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十八岁的姜春生从山坡下爬到做观查哨的魏国余身边，“班长，你说一连和二连为什么撤走啊？
    “为什么？这是大队长下的命令。怎么啦？怕啦？”
    “怕？饿才不怕涅！”姜春生是陕西人，张嘴闭嘴就是“饿”，好像一辈子没吃过饱饭似的。“饿刚才搂倒了一个伪军一个鬼子，死了都赚了。饿只是奇怪：刚才咱么仨个连，火力这么猛，人又这么多，只要一个冲锋小鬼子就垮咧。多好地机会呀！”
    “嗬！”魏国余把头从石头缝里缩回来，看看这个憨厚的小伙子：“小子挺能琢磨啊！当兵几年了？”
    “两年。饿们家里没饭吃，十六岁就随国军出壮丁啦！”
    “嗯，年纪不大还是个老兵呢，怪不得能进四连。好小子，就凭你这个爱琢磨劲儿，等打完这一仗如果咱俩都还活着，我向排长推荐你进教导队！进去捶打俩月，出来也弄个班长干干！啊！”
    “那个事儿等打完仗再说，”嘿，这小子不但不领情，还挺一根筋，“班长，你还是给饿说说大队长为什要撤走一连二连吧？”
    “你怀疑咱大队长指挥失误？兔崽子，你跟咱大队长打过几次仗？”看着下属茫然地摇头，魏国余乐了，虽然他也整不明白，但总不能被这个小屁孩子问倒吧。——“你没跟着大队长打过仗你不懂，咱大队长会神机妙算。我听连长说啦，临来的时候大队长就知道咱们可能要对付六七百敌人，现在你也看到啦，鬼子、伪军加起来六七百都不少吧？嗳，信了吧，大队长有他自己的算计，他对连长说要咱在这儿坚持两天两夜，这一百多人对付六七百敌人，乍一听起来这是不可能的事儿，可你刚才也看见了，他娘的这股敌人不禁打，没几个鬼子，全是伪军冲锋，这都下半晌了，咱打退了他三次进攻，可咱愣是没伤几个人。为什么呀？都在咱大队长手心里掌握着呢。小子，你就慢慢学吧！”魏国余得意地说完，又回过头去继续观察对方的动静。
    姜春生低头想了一下，抬头刚要说什么，魏国余忽然发现远处一片荆棘林中好像有亮光闪过一下，赶紧一按姜春生的头，“叭勾——砰”一颗三八枪的子弹准确的击打在二人掩身的岩石上，被打碎的石屑四下飞溅。
    “他奶奶的！”二人被吓出一身冷汗，“老子刚看见他钢盔的反光。”
    “老魏，是鬼子进攻了吗？”大鼻子排长在山坡后喊道。
    “不是！”魏国余靠在巨石后回答，“是小鬼子的冷枪手！”
    “注意隐蔽！继续观察！”
    “给你这个，”魏国余把帽子摘下来递给姜春生，露出剃得青光光的脑袋。“瞧见前边那两棵大杨树没？我现在爬过去，你看我的手势，等我支好枪，你就用你的大枪把帽子慢慢举起来，要慢慢举啊，记住，举快了小鬼子就不上当了。记住了？”
    “嗯，”姜春生紧抿着嘴唇点点头，“班长，你小心点儿！”魏国余摆摆手，紧贴地面，蛇一般，慢慢向前游动。
    由于在地势上是由上向下移动，所以魏国余现在很容易暴露给敌人，他只有尽可能低的匐低身子，利用山坡山一尺多高的野草作遮掩，鼻子尖几乎触到了地面，好在是由上往下，身子的重心向前，这让他爬行中省掉了不少力气。
    不到二十米的距离，魏国余爬了有将近十分钟，终于爬到两棵大树后边。魏国余作了几次深呼吸才把气息调匀，然后他坐起来，慢慢地伸出步枪，轻轻拨开杂乱的树枝，搜寻着目标。姜春生斜靠在那块石头后面，紧张的盯着魏国余的每一个动作，直看到他的班长头也不回的把左手掌冲他伸出，向上抬了两下，这才小心的把班长的帽子定在枪刺上，慢慢地举上去。。。。。。
    “——叭勾、砰——”三八式步枪和中正式步枪各自特有的枪声几乎同时想起。然后，整个阵地又寂静起来。三八式步枪打飞了姜春生挑起的帽子，而第二声枪响显然是魏国余干掉了那个鬼子的冷枪手。
