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接了电话，电视台的人说是已经在路上了。
    今天真是个喜庆的日子。全村第一个大学生，据说还是什么重点的大学，他老X家的独子，就要被县电视台采访了，连带着他和老爹老娘都能沾到光。
    他还特意将流水席办在了今天，请了全村的人来吃饭，省得到时候又有人要来说他老X家抠门。
    “你们老X家可真是为村争光啊！”村长给他敬了一杯酒。
    他客套了两句，看着村长一口喝完杯里的酒，他自己只是喝了两口，这感觉实在是得意得不行。他拍了拍村长的肩，道：“哎！也是多亏了大家伙，我老X家才能有今天！”
    十九年前，如果不是全村人合力把他借高利贷买来的婆娘藏起来，又帮他把来找人的警察给哄走，他老X家别说培养出全村第一个大学生了，就当年那个老娘瘫痪、自己断手、锅都揭不开的条件，连村口的瘸腿寡妇都不愿意下嫁。
    他想起点事，放下酒杯，跟大伙说了声，往屋子后边的厨房走去。走过柴堆的时候，顺手拿了根在手上。虽然这女人打了好几年之后算是老实了，但偶尔还会发疯，他得提防着点，先教训两下总没错。
    “喂！”他抬手将柴火棍往灶台上一敲。
    正在忙活切菜的女人吓了一跳，手一松，菜刀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他一脚踩在了菜刀上，紧跟着一棍子打在女人的大腿上，训道：“等会儿电视台的人来了，你就待在厨房别出来。”
    女人战战兢兢地点点头，等他走开了，呆站了好一会儿，才捡起菜刀，动作机械地继续切菜。
    半小时后，电视台的人到了。在采访了他儿子、他、村长还有几个村民之后，主持人又带着摄像开始屋前屋后地转，忽然对厨房起了兴趣，他来不及阻拦，就推开了门。
    女人正站在水槽前洗盘子，直到他们走到跟前了才慢慢地抬起头，看向满脸笑容的电视台主持人。
    “您是小X的母亲吧？”主持人问，“怎么称呼？”
    女人没答话。
    女人没有名字。村里人都叫她老X家媳妇，也有嘴贱的直接喊她买来的。他自己也没问过，反正只是给他家传宗接代的，叫什么都无所谓。
    气氛有点尴尬，就在他想上前去随便讲点什么拉开主持人的时候，女人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阿姨这不好意思呢哈，”主持人向镜头解释道，转头又道，“阿姨真的是贤妻良母呀，能教育出这么优秀的儿子，还将这么一大家人照顾得这么好。这十几二十年的，挺不容易的吧？”
    也不知道到底听懂了没有，女人嘿嘿笑着点了下头，嘴里含混地重复着主持人刚说的几个字眼：“儿子，嘿嘿，贤妻良母，不容易，嘿嘿。”
    主持人还想问点什么，村长站出来帮他解围了，凑过去小声解释说这老X家媳妇生过病脑子不大好。主持人听着露出同情的表情，也就没再继续了。
    送走电视台的人，酒席又吃了两三个小时，终于人都散了。他蹲在屋门口，抽着烟，看着女人在院子里忙活收拾，心里有点感慨。当年谁想得到，如今最风光的会是他老X家，不仅生了男娃，盖了二层楼房，儿子还考了大学生。果然是娶了媳妇旺了风水。过几天等送走儿子了，得空去隔壁村一趟，得好好跟当年帮他找人买媳妇来的姨婆道下谢。
    送走儿子的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他就被一阵奇怪的声响吵醒了。
    他摸黑下楼，发现厨房的灯居然亮着，走进一看，女人正站在灶台前切肉，锅里放着热油，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
    “你干什么？”他问。
    女人像是听见了他的问话，又像是没听见，嘴里咕哝着：“儿子，嘿嘿，肉。”
    “娃已经走了，早上不用煮肉！”他大声道，一面四下看了看，想摸点顺手的东西，给这疯婆娘来两下。
    女人嘿嘿笑着，“嘿嘿，娃爱吃，嘿嘿，我，嘿嘿，贤妻良母。”
    “跟你说娃已经走了！你聋了还是瞎了？！”他握紧抓在手里的铁棍，开始向女人逼近。
    女人像是没听见，将切好的肉全部倒进了锅里，开始翻炒起来，还在嘿嘿笑着。
    忽然身后传来碗摔在地上的声响，他立即回头一看，这一看吓了他一跳——他老爹老娘居然坐在餐桌边上，而且还没开灯，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老爹？老娘？”他喊道，摸到墙边的开关，打开了灯。
    两个老人坐在桌边，低着头，闭着眼，好像还在睡觉。他走上前去，拍了下他老爹的胳膊。没想到这一拍他老爹就身子一歪，从凳子上倒了下来。
    他赶紧去扶，抓住了老人的手腕，将人带了起来。
    “老爹？”他又喊了一遍。
    老人还是闭着双眼，没有回应，同时一道黑色的血从干裂的嘴角涌了出来。
    他吓了一跳，想喊儿子赶快去叫人来，正要喊出口，想起来儿子已经走了，于是转头想喊女人过来先帮忙将人扶住。这一转头就看见女人端着盘肉走过来，还在嘿嘿笑着。
    他开口想要说话，忽然一阵头晕，直直倒在了地上。
    女人跨过他的身体，将炒肉摆在了桌上，一面道：“娃还没下来，我去叫。”说着走出了厨房。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手脚却都软得不行。等他好不容易爬到厨房门口，女人又出现在了楼梯口，沉闷的声响一下一下，好像正在搬着什么很重的东西下楼。
    “娃，吃饭了，吃饭了，嘿嘿，一家人，嘿嘿……”女人嘿嘿笑着。
    他用尽力气抬头，在女人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终于看清了那东西——那不是什么东西，那是他那本该已经在县城等着坐火车的宝贝儿子，双眼无神地睁着，脸上黑红的血迹已经凝固。
    明明自己在村口亲眼看着儿子上车的……怎么可能……难道这婆娘偷偷学会了用手机吗……是他大意了，明明姨婆交代过他好几遍，这女人是从城里弄来的，搞不好是个文化人，让他一定要小心的……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好像看到了火光，从零星的几点，到吞噬眼前的一切。
    好像还有人的惊叫声。后来变成了惨叫声，无止尽的惨叫声，像是到了十八层地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