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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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我愁似橘梗,摇曳未可知
“既然喜欢上了,你也就输了。”
琼宵猴儿一般从檐上倒掉下来,我默然的看着他,听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大半个月不见他,忽然觉得整个人变了许多,竟然颇有些风情,甚至于媚态。
我灵光一闪,揶揄他道:“永宜小侯爷倒是个不错的人,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他脸上一紧,恼羞道:“好什么?真真烂人一个。”
也因这件事,于情事上,我突然醍醐灌顶,明白了很多,就好像眼前的青年,或者还是嗔责恼怒的,难道心里却不记挂着杨润么?只是这样的幡然觉醒,滋味却并不好受。
廊桥里凉快得很,几个下等的奴婢也在周围纳凉,一见我坐在这立马换了脸色,匆匆的退下。
琼宵不由失笑,我却皱紧了眉头。
“知道吗?府中严律,下等奴婢仆童不得近东阁身三丈,违者杖责五十。”
“什么?”
他微微笑道:“你那些近侍都是骆静特准的,旁人想近你一步都难!
且说她们这回把你弄丢了,五更那会还在刑房里挂着呢!”
我蓦地起身要去,被琼宵拉住了袖子,“你武功倒是有些长进,怎么还是毛毛躁躁?这话是我说的,你没凭没据怎么找他理论去?再说,倘若我也去了,他只推说管事们自作主张你便没话说了不是?”
我跌回座上,他摇摇头,叹道:“我虽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到底也算跟了这些年看了不少。这府里的人哪个是他瞧得上眼的?左右还是你不一样,昨儿一天这府里闹得什么似的,险些要把王府给翻过来,夏焰雪传了飞鸽传书叫我也来寻你。”
“你还来哄我,若是寻我,怎么他倒去了承欢阁?若不是亲眼见到,难道还是冤枉他不成?”我头一回对琼宵这么大吼,倒把他唬了一跳。
他愣了半天,古怪的问我:“你如何去了那里?昨个儿晚上骆静倒是出门去了,怎么去了这么个劳什子地方?”
我想来心里就憋闷也不愿和他细说,只是觉得骆静难以捉摸,心里七上八下的,想起宿英和眠月这会的处境更是坐不住了,便站起身来要去找他理论,才站起身,倒见那桥头来了一人,正是骆静,蹙着眉正往这里来。
琼宵嗤笑一声便走了,待骆静走到近前,依旧紧锁眉头。
“宿英眠月还有其他丫头呢?”
“都在,过会我让她们都来给你请安。”
“你别胡乱伤人。”
他静默了一会,若有所思的问:“惜怀,你……”
我抬起头看他,只觉他忧心忡忡,张口便道:“你为何这样待我?”
被我一句话问的呆了,他略略松了眉头道:“惜怀,我该拿你怎么办?
再过两日,我就要代替皇帝西征启程,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你若是恼我恨我就走吧。”
我被他说得糊涂了:“我什么时候恨你了?”
他伸手揽过我的肩膀,轻轻抱着,语气如梦呓一般:“我从来不知道你想些什么,纵然前一刻在我眼前也好像什么时候就会一走了之,只要一看见你我便想搂了你一块翻云覆雨,又怕止不住弄伤了你。你越是逍遥自在我就越想把你困住带在身边,你说我为什么这么不安?为什么这么郁卒?”
他说这些话时,连气息也是凌乱的,我见了既觉得欢喜,又是心疼,便忍不住牢牢抱住他恳切道:“繁韵,我不会走的。你去哪里我都跟你一块去。”
衣衫被他揉的乱了,他忽然放开我,道:“不,此去艰险,我绝不希望你也去受那沙场征战的苦处。”
我忽然一笑反手制住他的手腕:“我又不是女子,练武之人何来吃苦一说?”
