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3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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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吉和双静换上寻常牧民衣裳,像胡蚩族女子牧羊时习惯的那样,用一块大头巾将头脸包起来只露出眼睛,来到两国边界一带交换货物的市集上卖掉了几只羊,然后混迹于傍晚各自络绎散去的商贩和牧民队伍中,轻松穿越了两国边境的一处草滩,纵马向南而去。
    一路经过数座小城,都没有任何消息,只见刚刚从叛乱之战中惊魂未定的居民都在忙着重拾生计安定下来,几天之后的这个傍晚,她们匆匆的从蕃阳城外绕过,在城外远远的东面勒住了马缰。
    “蕃阳城一向都是胡汉混居的,我们从前到蕃阳城玩都毫不惹眼,而且它是这里最大的城池了,人多消息也灵通,一吉,你为什么说我们不用进去了?”双静问道。
    “蕃阳城是他们的屯兵之地,你没发现城外四周村落有些异样吗?”
    双静想了想,一个马上翻身,已经轻轻站在了马背上,迎着正在西下的阳光向她们来时的方向望去。蕃阳城东南面的村落上空没有往常傍晚时袅袅炊烟,草滩上没有牧人赶着成群的牛羊回家的身影,空荡荡似无人烟。
    “看来的确是有大军将至,否则不会做这样大手笔的准备,这些地方的村民都被移走了,要给大军驻扎……”双静狠狠的咬着自己的下唇,“走!我们连夜赶路,去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人马。”
    第二天下午,一吉和双静到达离蕃阳城东南面不到百里的一座小城时,已经不得不让马儿停下来休息了,她们也要进这城中购买食物。城门外,马儿还在埋头贪婪的喝着清澈的溪水,她们脚底却忽然感到一阵阵深沉的震动,抬头四顾,面面相觑时,又并无任何可见的异状。
    但这绝不是她们的幻觉,马儿不再喝水了,警觉的踌躇聆听了一阵后,不安的甩头嘶鸣,那震感渐渐强烈,清晰的从她们脚下地底深处传来,像一个还远在天边就已经气势夺人的雷电……
    “这是什么声音?”双静紧张的低声问道。
    “快……我们先进城门!”一吉当机立断,她知道,她们想到了同样的情况。
    快速跑进城门,守城的两名卫兵对两位行色匆忙的年轻女子没有过多追问,她们沿着城墙寻到城东南面一处没有人看守的墙垛,爬上最高处向南望去……
    一吉和双静看着南边的天际发了呆: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左右望不到边的一线烟尘,已经清晰了的马蹄声隐隐如闷雷裹挟闪电而来……那是……多大的一支大军?
    “已经是傍晚了,我们先找个客栈把马儿藏起来,以免他们今夜宿营在此,进城发现我们。如果他们连夜赶路,我们就跟着他们。”见一吉沉重的脸色,双静一咬牙说道,拉着一吉跑下了城墙。
    这几十万铁骑看上去足以踏平北疆,让胡蚩族从此在世上消失。夜擒风显得和身边的队伍一样气势汹汹,但他心里想着的是只够三天的粮草供应,后续的粮草还在临时抽调,不断从各地运送而来,虽然有新任右丞相齐斯和左丞相夜鸣铮一起负责这件事,但一支后备空虚的大军……再者,临时从各地调来的驻军人心浮动,根本无心恋战,虽然经他每天检阅操练,行军时已经勉强够得上“夜家军”的规矩,但若真要和胡蚩人交战,只怕不堪一击。
    时近傍晚,大军按计划在这座小城驻留一夜,明天就要到达蕃阳城,然后正式下宣战书。夜擒风将护送赢离央的车队安置在了县令府,这座城属于朱峘郡下一个州县,归属于蕃阳城辖地,县令有幸得见国中权势如日中天的少将军,自然是极力奉承,夜擒风被罗嗦得不耐烦,于是只带上夏先生,一道往城外巡视军营去了。
    赢离央整天在马车上躺得浑身不舒服,见人又要让她躺下,嚷嚷着不愿意,瑜儿也在她耳边打了个呵欠道:“是啊,无聊死了,外面好像已经是西北草原风景了,我们去城墙上看看吧。”
    赢离央的嚷嚷在人们听来只是蚊子般的哼哼罢了,但众人已经见识到了她不依不饶时的死倔,况且除了她的安全问题之外,连夜擒风都不会违拗她的意愿,那还是随她吧。于是一台软椅将她和她的猫抬到了正映满夕阳斜晖的城墙上。
    “瑜儿,那个蕃阳城在哪边?”