    “怎么又打枪？”排长不放心，从山坡后边猫着腰跑上来问姜春生。
    “班长把鬼子的冷枪手干掉了！”姜春生指指潜伏在树下的魏国余。此时魏国余已经在树后站了起来，把大枪背在肩上，手足并用的正往树上爬。两搂粗的树干和树干上杂乱横生的枝杈严严实实的挡住了他的身体。魏国余敏捷灵活的爬上了七八米高的树顶，站稳了身形，把大枪从肩上摘下来架在树杈上，拨开枝叶向远处张望。
    “老魏！”排长压低了声音喊，“敌人在干吗？能看见不？”
    “狗日的们正在吃饭！”魏国余张望了一下，也压低声音回答道，“这儿看得很清楚！”
    排长一听，当即命令姜春生：“看到那边那个小山头没有？哪儿有咱们的炮兵观测哨。快！赶紧给我叫一个观测兵过来！越快越好”
    “是！”姜春生答应一声，猫起腰就向排长指的那个小山头跑去。
    炮兵观察哨位距步兵阵地不过两百米，不到三、五分钟，姜春生就带着一个大兵跑回来了。
    “那棵大树上有我的一个哨兵。”排长没和那个大兵废话，直奔主题，“他说能看到王八羔子们吃饭，你也上树去看看，给咱炮兵指示个准确方位！”
    那个大兵一听，二话没有，看准了大树的方位，身体向战壕外边一扑，顺山坡就滚了过去。虽然看起来姿势很狼狈，可比刚才魏国余的速度快多了。滚到树前，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扶住树干，“蹭、蹭、蹭”几下就攀了上去。到底是专业的，没一个多余动作。
    那个大兵爬的是魏国余旁边那棵树。魏国余看他爬到和自己差不多高度的时候，扭过脸冲自己友善的笑了笑，然后继续向更高出攀爬，都快到树顶了才停下，魏国余仰着头直替他捏着一把汗，因为他上的太高了，容易暴露不说，脚下踩着的枝干也只有手臂粗细，风一吹，整个身子随着树杈直晃悠。
    只见那个大兵一手抓紧一根树杈，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掭起大拇指伸出去，小指弯回来和大拇指成垂直状态，眯起一只眼睛瞄着自己的手，左右转动着。。。“叭勾”，随着一声枪响，魏国余心里一颤，但见那大兵的身子猛烈的摇晃了一下——
    “兄弟！”魏国余脱口而出，喊了一声。
    那大兵努力的摆稳自己的身体，扭过脸来。魏国余看见他的嘴角有鲜血流下来。
    “替我。。。回去报告。。。。炮兵指挥所。。。”那大兵的喉结鼓动了一下，用力的闭了一下眼，“重复我的话就行——方位。。。一点半；。。。距离。。。1050。。。；风速。。。4。。。快！要。。。快！。。。”说到这儿那个大兵好像再也没有了力气，手一松，一个沉重的身子就从十来米高的树顶上掉了下来。
    看刚才爬树还像狸猫一般敏捷的兄弟就在自己面前这么活生生地去了，魏国余感觉身体里有一股热热的东西在涌动。他红着眼珠子从树上出溜下来，也不管敌人的阵地有多少冷枪手在瞄着他，直起身子就往自己的阵地窜去！他心里只有一个目的：我要把兄弟用生命换来的这最后几句话带回去！一定要带回去！
    谁也无法确定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会爆发出多大能量。魏国余以快的不可思议的速度安全的逾越了他面前的二十米生死线，姜春生就感觉他是一个箭步蹦回来的。
    “我要找炮兵！我要找炮兵！！”魏国余歇斯底里的狂吼。
    “老魏！安静！”排长揪住他的脖领子把他死死的按在地上，“你想说什么！”
    “排长！”魏国余几乎是带着哭腔喊道，“报告炮兵指挥所：方位一点半；距离1050，风速4，快呀！”
    四连的迫击炮阵地发出了怒吼。。。。。。