他脸上展出惊喜的神色,“你平时练剑也看不出来,如今倒的确大有长进了。
不过你若真要去,需答应我一条,但凡出战,你绝不要去。”
我略加思索,一口答应,心想届时随机应变即可,先做个口头约定也好平了骆静之忧。
如此一说,芥蒂全消,只有一事让我介怀。
“你莫非日日去那承欢阁么?”
他一听,脸色黯然道:“我寻你一日,只当你已远走高飞。偏巧杨润寻我去散心,我便去了,谁料竟被你看见。”
“若非那顾明眸,我还真不知你有这去处。”
“那人捉你去为的何事?”
说到此处,我黯然道:“你那鉴月园藏了那些美人,春日里又那样处置了。人家也是父母生养,也有兄姐心疼的,如何肯善罢甘休?所幸如今无事了,往后你待府里的下人还是宽大些为好。”
他听罢点点头,又说:“这顾明眸来历可疑,你还需多加提防。”
我想起这人来只觉是个有些可恨处又有些让人同情的朋友,嘴上答应了骆静,心里还想什么时候再去见见他也好。
雨过天晴,骆静不免又有些绮思,一会功夫又动手动脚,我恼他行为不检,只是一概不理,白眼道:“那个云枫到底是个绝色的小官,想必你自是喜欢得紧,我此刻便叫他来服侍你可好?”
他顿时住了手,软语道:“是我不好,往后便是怎么着也不去那种地方了。”
见他服软,我也不好拿乔,只是轻轻在他唇上一吻,调笑道:“若再去,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他吃了一惊,复又跟着笑道:“遵命!”
四五山关险峻落日圆
西关的战事一直不断,陨帝那时还好,到底有些硬手段,西凉虽然蛮横,却也抵不住陨帝的强硬。战局是有,不过驻关还算轻松。西凉也不会轻易来犯,除非逢了旱季,没奈何了打一场。
如今说起西关来,百姓总要打个寒噤。
说起来大师兄的尉军便是驻守在那,这么些年他总不回山里一半也是因为战局紧要。骆静说昨日大师兄已经带兵先行开拔,我们准备个几天也要上路。
新皇登基三年,战事也维持了三年。可能是觉得皇帝年轻初来乍道,西凉便屡屡进犯。太傅王靳仗着年高德卲加之又是皇后生父,因而在朝堂上结朋引党进而左右政事。他是个保守派,虽说政绩斐然又颇具清名,但是骆静非常讨厌他。
王靳主和,骆静主战。王靳是清流,骆静底下的人尽是些贪官。所以骆静这个摄政王当得颇具骂名,他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约已经和杨润商量好对策,这几日依旧饮酒作乐。我问起战事准备,他笑了笑举了手对我摆了个七的手势:“七成了。”见我疑惑便解释道:“我往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们去,这会自是收线的时候。这些个混账,当官都已成了精,心里自是清楚若是我倒了,哪个给他们撑腰,还不都给王靳那老匹夫收拾了?”难怪这几日府里忙忙碌碌的来了这么些人,我心里猜到了,悄声问:“军饷么?”
他冲我一笑,眼里有些赞许。我点点头,又觉奇怪,便问:“朝廷不是发了军饷?”
“光靠那些连一个月也撑不下,若不准备万全,如何能去?况且那般老匹夫哪个不望我死在沙场?”
我听完笑道:“世人只当你是鱼肉百姓的恶人,由你去代替皇帝亲征,若是胜了岂不反而成就了英雄?”
“如此甚好,我此去必要将这些西凉人赶回羟河去,回来好叫王靳那厮好看。”
“他与你这般争斗,若我们半路上,他和西凉人联手前后夹击,我们岂不成了瓮中之鳖?”
