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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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知前事无寻处
    自衡一夜辗转,好歹等到天色发白,窗外似略有人走动咳嗽的声音,忙起来梳洗,整理好衣服,出了厢房,慢慢踱到厢房的院子里,看到晨雾如一条白纱笼罩着院子,各色花草都已经在冬季露出衰败之色,冬日里的朝阳热度并没有穿透厚厚的云层,只是略略投出几屡光华。
    他站久了,觉得一阵凉沁沁的寒意从脚底传上来,回想昨晚,心里不是不忐忑不安的。
    若论拂雪与侍晴待他,拂雪可谓是和颜悦色,温柔可亲,事事处理得合情合理,本不该让他如此心里没底,但是就是因为他看到拂雪容颜憔悴,神情委顿,似确实是久缠绵于病榻,连他作为局外人都觉得她可怜可悯。况且此事怕与流?和诗若有莫大的干系,但她并没有露出丝毫见怪的神色,反而立即便着手帮忙;若她如侍晴般讥讽嘲弄的话,他还觉得正常一点,但她竟毫不犹豫的帮忙,而且不问因由,他反而觉得她琢磨不透,便如此刻的晨雾一般,让人觉得明明就在眼前,却看也看不清,摸也摸不透。
    此时一个美婢袅娜的走了进来,微一曲身,莺莺呖呖的说道:”今天是我们宫主芳辰,已经在梨花堂拜下了筵席,宫主特命在下邀请阁下共酎,望君随我前往。”说罢,便侧身而立,看着自衡。
    原来今天的确是拂雪的诞辰,自衡从未听说过流?这几年曾派人送礼过来祝贺,更勿论是亲身前来了。心想流?此为已经是伤透了拂雪的心了吧,怪不得昨晚接到贺礼拂雪如此开心。本来那白玉龙凤纹合璧是自衡的家传宝物,现在给自衡随身佩戴也是准备作对媳妇的聘礼的,但是自衡心里那女子本来是求不得的人,昨晚又见拂雪虽意态平常,但风姿祥雅,而且容颜凿实憔悴可怜,一时冲动就把送与给她。但此刻确一点也没有后悔,能让拂雪欢喜一下,心里也算是对代流?•;•;•;•;•;•;咳,和诗若对她作一点补偿。
    他想到此,对那美婢点头示意,那美婢又福了一福后就向前行,他也跟着走了出去。
    走过一条鹅卵石的小路,他随美婢走到了一个暖厅,只见酒席已经在厅中央摆了好几桌,一些锦衣华服的女子分别坐着那里谈笑,而拂雪就坐在首席主人位置,右边坐着的是侍晴,正在伏在她耳边低低的说着些什么。
    自衡一走进去,那些女子纷纷露出惊奇之色,似乎在奇怪揽月宫这样一个只有女子门人的帮派内怎么会出现自衡这样一个俊秀尔雅的男子。谈话声竟慢慢的低了下去,顷俄便静了下来。
    拂雪本来是在凝神含笑听着侍晴的话,但是后来听到厅子里竟鸦雀无声,便抬起头来,看是美婢把自衡引了来,便微微一笑,略一示意,旁又有奴仆引自衡坐到她左边的鼓型凳子去。
    自衡见自己位置竟是在拂雪左侧,不禁受宠若惊,心里正觉得微微不妥,拂雪已经温和的向众人介绍道:”此乃诸葛山庄的副庄主自衡君,代流?弟携贺礼前来,为吾寿。”
    众人听了不禁又一阵窃窃私语,自衡听得满脸惭愧,拂雪却似一点都没有发现他的愧疚,继而向自衡介绍席中众华衣女子,说某某乃宫中长老,某某为分堂堂主,俱是揽月宫门中要员,自衡亦一一抱拳见过,不一而足。
    拂雪微笑的介绍完,众人亦纷纷坐回,正待开筵,忽闻外面一阵混乱,一个藕合色长衣美婢走了进来,含笑的跪下禀报道:”宫主芳辰,天降祥瑞,西边院子里的那株雪梅,这几年都没有怎么开过花朵,今儿一早,竟似约好似的,一树的骨朵儿全开了,此刻伴着那小雪,真真是个银装素裹呢。想必也是赶来祝贺宫主北堂萱茂,萱花挺秀的。”
    大家听了,都笑着纷纷道贺,只是自衡却留意到那侍晴的脸色一变再变,阴晴不定。心里大奇,还没待细想,就看到拂雪斜睨了侍晴一眼,微微笑:”如此说来,那株树倒还有一点我的心思,那我们就把筵席迁到西院的流觞廊那里罢,一边赏雪,一边吃酒,倒是一件风流雅事。”
    侍晴的俏脸不知道为何涨得通红,久久才吃吃的劝道:”姐……外间起了风雪……你……你身子骨又不好……着凉就……”
    未待她说完,拂雪就抬手止住了她的话语,轻声温和却坚定的说:”何苦辜负那一树的花,难道你就没有听说过良辰美景奈何天么,此刻天公作美,你就不要再说了。”
    侍晴见拂雪此意坚定,席中众人也纷纷附和,轻叹一声,也就默不作声,不再相劝了。
    不待拂雪下令,一众奴婢已经撤下酒席,手脚麻利的把酒菜装到三层的六合如意菜合里去,行动迅速而安静的挽着出去了。
    几个美婢纷纷带路,把厅里的人带到北院的蜿蜒的盘廊里,那边奴仆已经重开了筵席,众人按序入座。
    自衡跟着众人走着座好,却觉得刚才侍晴表现甚怪,心下不禁纳闷,细看侍晴脸上满是幽怨悲哀之意,似另有隐情。但是他看今天是拂雪的诞辰,大家都兴致极高,拂雪犹甚,难道侍晴是杞人忧天。
