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藕香残玉簟秋  第六回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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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那日早膳后楚舟瑞随了金福来了书房,刚踏进门便闻见楚谨笑着对屋中立的另一位锦衣华缎的老爷语了句:“这是瑞儿的文章,葛兄且看他一看,到底中不中葛兄的意?”。
    楚舟瑞细细瞧着那被唤作“葛兄”的老爷接过楚谨手中的竹简,见他略翻了一翻。
    遂上前揖了一揖,恭敬道:“父亲、葛叔”。
    葛鹤然手持着竹简,略瞥了眼楚舟瑞,面上泄露出满意的色彩。
    旁儿的楚谨细细地把一切收入眼底,心中窃喜,咳嗽了声,笑了一笑,向葛鹤然指着楚舟瑞道:“这正是犬子,名作楚舟瑞的,亦是我适才和葛兄提的那个。”。
    葛鹤然将楚舟瑞仔细视了一番,缓说道:“倒是位器宇不凡的公子”。
    那日他们便在屋内论起了儒家思想、黄老之术的各自优劣。日尽末了,楚谨忽然岔了个话题,凭空生出,甚显突兀。
    “闻说葛兄的嫡女知书达礼,懂人情知事故的,翌年便是及笄之岁了,可有中意的人家了?”。
    楚舟瑞正坐在一旁的木椅上,一面吃着茶,手往烧得猩红的炭火上过了一过,一面静静听着他父亲的话头。
    心里有些恍然,两字“中意”倒在此时仿有了照应。
    “左瞧右瞧,总是觉着没有哪个能像楚兄府中这些个哥儿般兰芝玉树的”葛鹤然说着,瞧了楚舟瑞一眼。
    楚舟瑞且笑笑,两人又谈了几句朝政上的是,孔礼忽然在门外报:“葛老爷府上遣人来请了,说是有急事。”。
    葛鹤然闻了,便要辞去。楚谨也不再留,只说日后再要来吃酒,又差楚舟瑞伴着孔礼送了葛鹤然出了府。一时再无话。
    又说这日傍晚,宋端送礼本送到了楚成玉处,不过略待一时片刻的就要走,谁知楚成玦非要留了宋端一起吃酒吃肉,宋端直推不过,遂留了下来,吩咐如酥带了烟柳几个去楚砚芷两姐儿处送完礼便径直回去了罢。
    亭外一时起了风,宋端紧了紧猩红刺草纹雪白绒边的披风领口,又抬起手背搓了一搓些些发痒的鼻子,抬头时,瞧见楚成玉的目光正注着他,他脖颈一冷,抖了一抖。
    “再添盆火炉来”楚成玉向一旁侍立的丫头道了声。
    饭罢,宋端吃酒吃得有些晕晃晃的,起身的时候步子趔趄,还是楚成玉忽地伸出手掌托住他的手,他才立稳。
    楚成玦也是吃得晕睡了过去,楚成玦唤了个小子将楚成玦搀回了屋子里。
    一时亭内只有几个丫头忙着撤桌席上的杯盘,楚成玉盯着宋端红涨的脸,轻轻说了句:“今晚就留在我和玦儿这儿寝了罢,明早再回。”。
    宋端虽是酒高了,心里还有六七分的清明,仍惦着早上和楚舟瑞约好了的,只吃吃笑看着楚成玉,嚷着:“我还得回去吃我的枣泥糕呢。”。
    “这儿也有枣泥糕的”楚成玉哄着,可宋端不依,赖皮着吵吵嚷嚷:“我要回、要回!”。
    楚成玉终拗不过他,只从腰间卸下腰佩,别在宋端的腰上,摸了一模宋端的脸,柔声哄:“那回吧”。
    宋端身体一僵,忙着退了一两步,他见楚成玉直盯着他,他心下咯噔,被看出装醉了。
    急中生智,装傻一面摸着脸一面伸出手指着楚成玉:“你捏痛我了”。
    回了偏院,宋端站在院门口的屋檐下,正要推门又想起身后的楚成玉来,顾了他一眼,笑到:“我已经清醒了,你快回了去了罢。”。
    “就回,”他说,“你先进去吧”。
    宋端点点头,便推门进了去了,阖门时见楚成玉仍注视着门,宋端顿了一下,五脏中烧了一刻,嘭地撞上门,转身跑回了自己屋里。
    溶溶打了盆水,如酥绞来白帕,宋端接过帕子,盖脸抹了一帕。
    坐在桌子旁,烟柳倒来茶,宋端一面吃一面听着如酥在旁问:“少爷怎的吃这么多酒,脸都红透了。”。
    有些怨意的语气,宋端知她是担心自己,摆摆手说:“没事没事,我已醒了酒了,你们且去睡了罢”。
    “少爷何时将给瑞少爷的礼物送过去?”烟柳推开木窗板,瞧见对面窗户上还晕着红色的烛光,回过头来对宋端道,“瑞少爷好像还在等少爷呢。”。
    一旁立着的蓉儿同疏雨闻听谈起瑞少爷,便凑了上来,凑趣道:“这瑞少爷如今算是找了个靠山了。”。
    宋端听闻这话,狐疑地“噢”了一声,遂问道:“这怎么说?”。