骆静脸色暗了暗,道:“你想得不错。只是那老匹夫自视甚高以忠臣自诩,若是走了这遭,便是皇帝那样软弱的也容不得他了,通敌叛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量他也担不起。若真有这般事情也不必担心,他若有心必不能明的动手,必是装成流寇,我尚且了有一步棋留给他,叫他后悔莫及。”他说这话时,神色桀骜不逊与平素大不相同,颇有些王侯霸气,我在一旁点头称是,只盼此去一路顺畅早些退了敌军返京。
孩子们听说我们要打仗去起先好一阵兴奋,等到弄明白了自己去不了便撒泼耍赖,允臻还好,也算是明理懂事的,景儿是无论如何都不松口,死活要去的样子。骆静倒是游刃有余还说什么:“倘若真带去也没什么打紧的,男孩子见见世面也好”云云,我跟他理论了半日才觉他无非是戏弄我,反倒是我傻乎乎的还和他较真。
顾明眸那儿我又去过一次,他坐在河边钓鱼,那些农人在田畦奇异地打量我们,他也毫不在意。我跟他说了要去西关打仗的事,他听罢很爽快的说要跟我们一块去,毕竟杀人于他也不过是游戏而已,何况还能帮上我的忙更是乐意之极。
我不知骆静会做何感想,不过顾明眸又说他讨厌王师,可能稍晚启程追赶我们。他始终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我反倒觉得很安心。河里的鱼始终都没有上钩,顾明眸虽然抱怨,却没有放弃,他笑着说那边的村人太烦人,宰掉几个图个清净才好,不过这些都是戏言,只有我们听得懂罢了,等回过神农人们都已逃得精光。
庄贺生陪我来,唐彦不知去向,我也知道骆静恨不得随时跟着我才放心。所幸庄贺生是个非常沉默的人,他只是远远的看着并不打扰,临走的时候,顾明眸冲他吹了声口哨,调戏一般他也毫不在意。反倒是顾明眸无趣地道:“倒是个不错的侍卫,只可惜无聊了些。”我白了他一眼,一笑而去。
终于到了启程的时候,等出了城看见黑压压的宁王亲军我才意识到征战要开始了。夏焰雪跟着我们料理随行事务,本来军中容不得女子,这回也成了特例。我很惊奇于应远亭没有露面,他之于骆静算的上是心腹,可是看着沉着的骆静我没有问。
大军浩浩荡荡的启程了,最前列的是王师,尽是金甲衣装,骆静见了摇了摇头,我抬眼看去,军士们满面倨傲仿佛战无不胜。这是皇帝的精兵自然是不同凡响的,骆静传令让他们脱了金甲,传令官吃惊的望着骆静半天回不了神,夏焰雪冷冷道:“军令不得延迟,传下去!”
我疑惑的望着骆静,他只是继续眺望着我们将要赖以作战的军团。
宁王亲军,都是些面无表情的黑衣军士,他们在我们面前走过,敬畏的望着骆静,但是始终很平静,平静的仿佛我们不是去征战一般。然后我们坐上马车,开拔。
“热么?”男人的声音懒洋洋的。我摇了摇头,我是第一次见他穿戎装,反倒多了慵懒的神情,他把脚高高的翘起搭在一旁的矮凳上,“我讨厌骑马。”
我微微一笑,“我也不喜欢。”
他把头轻轻的靠在我肩膀上,打算假寐。我知道他这几日很劳累,仿佛忽然了解了他的为人,越是疲惫越是强打精神,越是紧要就越显得无所谓,我没有什么帮得了他的,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他,让他依赖,哪怕只是一会。
“你穿戎装真不好看。”
他忽然这么说。
我怪异地看他,得来一句:“像女扮男装。”
这话几乎令我气结,刚想回嘴他已然睡着了,帘外是闷热的风,马车摇晃着,军士们的脚步声,马蹄声,我渐渐产生了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进入了梦境。
四六风移影亦动
天气热的很了,行军的队伍里人的声音嘀嘀咕咕的躁动著──热,非常的热。骆静不知派人去哪里弄来了许多艾叶,抬了铁盆一路地熏,果然中暑的人少了。又行了三天,天气越发热了,甚至还有些军士生了热疮,骆静便让白日里休息,王师的首将是个脾气暴躁的大汉一听便叫道:“王爷,咱们这是带兵打仗,可不是郊游玩耍,照您这麽办,咱们什麽时候赶得到西关?”