    “听说在这里的西北边,你往太阳掉下去那个方向看就对了。”瑜儿避开夕阳的耀眼光线,左右张望着,“你一站到这里,城下的士兵们好像都变傻了,嘿嘿,哈哈……”
    “他们说,三哥哥在蕃阳城,听说他在那座城中与驻军一起,我明天就可以见到他了。”赢离央没有注意到瑜儿在笑什么,用赢离央的身份见到他,会怎样?用人类的眼睛看到他,会是怎样?她茫然望向夕阳的方向,那座根本看不见的城池,不得不举起绯红的轻罗宽袖遮挡阳光。
    一吉和双静坐在离城门不远的一家酒楼上,一吉捏着茶杯,看着城门处来往不绝的士兵,脸上笼罩着寒霜——她们已经仔细的看过了这支军队。双静坐立不安,一会儿看看对面的一吉,一会儿又低头想着什么,忽然抬头望见了远远城墙上的身影,连忙拍拍一吉的手:“你看!那……那女孩子是谁?”
    “啧啧……”早已看呆了立在一旁的店小二听见双静说话,才回过神来:“姑娘,你不知道?那就是造反被杀了头的赢冕赢丞相传说中那个女儿,赢家小姐!”
    “啊……”这个身份解释了一切,预言、身世、叛乱、美貌……戏剧性集于一身,她的存在就是一个传奇,关于她的传说早已遍及天下。
    此时,连最不能欣赏南方女子那些所谓美态的双静,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娇小姐,果然好看得很啊。”
    一吉想起没藏黑越说要娶漂亮“王妃”的那个说法,顿时把惊艳的目光收了回来:“哼,这模样,居然有胆子跟着大军走,不怕被一阵风刮跑了吗?”
    “据说她是为了找自己的哥哥,被发配充军的赢家三公子,她世上就剩那一个亲人了,可怜……”店小二喃喃说着,目光被胶粘住一样,离不开城墙上那个身影,一吉不得不拿筷子狠狠的敲他的头。
    正在扎营的士兵中间巡视的夜擒风也察觉到了异样,夏先生顺着众人目光,向他指了指城墙高处。
    晚霞把古老的黄土城墙染成了金色,赢离央靠在一个箭垛上西望天空,身后是高高的碧蓝天幕,她的黑发与裙裾在浩风中翻飞,那绯红罗袖上绽开的暗金色牡丹花纹,也比不上她容颜的熠熠生辉。
    夜擒风已经不会生气了,她让他尝到了人生中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她的每一件事都做得完全悖离他的意愿,但又让他无话可说,他不知道还该拿她怎么办。
    “呵呵,赢小姐一路西行,多少人得幸睹此芳容啊。”夏先生笑道。
    “哼,若不是有我大军保护,她早就不知遇险多少回了,还能这样任性?空负了一副惊世骇俗的美貌,却完全是个……草包美人!唉,不过,有这样身世,脾气怎能不古怪?”
    “对着这样的容颜,没有人会产生邪念。”夏先生敏锐的目光投向夜擒风,微微笑着说:“再者,这些天看下来,我倒觉得她不是脾气古怪,而是简单赤诚,没有沾染人间的虚伪世俗之气。她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哥哥,其他世事的阻隔,甚至自身安危,便不再成为理由。少将军,你不觉得,赢小姐重伤未愈的身体,能一路支撑到现在,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么?”
