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兰终于醒了。
    而且很清醒。
    我问，姐姐，想吃什么？我帮你做。
    她摇头，狠狠地抓过我的手问，妹子，天南哩？
    他跟水生出海去了。
    妹子，天南记起你了，是么？
    没呢，姐姐不要多想。费神对你不好。
    不哩，我有感觉，我知道他记得你。
    姐姐，你是睡多了，快起来活动一下，我正好有事与你商量。
    什么事？
    我与易天南商量，想带你一起回城里。那里条件好一些。
    妹子，你们是想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哩，我不去，我不去。
    看着眼前比谁都清醒的秀兰，我有种恍惚的感觉。我不知道，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好笑笑说，不是的，只是想带姐姐出去走走，散散心。
    秀兰却更加坚定，她拒绝，不，不去。
    那，如果易天南回城里，你去不去？
    妹子，你告诉我，你们要一起走么？
    不是我们，是我和你们一起走。
    秀兰下得床来，不再说话。
    易天南与水生出海回来，见秀兰醒了，急忙上前问，好些没？咋样哩？
    那关切神情，与秀兰是幸福；与我是残忍。
    总有一种感觉在心头徘徊，寻回了易天南，就等于失去了易天南。虽然一直不敢承认，但不得不面对。
    面对，却不能相认；相见，却不能拥有。
    真是，爱如水云，悄无言，争寻醒来，愁恨又依然。
    秀兰抓过易天南的手问，天南，妹子说要带我去城里，我不去，我害怕哩。
    易天南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上前一步说，姐姐，不怕，我跟易天南会一起保护你的。我们只当出去散散心，如何？
    秀兰听完我的话更是诚惶诚恐。
    易天南再次拍拍秀兰的肩膀说，好，好，我们不去，不去。
    安慰完了秀兰却一把将我推出了门。
    小桥，她说不去，就不要强求了吧。
    这是强求么？这是为她好。我们不是说好的么？
    小桥，你不知道。前段日子带秀兰一起去城里，她神质不清时差点被坏人拐卖。那些人看她长得还好，便给她买了新衣服，带她去酒吧喝酒，后来玩够了便丢弃在路边。我总是要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将她寻回来。为此，她的病更重了。一说城里，她就感觉那里全是坏人。
    我突然记起，在商场，在酒吧，曾经与秀兰的相遇！原来如此！
    我的心再次疼痛。为这个不幸的女子。她那么善良，那么体贴，在这个封闭的小村落里像极了花儿，灿烂且幸福。在城市里，却一次次被人蹂躏。怪不得，她害怕，怪不得，她伤心。
    上前一步，握住易天南的手，我说，我明白了。我会与你一起，照顾她。
    小桥，让我说什么好呢。
    易天南，什么也不用说。上辈子，我注定是你的丫头。如今，你在哪里，丫头就在哪里，且坚决。
    小桥，为难你了。
    易天南，还是想个办法，劝秀兰去城里吧，她的病怕会越来越重。
    我的话音刚落，身后传来秀兰的声音，乔小桥，为何非要让我去城里？！我不去！不去！
    秀兰的话将我跟易天南同时打醒！她再次疯了。
    乔小桥，我就知道你是来要走天南的！我不会给你！不会！
    乔小桥，我恨你！你凭什么将我的宝贝夺走？
    乔小桥，你走，你快走！
    若在从前，听到秀兰的话，我会生气，会在意。但此时，我深深地理解她。
    我要救她。
    易天南与水生喂秀兰吃下药去，只一刻，秀兰便安静如婴儿，沉沉睡去。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
    感觉心闷。一个人走到海边。曾经在我眼里美得像童话的大海，此时在风的吹拂下波涛劲起。我感觉心头的闷像火在烧，烦乱至极。于是，沿着海岸一直走，任风吹乱我的发。
    莫名地就走进了海里。再惊醒时，我已经站在了海中央的一块石头上。四处海水荡漾，甚至我还听到了几声海鸥的叫声。抬头，却空无一物。
