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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嫫郅再次醒来,已经是在船上,漆黑地晃荡,也不知是向哪里去。
    她微一动身子,却是一阵血咳,几要闭过气去。外面人听了声响,移开门进来,拎着半盏渔灯,正好照得严芷芮一副惨白面貌。
    他来起她的手来搭脉,眉眼中总是一般样子,什么都看不出来。半晌,便淡淡说:“牢里受了些风寒,不碍事。”
    嫫郅却笑起来看他,将那咳得满是血的帕子丢在一旁,四下打量,却是一艘再平常不过的渔船,也不见落子的影子,心中便明白,此时两人是在跑路了。于是问道:“到何处了?”
    严芷芮在药箱中翻找,头也不抬:“方才出了金陵,不承想你醒得这么快。”
    嫫郅看他,却是问了一句:“如何了?”
    严芷芮淡道:“他得了秦素的人头,江南的事大概了了。”
    嫫郅吞下药去,皱了皱眉,又就着严芷芮的手含了个蜜枣,却如何也不是滋味,又将核吐出来:“你何苦,就是弄我出来又如何。”
    严芷芮并不看她:“他不会放你。”
    嫫郅笑道:“我也未曾想要走的。”
    又想那秦素的人头,如何被封于盒内,辗转人手。曾经一度风流的佳公子,竟是这个下场。
    严芷芮在她身旁盘腿坐下,乌黑的眸子盯着船舱,半晌说道:“他欠我的,我都讨回来了。我欠他的,下辈子一并还他。”
    嫫郅听得这样,忍不住笑,刚一抬头,却不知怎的就是流出泪来。
    严芷芮伸出手去,自她脸上承了泪,又送至唇边吮去。嫫郅便躺下来,靠着他半边身子。严芷芮伸手环住她,如同幼时一般,眼睛却盯着看她髻上簪的一只木簪。
    嫫郅泪流至尽,终于要混沌睡去时却听得严芷芮一句,“他终究是给了你。”
    沿江而下,并非汛期,且江面初解冻,走得倒也平稳。船上除了他两人,还有一个撑船的小太监,眉目倒也清秀,对严芷芮恭敬得很,从来也未见说过一句话。
    嫫郅的身子不说一日差于一日,总也不见得好。严芷芮手上药材不足,却也不好上岸去,只得想尽法子拖着,只想快些到了临海那里,安下心来,才好做打算。
    嫫郅不太站得动,严芷芮便抱她坐在船头透风。小太监在船尾撑篙,却就突然急起来:“严大人,追上来了!”
    严芷芮向后一望,却是一艘九桅帆船,急急地冲将过来。他便让小太监将船驶到边上的芦苇荡里,却让嫫郅一手压下来。
    “往江中去。”
    那帆船便追着渔船,往江中去。航道拥挤,渔船虽慢,终究灵活,勉力撑了好一段时间,直等到公孙鲜于站在舷边望得见嫫郅身影时,两船已驶入激流处。
    嫫郅靠着严芷芮立在船头,面色微白,却是含着七分笑。
    公孙鲜于见那人完好,不禁放下心来,却又看着她大半身子靠在严芷芮身上,终是有些不快,却还难得好言好语道:“郅儿莫再和朕赌气,朕寻了你好些日子,来随朕回去。”
    嫫郅但笑不言。严芷芮却上前半步:“皇上,离嫫郅可是许给了微臣的。”
    公孙鲜于急道:“诳言!朕如何会将自己妃子许于他人!”
    嫫郅便笑道:“妾身还当自己便是一颗人头换得来的,如此看,却还是严大人深思独守偷出来的。”
    公孙鲜于此次来,并未带了王公大臣,也只有些随身侍卫,竟是不在意什么言语了。此刻只想要把人弄上船,什么法子都想出来了,只叫侍卫押上一人来。那人还穿着宫服,一脸惊慌地四下乱找,还好容易才看见渔船上那两人,惊呼道:“娘娘!严大人!”
