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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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日记本,心里乱成一团.我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然全黑.舍友们都已经睡下了,宿舍里此刻落针可闻.
我闭上眼,乏力地靠在椅背上,思念排山倒海而来.想着远隔着千山万水的他,心又开始一阵一阵的疼.
十四个月前,我留下了一个厚厚的信封在河边割了腕.可惜我却没有死掉.一个路过的采沙工人将我救回了家.当天夜里,父亲就匆匆赶来将我接了回去.
养伤的日子里,父亲去学校办了手续,此后我不用再去学校,直接参加六月份的高考.
那段日子里,我不愿意见任何人,每天只是枯坐在窗前.看着别家热热闹闹地过年,心里却是平静无波.母亲常背着我流眼泪,父亲也在一时间苍老了好几岁.而我只是看着,一滴眼泪都没有.我知道自己虽然还活着,可心却已经死了.
刚一进入四月份,我就病倒了.病得很厉害,终日不停地在病床上翻滚,可无论怎样躺着我都无法呼吸.即使是吸着氧气,我依然一天天憔悴下去.
父母伤心落泪,却没有一点办法.
一直到了五月.
一个同学忽然打来电话,说,何君结婚了.
那天晚上我一动不动地躺到了天明,即使无法呼吸我依然不曾动过一下.父母很担心,母亲甚至痛呼出声.所有人都以为我不行了.
然而奇迹般地,我在两天后出院了.我没有事,一点事都没有.只是在那天晚上,我缩在床角,泣不成声.
在家里调养的时间很漫长,待我终于可以如一个正常人般行走的时候,已经六月初了.
六月初,就意味着,高考到了.
高考的第一天,我见到了何君.
他从树阴下走出来,依然是一件白色衬衫,依然微眯着眼,也依然那么单薄.他看着我,我却转过头从他身边匆匆走过.
我没有力气看他,也没有勇气看他,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在他面前哭出来.
他没有追上来,我松了一口气,心里却难受得紧.我甩甩头,用力挺直了背脊,抬起头,却见罗萍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朝她微笑着,她却皱了眉头.
八月份的时候,我终于拿到了录取通知书.虽然只是个专科院校,但父母已经很满足了.看着他们眉眼带笑的摸样,我暗叹了一口气.
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有意选了一个很远的城市,
九月,在父母不舍的目光中,我踏上了开往南宁的火车.
现如今,已是07年的三月底了.
我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才觉得心轻了许多.今夜的风很大,呼呼作响,吹得路旁的芒果树摇晃不已。大片的黄叶被卷了起来,漫天飞舞。
我忽然很想念那棵银杏树,想念她金黄的叶子.
这天晚上,我作了一个梦.梦到在漫天的黄叶中,他立在树下朝我暖暖地笑着.
南宁三月的天气总让人不舒服,空气总是很湿润,很闷,很压抑.
一场雨后,天地间才清亮了许多.
我依然改不了上课走神的毛病,依然喜欢撑着脑袋望着窗外发呆,也依然思念着他和那棵银杏树.
几天之前,我按奈不住思念,给罗萍写了一封信.我不敢直接问她,他怎么样了,甚至不敢告诉她我在思念他.我只说自己好想那棵银杏树,好想那飞舞的黄叶,好想,好想,想到心都痛了.
我想她是明白的,她一直都不是个迟钝的人.但我却不知道她会如何回答我.
日子在期待中一天天过去.一周,两周,一个月,两个月……
我一直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看着窗外的芒果树黄了绿,绿了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一直到第二年的三月,我终于死心了.我对自己说:"放开他吧."
三月第一个大风的夜晚,我站在宿舍楼顶迎着风,张开了双臂.
然而老天又跟我开了个玩笑.
第二天一早,我收到了一个包裹.
看着上面的寄件地址,我一时手足无措.对着这个包裹,我怔了好久.
拆开包裹才发现里面其实没有多少东西.一个厚厚的信封,一个淡蓝色笔记本.
我拿着信封仔细看了一下,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取出了一沓厚厚的信纸.才刚看了一行,我就泪流满面.
这棵银杏树很不好.
我一直踟躇着,不知道这封信该回什么好,所以一直拖着.后来因为拖得太久,就干脆放弃了.
直到十二月,一场大风将银杏树最大的枝桠刮断了,何君也在这个时候病了.
病的起因很简单,操劳过度,外加一点发烧感冒.谁知道他这一病就是两个多月,最后在二月底去世了.
我一直都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他才29岁啊!他怎么可以这么早早得就去了!
一直到他的妻子小汶将这个淡蓝色日记本交给我,我才相信,何君是真的不在了!
我知道这会让你很难接受,但是,这是事实.
还记得小汶打来电话说何君想见我时,我心里的不安.看着银杏的残枝,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天是二月二十七日,天气很好,甚至是太好了.我记得你很喜欢在这样的天气里饶着银杏树一圈一圈地走.你离开学校之后,那个望着银杏树发呆的人就变成了何君.
刚踏进病房,一股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就扑面而来.然后我就看见了坐在病床前垂泪的小汶,和躺在一堆被子中,几乎看不出身形的何君.我突然就很难受.我想,你如果看到他这个样子,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了.