    夜擒风的确有过这样的计划,赢离央连走走都会晕倒,只怕在路上颠簸半天就要支撑不住了,他曾想过,那时再派人将她送回府中安置,就圆满解决了这个难题——自己已经履行了承诺,是她虚弱的身体不争气,怪不得自己。
    抱着这个念头,路途的前几天,他心中总是惦记着那马车里的动静,在马上,眼前彷佛时时浮现着赢离央苍白倔犟的脸……谁知她竟然一言不发的坚持了一天又一天,似乎随时都能晕倒的瓷人儿,居然真的就要到达蕃阳城了。
    夜擒风被夏先生的目光看得有些窘迫,收回凝固在赢离央身上的目光,左右看看望向同一个焦点、张大了嘴出神的士兵们,怒吼一声:“来人!去把赢小姐带回县令府去!”
    尽管到蕃阳城的道路宽阔平坦,夜擒风整领所有人马赶到时,一轮清淡圆月也已挂上了天边,明亮的银光的妆点着广袤的原野之夜。
    一骑瘦马在城门外来回逡巡已久了,马上身影颀长的男子穿着窘迫的粗布短衣,右眉头生有一颗极美的朱砂痣……
    气势惊人的大军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蕃阳城中的所有官员好整以暇的迎出了城门,那一骑则立刻迎着大军的方向跑去,他的呼喊渺小如砂砾般,在风声和马蹄声中散得七零八落:“央儿!央儿!……”
    夜擒风远远皱眉看了看他,又回头看看自己身后不远赢离央坐的马车,但并没有放缓坐骑的步伐。
    赢离央在马车中已经听到了那个声音。
    “是赢离仞!是三哥哥!让我下去,让我下去!”她支撑着站起来,又重重的跌倒在马车中为她铺的软垫上,驾车的士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慌忙勒停了马车。
    一脚踏出马车时,赢离央这副久经考验的身体毫不留情的被踉跄了几步,右脚被自己的左脚绊住,向前扑倒在地上,悲惨的摔了个脸着地,慌忙跟着她跳出马车的猫咪来不及阻止,只好不忍心的用爪子掩住了猫脸……
    赢离仞却笑了,翻身跃下马向她跑来,大笑着“那是我的央儿,那是我的央儿,哈哈……”
    策马而行的骑兵、拿着沉重盾牌与武器的步兵、装束精整的弩兵……在夜擒风的带领下,目不斜视的疾步走过,走过他们时,纷纷自动让开几步,留给他们兄妹一带小小的空间。
    赢离仞跪倒在赢离央面前的地上,把她扶坐起来,用袖子小心的拂去她满脸的泥,仔细端详了一遍,将她拥抱在怀里。
    “央儿,你还不会跑呢,我告诉过你走路不要急的……”他在她耳边叹着气,揉着她头顶柔软的黑发,“你来做什么?你到底怎么了?”
    赢离仞又疑惑的扶着她的肩,看着她月光下晶莹闪烁的眼睛,轻轻拿起她笨重包裹着的左手:“我都听说了,好像……你醒了?你明白过来了,也会说话了?”
