杯,只是在一旁淡淡的笑着。
    大家说起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好像都在眼前,人人都有新境况,唯独没有大师兄的消息。我联络不到顾明眸,所以也无从问起,不过始终觉得他还活的好好的。
    用过饭,院童把爆竹烟火给拉来了,噼里啪啦的响起来震得耳朵受不了,孩子们尖声叫起来很是兴奋。可惜把杨润的二公子吓得哭了,谢梓规脸色一变抱起明轩就往屋里走,后头跟着半大的哥哥跟屁虫似的说“弟弟不哭,弟弟不哭。”琼宵也只好跟着进去了。
    闹到很晚过了子时大家才散,回了房里,骆静让人备了热水,绞了巾子给我擦脸。
    “还要守岁吗?”
    我摇摇头,“都三更了,还守什么?”
    脱了袍子,我把冠子也除了,他走过来瞧着我,“今天高兴吗?”
    骆静难得穿了一身杏黄的衫子,在烛光里分外的明亮,就好像他自己就是那明黄的火苗似的。
    “高兴啊,真是热闹。”
    “你呀,在王府里不是嫌人太多了么?还当你喜静呢。”他坐到我身畔轻轻替我揉肩。
    “这哪能一样啊?今天这些都是你我的朋友。”
    他闷哼了声,“我知道你交友广阔。”
    我一下子笑了起来,“怎么一股子醋味?”
    他也不否认,“惜怀,我想守岁,你得陪我。”说着把我往床上一带,翻身压了上来。
    这一夜,我们的确是守岁了,鸡鸣时分我撑不住睡了过去,直到哺时我才醒过来。
    骆静笑容满面,“你醒了?”
    我莫名其妙的望着他,什么事能这么高兴?
    “你那叶师兄要回去了,我刚和他道别回来。”他说话时得意的很,我暗自感叹,果然不管几年过去了二师兄这个醋他都会吃下去的。
    在床上挣扎了几下,终于在他的搀扶下下了床,腰就好像不长在自己身上那样,后面那地方就更别提了,我瞪了他一眼,骆静不过是志满意得的笑笑。
    屋子里很软和,铜盆里烧的炭火是混了熏香的,我勉勉强强的坐下,他把百果粥递到我手里。一股清香钻进鼻子里,甜蜜柔软的却直直的钻到心里。
    他望着我,忽然说:“兰章忽有赠,持用慰所思。”我想起那是我们重逢时他所沉吟的诗句,有点恍惚,骆静在无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了我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就好像身体的某个器官那样不可分割,究竟是什么时候我爱上了这个人呢?我也不知道。谜团未必非要解开,只要我了然此刻彼此的心中最重要的是谁也就足够了,夫复何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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