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哥哥……这……”原来七宫子说的是与不是，竟是这等玩意。
    “宫主大人的宠妾岚夫人来此处折梅，数日未归，竟是被鱼精迷惑甘心沦为这等妖物。”
    纤长秀白的手一扬，隔空取物。安然石落到七宫子的手里。
    七宫子淡然垂眸，凝睇片刻，握拳再松开，安然石作齑粉随风散尽。
    我拉拉他的衣袖，想问安然石的事情。却见他弯眉忽笑，从袖中伸出玉葱般的食指问道，“前几日说的那狐妖就是这个小玩意儿？”
    我定睛一看，不觉也乐，就见小清狐露着尖尖小齿啃住七宫子的食指不放，四爪子自然下垂，光靠牙齿维持平衡，摇摇欲坠的挂着。
    “可不是么。”我笑，伸出双手轻轻捏住那小家伙的腋下搔搔痒，小清狐怕痒唔叽松牙掉回了我的手心蜷缩为毛团。
    七宫子自我手中接过小家伙放掌心戏玩，小清狐愤愤的坐起来张开满口小牙冲着七宫子的手指要咬，结果七宫子避的快，小清狐咬了个空，泄愤似的低下头嗷唔咬住他的手心。
    七宫子也不阻止，捏捏小清狐松软软的毛，眼里竟有宠溺的味道。咬了会儿貌似又心生愧疚，小狐狸松口，抬眼瞅了瞅七宫子片刻，又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咬出的创口。
    七宫子温柔的梳理着他的毛，他顶着七宫子的手心舒服的翻身伸爪，撒娇似的咕咕两声，再闭上眼一动不动，竟是睡着了。
    我看着这两只的互动，忽然心生一念，对着七宫子道，“七哥哥喜欢，不如带回去养着吧，我给它设了封印，不会伤害到人的。”
    七宫子抬首，淡笑道，“行远好不容易抓来的小家伙，驭妖的契约都签了，我这不是强人所好么？不敢……不敢。”
    我惊道，“七哥哥怎么知道我与他签了契约？”……不对，我该问，七宫子怎么会知道契约一事？
    七宫子柔柔的摸着小清狐的毛，道，“你是驭妖师……”抬眸望向我身后的的梅树林，他幽幽道，“我曾经有个朋友就是与驭妖师签订了契约……结果因毁约而招致天谴，魂飞魄散而死——不过那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
    “七哥哥的朋友是妖精？”我更惊。
    “怎么？不可以么？”他轻笑看我。
    我哑然，急忙摇头。
    他又道，“这小家伙年龄尚小，本性天真烂漫，根骨有仙人之资。行远岂会错过？”
    我低头用脚尖点着落梅犹豫道，“七哥哥可是在怪我……”
    七宫子淡淡笑道，“不敢，只是触景生情而已，让行远不必见怪了。”
    肩上的玉袭喵喵，哈欠着用尾巴扫我的耳朵，意思是叫我别废话，早点回去。
    我抬头注视着七宫子，心念百转，忽而开口，“若是这小家伙，七哥哥可会善待他？”
    七宫子诧然，却道，“那是自然。”
    默默召唤，之前与清狐签的契约印悄无声息移至手心，我道，“七哥哥，你可知妖不同人类，若是妖主善待属于他的妖，那么妖是无论如何不会背离契约的。”
    七宫子眸光悠悠，“我知。”
    我又道，“七哥哥，你可知你手心这小家伙若是独自处在这花花世间，是绝对无法好生活下去的。”
    七宫子望向我道，“我知……行远你？”
    我伸出掌心，火红色的契约印章冉冉升起，我转向七宫子道，“七哥哥，我今日将与清狐的契约给你，从此以后，你便是清狐的主人了。”
    七宫子低头默默注视着掌心中的小狐狸，许久，方伸出手掌。
    火红色的契约印落到了七宫子的掌心上化为黑色缓缓隐去——因为清狐还是幼崽的缘故，更改契约无需它的应允。
    我拽拽七宫子的长袖笑眯眯道，“作为交换，七哥哥可不可以跟我说说你朋友的事情？”
    小清狐在七宫子的手心里翻了个身，叽叽咕咕看似梦话，再翻身又停嘴深深睡去。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七宫子轻轻道，“他是暂居堕月宫的小妖。与我相识数载，一朝遇到了个驭妖师，竟甘心臣服。可那驭妖师野心不小，竟妄图灭我堕月之教。他知道这堕月的深浅，担心那驭妖师的安危，是以不从，不幸被当作违背契约，生生受天刑，最终……魂飞魄散。”
    淡淡的口吻，幽幽眸光，七宫子的表情始终淡然如一。
    我忽然想起月涟说过的一句话来——心底的伤痕越深，蜿蜒而出，便是无形。
    谁也不可能一开始便做到澹泊宁静的。只是发生些事，邂逅些人，看透了世，沉淀了心，知俗世飘渺，晓万物皆空，于是淡薄了情冷漠了心。
    我突然后悔了，后悔问他这样的事。这样一个如莲如君子般的人，一个处事不惊安然如水的人，我不敢想象他的过往，他给我的感觉就是完美无缺，像是枚上好的玉，温润清雅。俗世再如何肮脏，也玷污不了他，出淤泥而不染，闲散漠然。
    松开紧拽的衣袖，我低头，歉然，“七哥哥……抱歉，我……”
    七宫子笑笑，“他是自己愿意的，我尊重他的选择。”他伸手揉揉我的头，悠悠道，“有些结果，你看着是悲剧，其实却不尽然。不是自己，谁都不会清楚那种感受。你不用觉得抱歉，这只是一个故事。对我，对你都是一个简单的故事。只是它是发生过，如此而已。”
    只是一个故事……发生过的故事，真的这么简单么？
    我不信。
    就像白开水里下了药，看不出来，不代表它不苦。一个人在笑，与其说快乐，不如说他把悲伤隐藏。快乐就要笑，难过就得哭，道理听起来总那么简单。黑与白如此分明，可是更多的时候，黑白中间的灰，不是看不到，只是不想看到。像暗藏的伤痕，就算淋到雨，溃烂过，最后仍然会结痂……
    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玉袭不耐烦的跳下我的肩头提前离去，我跟七宫子道了别，追了上去。
    再回头，小清狐醒了，似乎做了个美梦，很开心的样子。蹲在七宫子手心里叽叽咕咕说着话，七宫子淡淡的笑静静的听。
    听不懂听得懂已经是另外一回事了。
    阳光柔柔的落了一身还满，像是每一个暖暖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