骆静也不去和他生气,只说:“若要带兵打仗便听我的,不然你倒是拿什麽兵去和那些蛮子打去?这几天暑气厉害,再往下走,慢说打仗,晒也能晒死一半。”那首将将信将疑,也不好违抗,不情不愿的照著做了。
我在一旁听著,骆静回头看了看我,说:“早知道便不让你来了,白白受这罪!”
“这点苦就受不住了还算是男人麽?”
他听罢,不由莞尔。
这些天里他说话粗声大气,骂骂咧咧的,有时候那些首将们被他骂的目瞪口呆,不知该怎麽回嘴,我只觉好笑,大略也知道军旅生活是怎麽一回事了。
西关的消息一直不断,也已经打了几场硬仗,百姓们更是慌乱,一路往西,逃亡的人就越多,我有时候也向他们打听战事,尽是说得神乎其神,不著边际。大师兄的声望甚高,提到蔚将军是没人不夸的,即便这样大家也还是担心要是哪天西凉人真的杀进城里烧杀抢掠怎麽办?
我跟骆静商量这事,不由问他为什麽竟是这时打起来。才知道光州一带有大金脉一直连绵到西关,其中已经有两个金矿起码开采了十年之久,去年又在光州西北发现了最大的金矿,无怪那些西凉人垂涎欲滴了。
发现偷袭是临近中午的时候。和骆静出去的时候地上有人哀叫著,还有人睁大了眼睛没了气息,能出手这麽快,必然是江湖人物。
可以说在看到应远亭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意外的,不过骆静那淡漠侧脸又告诉我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楼外楼主人,我想到他的另一重身份,对於偷袭恐怕他早已守候多时了吧?我这样想著。听到他在我耳边道:“你不要轻易出手。”
确实,我的手很痒。行军的路程中我们不再肌肤相亲,而是如同挚友一般分析军情、切磋武艺,说是切磋武艺,更确切的来说是骆静在指点我。自从从老师那里得到了娘的手笔,我却始终掌握不了,逐月剑法──飞星逐月,果然不是轻易可学的,然而对骆静来说却是轻而易举的,我差点忘了兰家剑於他来说便如饮水吃饭一般自少小时便驾轻就熟的。“照我的性子,不惯拿剑。”他手执我的清辉道。我冲他笑,他也不知自己执剑的样子有多美,像个被贬下凡的谪仙一般清俊飘逸。
正想著,应总管已然把那些来客料理的干干净净。
他轻轻推上一个女人,“主公,你看。”
骆静皱了皱眉头,见我疑惑,便道:“是舍连芳。”
我吃了一惊,摘星阁、琬香堂、碧落,若不是她,碧落也许根本不会死。
“是风季彤派你来的?”
她的眼睛斜斜的瞥来,带著不屑的神情,脸上尽管满是血污,任是一副不怕死的样子。
骆静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杀了。”
那女子闷哼一声喷出了一腔血,死相凄厉的倒在地上由人拖了出去,应远亭又问:“还抓到几个。”
“问得出多少问多少,都别留活口了。”
他淡然道,拉了我依旧回营帐,空气里多了血腥气。军队里人人都各司其职,很快就收拾好现场。骆静也如往常一般没什麽两样,我的心里却莫名地沸腾了,又莫名地空虚著。
“怎麽了?”他问。
“刚才那个刺客……真的是舍连芳?”
他沈默了片刻,答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不过不管是不是都已经死了。”
我咬紧了下唇。
一只手忽然轻轻地拍在我的肩膀上:“想给林碧落报仇是麽?”
我抬头看他的眼睛,那双眼眸里透著了然,我渐渐平息下来,问他:“打仗,我们会赢的吧?”
