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莫知我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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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辗转,再难成眠。玉瑶和云栖交错在我脑海中出现,心中疑惑丛生。我决定弄清楚她们母女的来历。问谁好呢?我想到了七公子将闾,兄弟姐妹中,数他信息最广,人脉最通,宫里的八卦,问他准没错。收拾停当,便去拜访这位许久不见的皇兄。
将闾正和他的娇妻花月容在园里喂锦鲤。远远看去,男的面如晓月,女的丽似夏花,真是一对璧人。将闾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喜动不喜静,经常爱弄些小花样博大家一笑。他人缘很好,男女老少通吃,接触的人多了,就知道了很多故事,所以他也是宫里的万事通。年少自然风流,不过自从他娶了咸阳城里有名的美人花月容,性子收敛了多,乖乖的陪在他的爱妻身边,大家都说花月容御夫有术。
见我来了,将闾喜出望外,月容体贴的在湖心亭里布了精致的小菜,
我们边吃边聊起了天。
“九妹妹怎么有兴致来看我?”
“久闻七哥你娶了咸阳城里最美的女人,我是来看王嫂的。”我笑着打趣他。月容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更增妩媚。
“王妹真会说话,谁不知道宫中论容貌人品,以九妹为最,姐姐今日才饱了眼福呢。”月容不但人美,嘴也很甜,说的我也轻飘飘起来。
“七哥你真是好福气,能得佳人垂青,可不许欺负王嫂呀。”
“你们两个别光顾着彼此恭维了,人家说英雄惜英雄,原来美人也是如此啊。”将闾开怀大笑,目光却满是爱怜的望着娇妻,两人不时眉目传情。
看着这样一对鸳鸯爱侣,我暗暗好笑,却又萌生了一丝羡慕之情。
“七哥,实不相瞒,小妹确有一事相询。昨日父皇宣我去御花园陪他宴客,客人是巴蜀来的巴清夫人和她的女儿玉瑶。他们相谈甚欢,似乎交情深厚。我还听闻这巴夫人富甲一方,为修筑长城捐献了巨额善款,故而对她们母女的来历非常好奇。”
“九妹你真是问对人了,关于她们母女的来历,我还知道不少。告诉你也行,不过得答应我个条件。”七哥捉狭的看着我。
“你呀,还是老样子,什么条件,你倒说说看。”
“说来也简单,月容一直对你的歌声很是向往,让我形容我又形容不出,既然你今儿来做客,不如…”果然疼爱妻子,好吧,看来我是没有什么选择了。
他们夫妻恩爱,我也为之开心,曾几何时,我也期待着能拥有这样的幸福:
“悠悠比目,缠绵相顾。婉翼清兮,倩若春簇…
有花并蒂,枝结连理。适我愿兮,岁岁亲睦…
悠悠比目,缠绵相顾。情脉脉兮,说于朝暮。
有琴邀瑟,充耳秀盈。贻我心兮,得携鸳鹭。
悠悠比目,缠绵相顾。颠倒思兮,难得倾诉。
兰桂齐芳,龟龄鹤寿。抒我意兮,长伴君处…
心随魂梦飞,彼处梨花盛开,若雪,若玉,若梦,若谜,月光衣你以华裳,你笑的清浅从容,从此,夜夜夜夜,我心再不能忘…
七哥和月容十指相扣,神情震撼,月容更是珠泪盈盈,感于爱情,醉于美丽,惑于忧伤,良久不能言。
“能听到这样的歌声,我们。。真是不枉此生。九妹想知道的,我一定悉数相告。”我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父皇一直痴迷于神仙方术,希望能够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关于这个我也有所耳闻,但是到底到什么程度,我却不太清楚。
“古人认为红色能通神升天,而红色的丹砂更是奇异,用火烧能转变成水银,水银中掺入丹砂,又能还原成丹砂。这种生生不息的神性,让父皇坚信,丹砂能制成长生不老的仙药。”
“原来是这样,可是丹砂制药,和巴夫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七哥故作神秘的笑了笑:“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个巴寡妇清家自祖先便拥有丹砂矿,还精通炼丹之术。父皇要以水银为陵墓地宫的江河湖海,助他飞升成仙,需要大量丹砂。所以,父皇明里甚是礼遇她们母女,接巴寡妇到咸阳养老,更为她修筑‘怀清台’表彰其贞节,实是与她做买卖,从她那里买入大量的丹砂水银和炼丹技术。”我恍然大悟,与皇帝做买卖,这可是天下第一的大生意。
“听闻巴寡妇精明绝顶,笼络朝中显贵,甚至后宫嫔妃,想为自己的家族谋得永久的富贵。”怪不得胡亥对他们母女那般熟稔,看来深得皇恩的尹姬母女也是她们笼络的对象。
“据说,父皇身边的红人夏无且也与他们家颇有渊源。”我心中一凛,怪不得,玉瑶会让云栖为她哥哥医病,看来,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我甩甩脑袋,禁止自己再想下去。
“七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长生不老吗?”