    “嗯……烟绒紫……我……三哥哥……”
    赢离央的嗓子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终于被他真实的拥抱着,她用人类的肌肤感受到他的体温,感受到他温柔的抚摸,身体中有什么东西跳动得厉害,呼吸急促到要窒息。她僵硬在他怀里,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有一滴水从她眼角滑落,在脏兮兮的脸上划出一条水痕……
    “呵呵,央儿,哭什么?我们都好好的,三哥哥在这里呢。”
    “嗯,三哥哥,我,我很想你,我很害怕,我要那个人,那个夜擒风带我见你。”看着他的眼睛,赢离央结结巴巴的说,哪怕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只因为它的清晰和有逻辑,在赢离仞的耳中便如同天籁一般动听,他大笑着,眼里却有泪光。
    “哈哈……央儿,你真的醒了!你终于从你心底哪个谁也不明白的世界醒过来了吗?是怎样做到的?是因为……”拿起她的左手,他的笑声又戛然而止。
    “是因为父亲那一剑吗?是因为你在死生之间,上天终于肯垂怜我们了吗?”赢离仞的声音颤抖着,赢离央彷佛什么也没听见,只是痴痴的望着他的脸,用指尖一点点摸过他的眉眼、脸颊,那神情倒和过去的赢离央一模一样。她喃喃道:“烟绒紫死了,我……”
    “不怕,烟绒紫没了,三哥哥还在,三哥哥会保护你,不要埋怨父亲,他……他只是被权力的欲望蒙蔽了理智。”离仞把下巴放在离央的头顶,紧紧环抱着妹妹颤抖的身体,像哄婴儿一样轻拍她的背:
    “没关系,没关系,就算没有家破人亡,在那个丞相府里,我们原本也只有彼此而已……”
    士兵们源源不绝的走过,用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全部到达了蕃阳城内外的宿营地,夜擒风由官员们陪同,在城墙上巡视了一周,看着各处士兵生火扎营,城门外不远处,明亮的月光下,那兄妹二人的身影还相对跪坐在月色中显得异常荒凉的大地上,紧紧依偎在一起。
    夜擒风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彷佛这场令两国不安,天下震惊的战争,只是为了他们的这一次相见,他随即自嘲的笑了——他们可是亲生兄妹……立刻又是全身一凛:怎么会有这种情绪?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夜擒风最后看了一眼赢离央和赢离仞那被月光映成了一个人的身影,转身大步离开,吩咐身边的人道:“够了,去把他们兄妹带进城中安置吧。”
    ——
    “这简直不可能!除非他们调集了国中各郡的所有军队!一定是他们新上任的那个小皇帝骄傲自大,居然以倾国之力来耀武扬威,这样必定后方空虚……”
    “双静,别想着这个啦!就算知道他们后方空虚又怎样?我们的铁骑根本不会有机会冲破这样的人墙大军,更不要说还有机会去打击他们的后方了……”
    一吉和双静远远跟在夜擒风的大军之后,直到他们到达蕃阳城驻扎下来之后,才绕道快马回到了箭川堡,没藏黑越一看到她们苍白的脸色,便示意其他人都退下,还不等开口询问,她们已经开始争先恐后的说起各自憋了一路的想法。
    “好了。”没藏黑越开口,她们才静了下来,“没想到他们动作这样快,已经到了蕃阳城,你们所见,究竟有多少人马?”
    迟疑了一下,一吉看看双静,小声道:“三……三……?”
    “三万?”没藏黑越追问。
    她们对望了一眼,双静低头道:“我们算了一下,三……三十万。”
    “三十万……”没藏黑越脸上的沧桑痕迹遮盖了震惊之色,他把整个身体向后靠进铺着白虎皮的宽大座椅里,久久不发一言。
    “……我和一吉想过了,这么多人,每天要用多少粮食?可是我们之前得到的消息,他们那三个月的平叛之战,北方消耗极大,都需要从南方调粮,现在这样突然的调转兵力,哪儿来的后援啊?”
    “可是,他们如果围了箭川堡,我们也没有多少粮食可用……我族人习惯游牧散居,箭川堡只是个市集,也没有太多存粮,每年还有一半粮食都靠和汉人在边境的市场上交易而得……要是比消耗,他们南方有广大的肥沃土地做后盾,我们只会比他们更早撑不住。”
    “没错,如果没有一点儿底气,他们也不敢拿这样的大事开玩笑,我们胡蚩族的武士可不是吃素的,哈哈……”
    没藏黑越沉住气,哈哈大笑了两声,短暂的驱散了一下沉重气氛,捏着下巴道:“但这样凶猛好战,真不像汉人的风格。他们以何为由兴兵?若不是因为北方只有我族在此,我真要怀疑他们是干嘛来的,我们在这里心急,倒应了汉人那句俗语,做贼心虚,哈哈,赢冕被发现之时,我就知道我做的事也多少要藏不住了,但他们应该没什么证据……此时不好好整顿内部,居然有力量大动干戈,他们开国才短短三十年,难道国力就强大如此了?”
    他从椅中站起来:“你们立刻去联络各族族长,箭川堡立刻下令封城戒严,我们且等着看他们的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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