他眯起眼睛嗯了一声,又补充了一句:“输了的话,也许会死也说不定啊。所以一定打赢的。”
四七风云变化寻常事
这之後一路无事,对於险恶的天气大家也都见怪不怪。骆静不分昼夜忙於军务,我则在旁协助,或者练习剑谱,反而觉得充实很多。进了光州不过三天,边关僚城传来消息,大师兄不见了。
乍听消息,骆静也一脸惊骇,不过立刻恢复常态,细问详情。
来人是骆静派至西关的密使,确切的说应该是细作,他素来有四处布下眼线的习惯,难怪一路而来态度镇定,原来早安排下了人手。
我这时也著急的很,便仔细听来龙去脉。
原来是三天前,大师兄带了几个好手出关探明敌情,丑时出城到了酉时还没回去,副将急得要死又不敢上报,拖了一天也不见西凉人有动静,也不见人回来,昨天傍晚才见同去的一个好手狼狈的回来,神色惊慌的说遇到了妖怪,再问下去更是颠三倒四的说不清楚,直嚷著“快救蔚将军”,至於地方在哪却回想不起来。副将这才上报了首将,都是不置信的,又没主意,只好暂时压了消息,推说大师兄身体不适了事。
那密使将事情详细说来,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骆静听罢,又问:“西关历来有什麽民间传说麽?”
“素来有的,可是也不见这样离奇的。李守备大人是不信的,又是战时出了这样事情,如今倒把同去的侍卫羁押了起来,怕他神志不清乱说什麽霍乱军心。”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那人退下後。骆静不发一语,我心里著急,心想尉迟的身手也是不凡的,怎麽能遇到妖怪便束手就擒呢?总觉不信,又不知就里不好轻易推测,正七上八下。骆静拍了拍我:“不要多想,我们明日便去僚城,总要问过了才知道。看来也不像是被西凉人俘虏了,如是这样以你师兄的声望那些个蛮子早就巴巴的赶来挑衅了,可见不在那里已是万幸的。倘若真遇到妖怪,想他这样脾气便是妖怪也要怕他三分,总是有生机的。”
“你说的是。不过师兄如今不在,开战便缺了帮手,我们初来乍道总要有个熟人照应才方便啊。”
他点点头道:“这个自然。僚城的李福历来是个中立派,倒不是问题。光州这边我还是有人手的,只是这仗还是要快打,拖得越久越麻烦。还是先把尉迟的事弄明白了再说吧。”
我们商量了一会也觉没个头绪,也就早早就寝了。一路上骆静都睡在外侧,说是他向来浅眠,若有军务起来也方便,我也不去和他相争。这时睡不著,听他呼吸的声音不知不觉又放下心来,正迷迷糊糊要睡,忽然听到门外头的人声,倒是夏焰雪的声音。
“主公!”
她声音不大却急切的很,骆静一下子翻身起来,我也跟著坐起身。
看来不是小事──平日军中事务大半的也是她过得手,遇上我们休息,她便揽了事自行处理,轻易不来上报。
“进来。”
夏焰雪青著脸进来:“主公,府里出事了。大公子二公子行踪不明,小郡主受了惊吓,发了急症病势险恶。”
一瞬间,我的背上起了一层冷汗,孩子们的笑脸在我眼前一晃而过,我愣在那里手脚僵硬。
“我要听详情。”骆静的声音干涩道,“是什麽事?什麽人做的?还有以允臻的身手我不觉得他会轻易遭人暗算。”
“是。五天前子时府里遭人放火,已经探明夜袭的黑衣人是西凉人,目的是挟持大公子。因为事出突然侍卫一时没有赶到,大公子为了保护小公子受了轻伤,好在被诗缘救下了。黑衣人现已全部擒获,不过大公子和小公子却不知踪迹。已经查明的是大公子不在西凉人手里。”
“传令下去,全力追查他们的下落。至於刺客,跟以往一样发落。”
他的声音冷冷的丝毫听不出任何情绪,夏焰雪一样冷著脸出去。
“我现在就回京城去……”我的声音莫名奇妙的响了起来,等我说完我才发现那声音颤抖的简直不像我的。
骆静死死的握住我的手,“不行,你明日得跟我一起去僚城。”
“不,我要回京城!我要去找允臻和景儿!”我拼命挣扎著,却找不到力气。
声音嘶哑的仿佛不是我的。
骆静盯著我的脸道:“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你回去了他们就能找到吗?”