    那侍卫把刀往她面前一横,把她一张脸吓得刷白,瞬时就没了声音。
    公孙鲜于此时好整以暇道:“郅儿,随朕回去,何苦把事情弄到这般地步。”
    嫫郅看着落子出来,脸上动都未动。只笑道:“嫫郅到了这个地步,自保已是难得,哪里还有得力气分给他人。皇上苦苦相逼,还不如给个痛快。”
    这厢方才说罢,落子却就泪水滚滚地来,凄喊一声小姐,便迎着那刀刃过去。也亏得那侍卫灵活,竟看出她这动作来,立时收了刀,不想被她取到一个空子,竟就直奔着船舷而去,几人上前拉扯,却只扯得一件宫服外袍,落子同脱翼之蝶般翻落船下,嗵地一声沉入江中。
    嫫郅看着,嘴角微微消去了些笑,轻轻道:“心意如此,不枉你我姐妹一场。”
    公孙鲜于愕然,知道这两人交深,竟不想这女人如此心肠,从头至尾都不曾眨一下眼,狠辣至此,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禁起了另一层心思,未再言语。
    几人无话,却是那个小太监突然抬起头来,双眼乌黑恶毒如剑,咬牙切齿道:“你这女人蛇蝎心肠,我早该信了他们说的,取你性命祭奠寒鸥。”言时就掏出匕首刺向前。
    嫫郅这时才认出来,他原是寒鸥极要好的一个内侍,竟也不知听得什么风言风语。愣神之间,严芷芮已经上前挡住,情急之下她只得送出一臂去护在他胸前,端端地迎着匕首去,被刺了个对穿。她一声惨叫瘫软在甲板上,严芷芮已经一脚将那太监踢落水中。刚想要回去捞起嫫郅的身子,却也被她一脚踢得好远。
    手忙脚乱爬起来,严芷芮才看见嫫郅伤口边一圈都变得死黑,顿时脸色死白,大声说道:“你莫要乱想,这毒我解得。”
    公孙鲜于本来要下船去,听得这么一说,呆站在围栏上,不再动。
    嫫郅倒是平静,点点头道:“我晓得。”
    严芷芮还想放下心来,却见她向着船舷爬了两步,再也不管不顾地冲过来。嫫郅铆足力气将他踹开,自己反手抱住了船舷。
    回头再看地上爬不起来的严芷芮,想想这人向来都是一幅玉树临风的样子,哪里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时候,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公孙鲜于看那人笑靥,脑中嗡地一声,等再回过神来,已经飞身下到渔船上。再看她一手攀着船舷,便脱口而出:“你还死不得。”
    嫫郅这倒稀奇:“为何?”
    公孙鲜于已经不知所言:“你不是要诛心?朕的心还未全给你,你即刻便是死了,也不会叫朕如何。”
    嫫郅却大笑起来:“你是痛是痒,干我何事?”
    公孙鲜于被这一击,恼怒异常:“你费尽心思,不过就是为报家门之仇,要诛心,如何不干你事!”
    嫫郅不言,只是沉眼看他,瞬地一笑,无妖无媚,灿若花田。
    公孙鲜于看她笑,竟像是从未见人笑过一般,如天雷灌顶,一时万般不能动。只看她笑到百花殆尽,自头上取木簪掷下,便瞬地转身,朝舷外飞扑而下。
    两人只向舷边冲去,却只见她衣袂飘然,如残蛾般扑入水中,一时浊浪滔天,瞬时便见不得踪影。
    严芷芮也一张玉雕冷面,却不见惊色,望那江水半晌,终于柔了眉角,抿出一笑来。他手上一松,那簪子便落在地上,公孙鲜于弯腰去拾,等再起身,船上却哪里还有严芷芮的影子。
    他持着那根簪子呆望江面,却什么也见不得,呆声道:“还好未动得那些心思,这女人何止蛇蝎。”却就是这念头一闪而过,狂然四望,这人世间竟再没有她一丝影子,胸口一痛竟生生呕出血来。
    魆魆江风如鬼般掏空了他的心思,只剩一张笑靥,是那说要诛他心的女子,愈放愈大,竟比那天地山河争色。
    全文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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