    “北原君你说什么？请求战术指导？”上野俊雄握着电话大感意外。
    “很惭愧！大佐阁下！”此时电话另一头的北原正在麻黄头据点里把身体弯成一个虾米腰，“对面支那部队的炮火实在厉害。就在刚才我军用餐的时候，遭到了支那炮火的袭击！。。。。。。”
    “可对方充其量不过一个营而已！你的讨伐队在人数上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北原君，别忘了，你可是大日本帝国的武士！”上野越说越有气，这些复员再役的军人都怎么啦？难道离开军队几年就不是军人了吗？
    “阁下请放心！我决不会辱没了武士的尊严！但是，请阁下耐心的听我汇报。。。。。”
    “请不要再说啦！”上野突然有了新的想法，“我立刻给你派增援部队！”
    “阁下，”联队参谋长来岛平八看上野放下电话，赶紧走过来，“真的要增援北原中尉吗？那我们应该派哪支部队去增援？”
    “哈哈哈，来岛君，虽然北原君的讨伐队是诱饵，但是，这一点只有我们知道。为了把戏演得更真，我们就一定要增援！不然的话，支那人就该怀疑了。不但要增援，还要大张旗鼓、兴师动众！”上野俊雄得意地说道，“命令完县的皇协军中队，立刻跑步增援麻黄头！”
    “高明！”来岛平八挑起大拇指，“故意让支那人知道我们调动部队，才能死死的把他们的主力拖在麻黄头！”
    “而且，还要让他们感觉到压力，最好他们也派增援部队，把神北镇的部队也调出来！”上野俊雄一厢情愿的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不过上野俊雄不知道，麻黄头的战场形势也是一时三变，这回的变化更让北原头疼。
    三营四连的黑大个连长胡东成发现：小鬼子变的狡猾了。从下午的进攻开始，小鬼子成了督战队，皇协军到成了进攻的主力。
    “日你妈的小鬼子！”胡东成看着山坡下敌人的进攻队形破口大骂，“把他妈的二鬼子摆在正面，想让我们中国人自己打自己啊？通讯员！通知各班、排长，把枪法好的兄弟组织起来，放过前面的伪军，专打两翼的小鬼子！日他妈，不进到一百米的伪军不要打他！给他们点面子！”
    在进攻队伍两翼督战的小鬼子们本来都很放松，这帮已经复员又再服役的老兵油子凭借着原来练就的单兵作战技能，想放羊一样驱赶着磨磨蹭蹭的伪军，嘴里还叽哩呜噜的嘲笑着这些支那人的懦弱与无能。可就在这时候，对面的支那阵地突然飞来的子弹，毫不留情的钻进他们的躯体，并且飞速旋转之后，又恋恋不舍的在他们的肉体上旋出一个碗大的洞口才离去。大部分中弹的小鬼子在意识丧失之前都在想：原来在400米的距离上，支那人的枪法也这么准！看来真不该来中国！
    伪军的想法就不一样了。正推三阻四、慢慢腾腾向前挪动的伪军看到两边本来隐蔽得很安全的洋主子突然中弹倒地，进攻的队形一下子就乱了套。不仅队形乱了，心情也更加的慌乱。当初穿这身狗皮的时候，谁都明白自己就是汉奸了。不过那时候都有一种“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想法，现在这想法不知怎么又冒出来了。
    “兄弟啊！”两个趴在地上的伪军开始小声的交流了，“瞧见没有，对面孟团长的人枪法可准着呢，瞧小鬼子蹦跶得那么快，照样枪枪咬肉！人家不打咱们，那可是给了咱天大的面子，咱可别不识好歹啊？”
    这个就说了：“谁说不是啊？俺早看出来了。刚才趁小鬼子没注意，俺早把子弹埋地上了。一会儿俺回去就跟连长说子弹打光了，嘿嘿。。。。。‘识时务者为俊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