一时间我觉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不想失去景儿……”
同样冰冷的手紧紧抱住我:“我也一样。惜怀,你冷静一点。”
他用全身的力气禁锢住了我,我就那样倒在榻上泪流满面,却几乎说不出话。我已经失去了碧落,如今我连景儿都不能保护好,我究竟活著做什麽?
四八风声而鹤唳
还是去了僚城,但是我却尽量回避和骆静说话。他也似乎感到了,同样也不答话,军务越发繁忙,我也插了手,有时跟夏焰雪一起接手粮草,有时跟著副将们巡视士兵操练,再有跟军医检理药材。
骆静大概也知道我这麽做是为了什麽,也就不发一言,但还是点了几个护卫跟著我,防我趁他不备逃回京城。越忙越想景儿,小小的影子在跟前晃。
允臻已经寻回来了,受的伤化了脓,昏迷了几天。骆静知道後一脸怒气,但还是安心的,我宁愿景儿也受伤,好过现在生死不明。听允臻说,景儿叫个老头抱走了也不知去向,他疑心是练什麽邪门功夫的,以他的功力还接不下一招。叶蚩那天正巧遇到琼宵所以一点无事,他给鸿影山寄了信去,弄得夏然飞鸽传书问我是怎麽一回事。我怕,却又毫无办法。
忽然有一天,顾明眸站在大营门口,冲我笑笑:“我来了。”
我想起他说过也要来僚城,居然到这时才来。
他大概听说了景儿的事,竟然笃定道:“没事。我前几日杀了个老匹夫,救了个小子像是你儿子。”
我疑心他胡说,他居然信誓旦旦道:“跟你倒是九分像,只是滑头得很。叫通州血魔精那个老妖怪抓住了,先说要吃了补气,又说要收了做徒弟的。
那老怪物!做他徒弟可不得恶心死了?”
我听了半信半疑,他忽然想起来,拿出了样东西,是景儿脖子里的平安锁,还是端午那天骆静给的。我一急,他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我嫌老妖怪太恶心已经杀了,那孩子本来倒是想带在身边的,可惜让他跑了。”他伸出手臂给我看,“这印子不还留著吗?”
是一个咬痕,我一看心惊肉跳的。他却尴尬笑笑:“跑得可快,早知道是你儿子该逮来给你。”
“他受伤了吗?”
“那老妖怪原先要养了吃的,好吃好喝给养著,哪里有伤。看他机灵劲多半没事。”
不知为什麽,这回我倒信了,仿佛信任了顾明眸就等於信任景儿会回来一样。
骆静见了顾明眸眼皮也不抬,只说:“即是为国出力,便是壮士。”让夏焰雪领了住下了。
然後不赞成的看了我一眼:“他为你来?”