何君虽然闭着眼却一直是清醒的,听见我进来的声音就睁开了眼.那一瞬间,我发现他的眼睛里是一片灰色.
见是我进来,他的眼睛闪动了一下,然后忽然就笑了,虽然苍白无力,却极美.他本就是一个俊俏的人,只是他的这个笑容却是那么明亮,仿佛看见了希望.
我在病床的另一边坐下来,然后我就听到了何君干哑的嗓音.
"有些事,我想问很久了."
我心里有些明白他想问什么,我甚至将你写给我的那封溅着眼泪的信也带来了.可我却不曾想到,他居然会当着小汶的面,这样问我.
小汶似乎知道我的心思,突然低低地说:"虽然我心里不愿意承认,但他的心思,我都是知道的."
我诧异地看着小汶,她却并不看我,只是柔柔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
我心里忽然有些烦躁,看着何君,问道:"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我的语气有些不客气,小汶看了我一眼又转了回去.
何君却是苦涩地笑笑,看着天花板,道:"我很想她."
我忽然就叹了一口气,只觉得一切都乱七八糟的.
"你想问什么?"
"我听说,她曾寄过一封信给你."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注视着我,眼神中满是期待.我知道他所期待的是什么.
"确切来说,这封信是写给你的."我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那封信,递给他,"她现在在南宁."
可是何君却迟疑了.他的手伸出来,又收了回去,眉眼间都是惧怕.
"我不敢看!我怕她恨我!"
我看了他一眼,将那封信塞进他手里:"她只说她很想念那棵银杏树,想念地痛了心."
何君听后紧紧地抓住了那封信,将信纸捏得皱了起来.他依然没有看,只是紧紧地抓在手里,然后闭上了眼.
他很久都没有说话,我一度以为他睡着了,他却忽然睁开眼睛,看着我问道:"我有些话想要对她讲,你能帮我记录下来然后寄给她吗?"
我看了看一旁一句话也不说的小汶,却见她只是看着何君,没有表情,也没有任何情绪.我暗叹一声,点了点头.
我准备好笔纸,然后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他又缓缓地看向了天花板,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眼中闪动着光彩.
"深轨,你一定不知道,早在1999年的时候,你就进入了我的生命."
我的手一抖,笔尖在纸上划出了一条墨迹.
他没有理会我,又接着说了下去.
这段话很长很长,何君断断续续地说了很长时间.看着他那张虚弱的脸,我越发地不安了.我一直都不曾打断他,虽然我的心里是那么的惊讶.
一直到天全黑了下来,何君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然后他便微皱着眉,沉沉地睡了过去,在他的眉间,我看到了疲惫,惋惜,还有无奈.
我站在病房门口,看着手中的纸,忽然就很想要落泪.
我是一直都知道你对何君的感情的,却不曾想到,早在你爱上他之前,他就已经爱上了你!
我无法向你描述我心中的震撼和那种无力感,只觉得上天太会作弄人了.如果可能,我真宁愿自己当初没有开口要你.这样,以后的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手中的几页纸忽然间变得似有千斤重.我总觉得,这应该就是你们之间最后一丝的连系了.
第二天,何君就去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双耳!曾经那么健康的一个人,那个昨天还对着我笑的人,居然就这样走了!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我依然无法接受.
直到第八天,小汶一身素服地出现在我面前,我这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小汶看上去比在医院时更苍白,也更瘦了.看着她眼里藏不住的痛意,我忽然就觉得很惭愧.我一直都只想着你和何君的感受,却忽略了眼前这个女人,她应该才是那个最悲痛的人吧.
小汶将这个淡蓝色日记本交给我,缓缓地说:"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回忆,麻烦你帮我转交给她."
"那你呢?"我冲动地问了一句,心里却很是后悔.
然后我就看见她抬起头,看向了那棵不再完整的银杏树.我也不由自主地随她看了过去.只剩下半棵的银杏树依然直直地挺立在阳光下,似乎什么都不畏惧,也什么都不想要.我回过头看着这个有些失神的女人,轻叹了一声.
小汶突然回过了神,然后低下了头.好半晌之后,她才抬起了头,温柔地笑着,说:"我很好!"可是,我却看到了她还带着湿意的睫毛.
她向校门外走去的时候,忽然又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棵银杏树,然后指了指我怀中的日记本,又指了指那棵银杏树,对我说道:"这些从来就不是属于我的."
小汶走了.从这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深轨,我知道你看了这封信后会很痛苦.但是请你相信,何君告诉你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更痛苦的.他只是想要让你知道,你也曾像这样地被一个人关注过,也曾像这样地被一个人爱过.他不愿意让你再感到孤独.他说过,他想看到你笑.
这个日记本,我虽然没有打开过,但我却能够想象得到这里面的内容.他留给你的,应该都是些美好的回忆.在看过了这里面的美好和期待之后,深轨,你还要仰望着天空说你好寂寞吗?
请你不要辜负了何君和小汶的一番好意,也不要再让你身边的人因为你而受到伤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