    他在潜心想事,恍惚间好像拂雪说了几句祝辞,大家轰然回应,然后纷纷举杯,而后,大家也开始谈笑吃酒,推杯换盏,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但一阵丝竹之声唤醒了沉思中的他,只见廊外两个垂鬓的丫鬓在那里吹萧抚琴,另一个则梳着涵烟髻,立在那里低吟浅唱到:
    谁道闲情抛却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歌声端是字正腔圆,委婉缠绵,似有无尽的幽怨悲伤,众人都说不应景,纷纷说要换喜庆的曲。歌女慌忙换了一曲,唱道: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歌女本想此歌不会出错,谁知她刚开口唱,众人竟静了下来,个个面色大变,而侍晴的脸色都变成铁青色了,却无人去阻止她,待她唱完,发现众人面色不对,已经迟了。
    自衡也发现了气氛不对,看看四周,然后再看去拂雪那边,发现拂雪持酒杯的手僵持在半空,手指捏得发白,脸上倒是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是怔忡的看着廊外,他顺着她眼光看去,就看到美婢说得那株天降祥瑞的白梅树,真的疯了般的在北风中撒花儿,弄得漫天纷纷扬扬,让人分不清是白梅花瓣儿还是雪花。
    过了良久,她似回过神来,见众人都在看着她,才勉强一笑,对那已经花容失色的歌女说:”这首也不好,以后别唱这个曲了,你也下去罢。”
    歌女如获大赦,敛了敛身,慌忙走了下去。
    又怔了一会,拂雪脸色更加苍白了,只听她低而清冽的说:”侍晴听令。”
    侍晴却迟疑了一下,还是跪了下来,”揽月宫门人莫侍晴在。”
    拂雪慢慢的说:”莫侍晴娴雅明媚,聪颖机巧,仪态沉静,助我打理门中事务,可谓德才兼备,现传之揽月宫第五代宫主一位。”
    谁料侍晴一听,不但不喜,反而连连磕头,说:”姐姐,不,宫主,在下年幼,还须在宫主教导下学习,无能力担此大任。”
    拂雪说:”你虽还年幼,但揽月宫本来门规森严,你从小就在此中浸淫,俱能了然于胸,而且这几年你处理事务越发有能耐,众长老也能在旁担待些;若说起担这担子,应该也可以了;就是你有时把儿女私情过于上心,此为乃我等大忌,我已因此误了一生,你须谨记不可再犯,如此便可。”
    侍晴抬头还想说什么,却见拂雪容颜惨淡,只是静静看那满天飞舞的落英,但是眼神却是有三分的迷茫,七分的空洞,知道自己已无挽天之力,只得磕头谢恩。
    众门人都一直知道拂雪缠绵病榻,这几年宫内的事务泰半都是由侍晴打理,而且在拂雪的刻意锻炼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最主要是拂雪的病似乎这几年一直没有起色,到了这个冬季几乎都是在床上度过,把宫主之位传了给侍晴,让她处理事情起来名正言顺,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现在见侍晴也不拒绝了,都纷纷向她道贺。
    侍晴却没有理会众人的祝贺,只是怔怔的看着拂雪,而拂雪还是望着那株风雪中的梅树,嘴里喃喃道:”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好,真是好•;•;•;•;•;•;•;”说罢,就轻轻的咳嗽起来。
    天色却越发暗沉了,厚压压云层似乎压得人投不过气来,风呼啸的刮着,大雪纷沓而至,白梅花仍漫天飞舞,近山,远树,都是朦朦胧胧的,天地都笼罩在风雪之中。
    侍晴还是走了过去,接过身旁婢女的一碗茶,递过给拂雪,轻轻的说道:”姐姐,风雪大了,回去歇一下罢?”
    拂雪没有回头,仍是看着白梅,手里接过茶碗就端着,良久才低哑的说道:”让我再赏一下这梅’说罢,轻轻咽了一口茶,谁知道一下竟呛着了,她轻咳了一声。侍晴见状慌忙抚她的背脊,哪知拂雪咳着,噗的一声,一口鲜血随着咳嗽就喷出来,把雪白的裙耨染出一朵鲜红的血花来!
    侍晴等人惊呼一声,看着拂雪软软的倒在侍晴的怀里。
    侍晴抱着她,一脸说不出来的悲恸,然后用手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众门人立即匍匐跪倒地上,痛哭起来。
    自衡在拂雪吐血时已霍然而起,但是看到大家的举动,脚却像粘住了一般,一动也不能动,愣愣的站在那里。看大家起来后七手八脚的把拂雪抬回屋子里,只觉的心里空荡荡的,说不出的空虚迷茫。
    而天终于是变了,呼呼的北风吹过,漫天的雪花簌簌不断往下落,那里还有白梅的影子;而拂雪在雪地留下的血迹,也很快被风雪湮灭,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洁白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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