“是我的朋友。”
“也好,上阵杀敌也算一员猛将。”之後又去研究军策。
西凉人气焰嚣张,接连数日前来挑衅,骆静让大家按兵不动,自己在城楼上看他们行军的位置。这天叫顾明眸领了一千王师出城,其实有意刁难他。後面又部了许多暗兵,都等著顾明眸落败好上前包抄敌军。
我觉得他这样太过分,他竟跟我说:“知人善用。”
谁知上了阵两军对峙,顾明眸也不听西凉人说什麽,拍马迎上伸手取了对方将领的人头掂在手里,回到本阵那头马上的人刚刚倒在地下,血水漏了一地。那场面骇人之极,惊得敌我两阵纷纷惊呼起来。他倒是挑衅,不当回事地把人头在手里耍把戏似的乱舞,弄得西凉人先是骇然又是怒极,逼上前来。他也不管带兵,一个人冲上前去杀了个痛快,真真的浴血奋战,我在城楼上看著直觉手软,倒是骆静叹了句:“好一个出其不意的怪才。”颇有欣赏的意思。
西凉人落荒而逃。
我军著实出了口恶气,对顾明眸一半是敬畏一半是惧怕,都称他为“顾将军”。我背上起了恶寒,尤其看他笑起来,身上染满血迹,几乎是恶鬼一般。
晚上庆功酒,他自然也去,骆静敬他:“不愧是一夜屠城顾明眸。”把那恐怖传说讲得好似溢美之辞。我暗自心惊,顾明眸却笑得见眉不见眼,我忽然觉得他跟骆静也许是一类人──都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
四九远戍亦有身
西凉人尽退,探子回报,扎营在云岫山脚。正是大师兄失踪的所在。
骆静私下里寻过副将成泷,又提了那个跟大师兄同去的军士,只知道他们遇上了妖怪,又逃下了山。在山脚下尉迟遇上了熟人就不见了人影。听他说来不像是撒谎胡说的,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要不要出兵?”王师首将庞迪兴奋的问。
“静观其变。”骆静想了想说。
此战大捷,顾明眸便有了声望,我疑心他在军营里呆不惯,却看他自在的很,不由感到奇怪。
“我在令州呆过三年。”他说。
我点点头。
“僚城的土王街上有个春风楼。”他又说。
我摇了摇头,“早关门了,听说是个妓馆。”
“唔,我想去看看。”他说着来拉我,“走,一块去。”
我见他百般无聊,也乐得作陪。侍卫们跟在我后头,顾明眸一笑:“害怕我吃了他?”
他吃吃一笑,音调还是那么抑扬顿挫:“你们能奈我何?”
说着把我手臂一提,运了轻功朝外头掠去,侍卫们追了几步,跟不上他,于是乐得哈哈大笑。
我不由翻了翻白眼,他一见戏谑说:“你可是担心宁王爷吃醋?”
“他哪这么无聊,有功夫吃这闲醋。”
“我瞧他醋劲不小。”他眯了眼挤兑我我也不理,只好正经起来:“走,咱们上街上转转。”
走了一会就来到街上,大白天的街上的人少得可怜,也不见摆摊开店的。想是有点钱的都逃难避战乱去了,余下的不是老的就是小的,没精打采的闲坐着。
顾明眸见了,古怪的笑了笑:“这里以前很热闹啊。”
也不等我答话,拉着我熟门熟路地走到一栋房子门口。我抬头一看,早就是破败的了,那门东倒西歪的横在地上,门槛都烂了,满是蛛网。
春风楼,依稀是这么三个字。
他看了半天,竟是欣赏的表情,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我皱了皱眉头,也跟进去,一股霉味呛进鼻间,忍不住咳嗽起来。
地上积着灰,留下顾明眸新鲜的脚印。
他转过头,“我转一会就出去,你外头呆着去吧。”
也不知他找什么。
于是只得在门口等他,一个老翁恰巧经过了,见我立在门前,瞪圆了眼睛:“小伙子!杵在那干啥?还不快走!”
拉着我就走,我被他拽的莫名其妙,只好说:“大爷,我朋友进去了,要我等他呢。”
老翁张大了嘴:“可是不要命啦!那地方是能进去的?那可是个邪门地方啊。”
我惊了惊,望了眼那楼:“怎么说?”
“杀过人的。不干净!”老翁神秘的道。“荒了好多年了。你那朋友可别出啥事哟。”
他说着沉着脸走开了。
过了会,顾明眸出来了,见到我挥了挥手。
“怎么站那么远。”
“被个老翁拉来的,说那地方不干净。”
他哈哈笑起来,“的确不是什么干净地方。”
“他是说杀过人的。”
“我知道啊,”顾明眸依旧乐呵呵的,“不就是我杀的嘛。”
其实原本隐约也有预感,被顾明眸若无其事的证实了。我盯着他看,他也看着我,叹了口气伸手拍我肩,“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告诉你吧。
早先我在这儿做过小倌。”
五〇黄连苦口
我知道顾明眸是个什麽人,那一张嘴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怎麽分辨的清楚?他这话说出来我半点都不信。顾明眸,一夜屠城的狂客,怎麽会沦落在此做那苟且营生?