    “因瑞少爷是老爷还未结亲之前同通房丫头生下的,本来说是提通房丫头为姨奶奶的,可谁知这通房丫头命薄,竟难产死了,幸得了个哥儿,死后也给了通房丫头个虚名头,可终是不受用的!遂此瑞少爷的地位其实甚低下的,比不得玉少爷玦少爷的,幸得老太太收到手里养着。”溶溶兴致勃勃讲着,一面又看着其他几个人,见他们都痴痴地听,心里愈发高兴,说得很多,“所以瑞少爷虽是长子,老爷的家产爵位他也是得不了袭不了的。可是今儿个不同了,闻听老爷见瑞哥儿懂事,遂给他找了家不错的亲事,好像是葛郡侯家的嫡女,从此算是真的翻身了。”。
    宋端听完,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像是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心头凄寒,怅怅然。
    “你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的?”宋端愣完,淡淡笑,看向溶溶。
    “她母亲是王夫人贴身的李嬷嬷。”疏雨在一旁抢道。
    “原是这样,”宋端看了眼溶溶,语气些冷了下来,“溶溶你可知白云溶溶状才好看的,却又要收得住自己的嘴,可懂?”。
    溶溶立一旁,愣了些愣,屋内几人闻了也是心头一震,半晌疏雨才在溶溶身侧攘了她一下,溶溶方回过神,不悦地冷“嗯”了一声。
    “便各自去歇了罢!”宋端似是有股无名火,微怒道。
    溶溶先冲了出去,嘴里咕唧着什么。疏雨和烟柳也退了出去。
    只如酥愁容立在宋端身旁,宋端沉静了一沉静,抬头看了如酥一眼,轻轻语:“何故不去歇了?”。
    半晌,如酥才吞吞吐吐,蹙着眉儿,些些琢磨不透地掷了句:“少爷这是生谁的气?!明明是少爷自个儿故意引纵着溶丫头说出来的,何苦又恼她?!”,她顿了顿,迟疑着发问,“不成少爷是为了瑞哥儿动气?这更引人不解了,瑞哥儿结上一门好亲事是好事,该高兴的,少爷又有何恼的?!”。
    宋端摇摇头,只说道:“不是的,不是的。”,却又没说出个所以然的。
    如酥心中积着气儿,立了一会儿,瞧着宋端如个痴人般只作摇头,心内只是一股儿郁结气,摔了手出了去了。
    
    
    门推开的时候,几案上的油灯芯子长的豆火光儿晃了一晃。楚舟瑞抬起头来,见到宋端端着一黑漆长盒子立在门口。
    “还在看书啊”宋端行至几案旁,将盒子放下。
    “正打算歇了”,把毛笔放了笔山上,起身正对着宋端。
    宋端这才发现,自己的脸竟只对着他的衣襟口子处。许是适才寒气的室外入来屋里,自觉他衣裳的热气扑面来。
    “你早上不是有话同我讲吗?”宋端退了一退,远了楚舟瑞一截。
    “只想说,”楚舟瑞顿一顿,话头忽转“我房里的书籍端弟弟都可来拿了看,权作解解闷儿。”。
    “如此甚好的,”宋端笑了一笑,“整日倒是无聊,便是谢了瑞哥哥的了”。
    “自家兄弟,”楚舟瑞也笑,“有何好谢的”。
    宋端一时没了话,看了看楚舟瑞一眼,走到窗前掌起窗板,外头泠泠的月光,梧桐树的枯枝,地上倒没了雪的踪迹。
    宋端感慨:“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花落知多少?”楚舟瑞步了过来,笑着反问,当了个笑话。
    “只觉得是这样的心情,时间过得快,冬日就过了去了,也可以如此作首诗。”
    宋端想着,慢慢吟:“寒声凋木人不归,东风不闻残冬泪。”。
    “倒是个四不像的句子,”楚舟瑞看着他。
    “端哥哥,我不懂,”宋端摆过头看着楚舟瑞,“百花竟开,短短时日,也要指头挣个灿烂的名头儿,那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总有个活法的!”他说。
    只说这夜太过分的沉重,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夜里宋端做了个梦。
    梦里他成了他瑞哥哥,外祖母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初时,他无可无不可,觉得倒可以拖他一拖。可是梦里一切都仓仓促促,不知怎的,忽然到了结亲那日。他竟逃了婚,谁知女方父母是个厉害的角儿,竟招了几群几路人追捕他。然后他也一直逃一直逃,终是饥寒交迫,被抓了住了。
    翌日早晨醒来,后背汗涔涔,竟吓得发了高烧,浑身糊糊涂涂的,连过年也是在病榻上过了去了的。
    等好过来,已是春日的天色,花光浓烂柳轻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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