“我也不知道,可我觉得,如果不快乐,活得再长也没用。如果能和月容像现在这样,过一天便有一天的乐趣,如果没有了月容,纵使永生不老,又有什么快乐可言?我这叫‘只羡鸳鸯不羡仙’,哈哈!”见我听的入神,他又道:“你七哥我没有什么大志气,妹妹你莫见笑。”
“我不知道什么叫大志气,我却知道对女子而言,有位能爱她怜她,疼她懂她的夫君,就是最大的幸福。”月容柔声说道。两人执手相看,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
“只羡鸳鸯不羡仙”,我默默念着这句话,心里说不出的震撼。是啊,如果真有那样一个人,任他带着我寻常巷末粗布麻衣,抑或流连阳春白雪阡陌花间,只要两情相悦,不离不弃,哪怕只有很短的时光,也胜过千千万万年。
忽然有种想飞的冲动,飞到很高很远的地方,释放心中的郁结。去哪儿好呢,想起刚才提到的皇陵,好奇心起,估摸着方向,向骊山之阿飞去。
在骊山巍巍峰峦环抱之中,我看到了父皇动用钱财无数,人力七十多万所筑的皇陵。远远看下去,它仿照国都咸阳的布局建造,整体呈回字形,陵墓周围筑有内外两重城垣,地面上建有寝殿、便殿、园寺吏舍等。至于地宫部分,就不得而知了。临近一些,可以看到无数的工匠在忙碌,凿凿之声不绝于耳。日已西斜,我有些疲倦,看到附近有炊烟升起,便缓缓靠近,轻轻落在了一棵大树上。
周围坐落着一户户人家,茅舍相连,柴扉半掩,可以看见村妇们正忙着做饭。她们穿着粗布衣服,皮肤黑黝黝,脸被太阳灼的通红。第一次如此接近民间的生活,我好奇的观察着,只是看了半天,却不见一个男丁。天色更暗了,一阵犬吠,远处出现了三三两两的人影。村妇们都呆不住了,纷纷来到屋外翘首张望。原来,这个村叫下河村,是离皇陵最近的村落。村里几乎所有的壮丁都被征去修陵,每日天没亮就要出门,日落方可回来。工人们拖着疲惫的身躯,互相搀扶着走回来,他们妻子纷纷迎上去,与夫君欢欢喜喜的回家。人渐渐散去,却仍有几个村妇焦急的等待着,有的人眼底竟泛起了泪光。夜幕降临,最后一个工人也回到了村中,她的妻子欢呼的扑了上去,挽着一瘸一拐的丈夫欣喜无比。一个没等到夫君的女人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看着桌上的饭菜,失声痛哭起来。
这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分明,悲恸弥漫了整个村落。我借着暮色落在了一家的屋顶上,听到了一对夫妻的谈话:
“孩子他娘,你听,那是柱儿媳妇的哭声,柱儿今天搬运的时候体力不支,突然跌倒,头撞在了一个大石上,就此不省人事了。他是这个月第四个离开的人。”
“孩子他爸,别再说了,让孩子听见不好。多吃点,明天才有体力。”
“眼看着村里的人一天比一天减少,我这心里…”男人一阵哽咽。
过了一会儿,又说道:“孩子他妈,我听说过去的富人们修陵,完工后就会杀死所有的工匠灭口,以防秘密外泄。这次的皇陵声势浩大,地宫珍宝无数,我皇暴虐,断不会有活口的,早一日,晚一日,都逃不掉一死…”只听“砰”的一声,好像是妇人把持不住情绪,手中的碗掉在地上。屋里一片悲声。
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来回了几个院落,听到的都是类似的话语。没有人把这些工人的死活放在心上,每天,女人们都战战兢兢的守在村口,而夜幕降临时,疲惫的村庄又笼罩在浓重的悲伤中。
父皇,那个我心中伟大的父皇,为了营造自己死后的世界,为了继续他辉煌的凡间生活,不惜让无数人陷入痛苦。一个人的永生,难道要牺牲这么多鲜活的生命!我不敢再想下去,只是无限悲悯的望着这些人,希望可以为他们做些什么,既然无法给他们安稳的人生,也许可以给他们美好无忧的梦境吧。
我对着缀满繁星的夜空歌唱,声音化作一捧新汲的沁凉泉水,点滴清透,冰敷在人们受伤的身心。群星闪烁,光耀着他们的梦境…
村庄宁静祥和,甜笑漾在孩子的嘴角,女人舒展了眉头依偎在沉睡的丈夫身边,再没有伤痛…
好累好累,歌声仿佛抽尽了我所有的气力,暗夜里,我如迷途的鸟儿,跌跌撞撞的在夜空飘摇。终于,我看见了宫阙,近了,我看到了凝碧园的玉湖,然而就在此时,只觉得一阵晕眩,身体再也不受控制,重重坠向湖心。恍惚中,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有淡淡梨花香…
我陷入了无尽的梦靥之中,眼前尽是那些哭泣的妇人的脸,她们抓住我,撕扯我,索要他们的男人,还有人不停的追问,为什么要长生不老,为什么要死这么多人,为什么这么残忍…我想摆脱她们,却没有力气,无数双怨毒的眼睛瞪着我,一阵剧痛,她们尖尖的指甲刺入了我的身体,恐惧蔓延了我,我放弃了挣扎…
忽然听见一声浅笑,我抬起头,不远处站着一个少女,竟是玉瑶!我想向她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她望着我开心的笑着,甚至笑弯了腰,眼睛里闪着碧幽幽的光…
绝望再次淹没了我,就在此时,笛声乍起,仿佛暗夜里光芒,晕出淡淡的温度,一层层,一圈圈,将我温柔的包裹,我的身体渐渐有了力量,在这光晕的包围中慢慢的升腾而起,悬浮在空中。空灵的音韵中似乎蕴含了无尽的柔情,无尽的思念,和灼灼的心痛。悠悠比目,缠绵相顾。情脉脉兮,说于朝暮…我的泪水滚滚滑落,云栖,云栖,是你,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