“你那一脸不信是什麽意思?”他说著拉长了脸,“做了小倌还骗你不成?”
我一咧嘴笑了:“信啊。还是个红牌吧?”
他一听乐了:“红牌个屁!那会红牌尽是挤兑我,後来叫我一刀劈成了俩。还有那老鸨儿!”
他说著好像想起什麽来,嘴边带笑,眼睛里是阴鸷。我忽然有点发怵,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唉,那会我爹还是宛平的大员,打死我都不信自己会落到勾栏里。
宛平都督顾恺义你知道吗?那是我爹。”他滔滔不绝道,话音里有种悲凉,“也算他自己不好,贪了点,叫骆箐砍了脑袋。(陨帝的名字)我一共两个哥哥,被囚车拉著出城的时候,冰天雪地的,回头一看,我爹和我哥哥的脑袋都挂在城楼上,脸色青白,怪模怪样的。我姐姐哭了,我没哭。也不知道为什麽,眼泪就是流不下来──大概是我没心肝吧。”
我说:“那你们就来了令州了?”
“恩,原先还有几个人,後来病死几个,还有逃走的。我姐姐後来也死了。
快到令州的路上那几个差役起了歹念,把我姐姐糟蹋了,後来又动了我的念头,有一天晚上我姐姐把我叫起来逃走,半路上又被抓了回来,我姐就死了。那些畜生当著我姐的尸首把我也弄了。到了令州也没送到衙门,直接卖给了春风楼的老鸨,又被开了次苞。”
我听得心里发冷,顾明眸却淡淡的好像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
“我倒是逃了几次,不过这地方小,又都是当兵的,哪里那麽好逃?
还是後来遇上了李元昂,算是过了点好日子。”
我想了想,亮苑城城主李元昂因为好善乐施声名远播,也因为这个,亮苑城被屠顾明眸也成了武林公敌。
“李元昂待你好吗?”
“算是不错,他那时带兵打仗,为朝廷效力,所以包了我一年。
只不过这一年过得太快,他们武将班师回京本来要带我走,不过老鸨开得银两太高,他一时没钱,所以就许诺以後来接我。
只不过,走了之後再没回来过。”
我有点惊讶,“那你後来怎麽?”
“哈哈,我是个死心眼,一心等他回来。不过後来不耐烦了就自己逃了出来,正好那老鸨看我不顺眼,要把我送给令州府尹。经过云岫山的时候我借机跑到山上,才遇到我师父。”他说著耸了耸肩,“学成下山後,我找人打听李元昂,才知道他建了个什麽亮苑城,早把我给忘了。我本来打算去看看的,但是见了面一时没忍住就把人杀干净了。”
後来的事情我也知道,都说顾明眸杀人如麻,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魔,我却看到一个伤痕累累的异乡客,经历了那麽多年始终安定不下来,浑浑噩噩过他的生活。
“你这回正好回令州,也不去见见你师父。”
他呵呵的傻笑几声,哀怨道:“只怕我师父看到我反而心烦,他逍遥惯了,见不得我这个大俗人。”
说完,眼睛有点红。
我张了嘴,又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好像所有慰藉的语言都是对於顾明眸的一种轻视。他坚强的活过来,特立独行於世,无论如何都是可以体谅的。
“兰章,我说这些。你会同情我吧。”他在风里一笑,眼睛格外的亮。
我就这麽望著他,有点摸不著头脑。
“哎,你算是我唯一的朋友了……”他说罢挥挥手,“不早了,咱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