    只有我一个人，站在海的中央，任浪一个一个扑过来，打湿我的衣衫。
    那一刻，有些幻觉，自己怕是也疯了。想完了，一个人忍不住又笑起来。
    笑得过于投入，我的脚在石头上没有站稳，一下子跌坐在石头上。
    我泪流满面。悲从中来。
    这时有人从身后将我环住，大声叫着，丫头，你做什么！
    来不及细看，我回身抱住那熟悉的身体。片刻的温暖，像极了春天，任我的泪如花绽放在风中。
    易天南与我，站在海中央的石头上，拥抱着，密不可分。
    我的发在风中打着结，如往事将彼此的心纠结。易天南的泪滴在我的脸上，我的泪也跟着风在飞！易天南，十年后，我们第二次拥抱在一起，用尽一生力气！
    丫头，你吓死我了！
    嗯？
    我以为……
    你以为，我要跳海么？
    丫头，不许你胡思乱想。我要你健康地活在我的视线里。
    易天南，你告诉我，如何才能健康地活在你的视线里？
    丫头，对不起。一切全乱了。
    是啊，乱了。感情乱了，心乱了，世界也乱了。
    不，感情没有乱。我的心一直在为你跳着，只是我还有责任；心也不曾乱，我一直为你祝福；世界也不会乱，我们应该期待明天。
    明天？明天在哪里？为何我看不到？易天南，你告诉我，我的明天在哪里？我们的世界还有明天吗？
    丫头，别这样，我会心疼。你已经长大了，不是么？
    是的，我长大了，你却是别人怀里的风景了！不残忍么！
    丫头，我的丫头，让我如何面对这一切！？莫如，让我一直失忆下去！
    不，我要你记得这一切，记得我！
    丫头，太痛苦。
    易天南，我宁可在痛苦中回忆，也不要你不记得我！
    丫头啊，傻丫头。
    易天南，你看看，四周的海，这般漂亮。一如当年的往事，漂亮得不曾有半点遗憾。
    嗯，丫头，我喜欢海，所以，任自己在海边生活下去。
    易天南，你听海风的哭声，与当年我们的笑声多不相衬，却依然动人。我曾在每个城市海边驻足，常喜欢一个人坐在海边静听，海风的哭声。
    丫头，海风不是在哭，它是在讲一个故事。
    是《人鱼公主》么？
    抬头，四目相对，我们同时笑。
    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往事被海风吹进脑海，来来回回。一如当年，易天南为我讲的童话故事，反反复复。
    易天南，你知道么？故事结尾是公主与王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当时我听了，何其快乐。
    丫头，我记得。记得你当时不怀好意地笑。那一刻，我心里却满是遗憾。
    遗憾我的年纪，是么？
    是，遗憾，你只有十六岁，而我已经不年轻。
    那你为何一直等了我六年？
    因为你的坚持，善良，还有你弯弯的眼睛里带着的纯净笑容。
    易天南，过去你是喜欢过我的，是么？
    是。
    那，今天，二十六岁的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心里还有爱么？
    我的丫头终于长大了，我却不配了。
    不想听这些，我只要一句，你是否会爱我？
    小桥，我一直都爱你。
    再次抱抱易天南。所有的苦，那一刻，全成了脚下的细沙。
    回到岸上，易天南迅速与我分开。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上前一步说，我明白。
    小桥，对不起。我有太多太多责任，我不能对不起秀兰。
    明白。且，我要坚决与你一起，将秀兰带回城里，治好她的病。
    小桥，你真善良。
    是你们的善良深深打动了我。
    小桥。
    好了，什么也别说了，我们回家，看秀兰去。
    与易天南保持距离，一前一后，隔得有些远，但心里却被感动添满。
    我感动与易天南对秀兰的坚持，感动与秀兰对易天南的坚持，亦感动与自己对易天南曾经的坚持。
    进屋后，秀兰已经醒了。她一把拉过我的手问，妹子，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