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一个托梦的故事，其实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托梦，至少比起我后来梦到的真的托梦的故事差别很多。
    1998年，对于我来说，是印象深刻的一年，那一年工作和感情一直处于起起落落之间，也是那一年，我的姥姥永远地离开了我。
    父母结婚的时候，是在姥姥家附近盖的房子，所以我从小就差不多在姥姥身边长大。姥爷过世后，姥姥的房子卖给我们，她去舅舅家住了，但是我们也常接姥姥回来住在这个她最熟悉的地方。而那时我总是挨在姥姥身边安静地睡去，哪怕有的时候会被她老人家的梦话吵醒，但是也会很开心。
    那时候也常常想，一直这样过日子就好了，我不能承受失去任何一位这样至亲的人。但是时间总是毫不留情地向前推进，它不会管你是不是想留下一些人、一些事。就在那个秋天，姥姥在大家毫无防备中得了一场病，母亲尽心尽力没日没夜地照料，终于使姥姥挣扎了过来，但是我忽然感到姥姥剩下的时间可能不多了。那都是缘于一个梦，姥姥病时我做的一个梦。
    梦里，天空苍苍黄黄，非常昏暗，我晃荡在路边，忽然就看到了姥姥，我很想过去跟她说话，但是这时才发现姥姥的身前站着一位年纪六七十岁，中等身材的老婆婆，她的脸形长方，脑门很宽，眼睛很大，瘦削的身上穿着青色的解放前那阵儿女子才穿的侧开带纽襻的衣衫，后背有力而挺拔。一看就知道年轻时应该是位很漂亮很有主张的女子。
    她就那么站着，面容极其严肃，冷淡阴鸷地盯得我，我原地站着感到非常害怕，我竟然不敢过去。天好像越来越暗了，姥姥站在她身后，没有说一句话。
    我默默地看着她，冥冥之中，觉得她要把姥姥带走，我要想个什么办法，才能把姥姥留下。但是我仍然不敢说话，好像如果说了问了，就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于是决定回家，找父母来阻止。
    我悄悄绕过她们，向回家的路上走去，又看到二姨夫坐在一辆红色的摩托车上，也等在路边，他侧着脸看着我，面无表情。
    昏黄的光线里，我看到大路边好像零零星星地有几个人，不知道各自都在做什么，没一个人说话。这些没有影子的人，衬在昏暗的视线里，就像夏日午后大雷雨前你走在街道上，感到压抑而沉闷，但又伴着无限的诡异，让人惶恐得想逃跑。我瞥了一眼二姨夫，更不敢说话了，因为我知道他已经在这一年的夏天过世了。他过世的那夜，天空下着瓢泼大雨，惊雷闪电不住地震撼着大地，后来有的人还说在大地里看到火球乱滚。我们家的大门就在那样的夜里被大表哥敲开，他告诉我们他爸爸过世了。那一天是阴历的七月十四，还有几个小时就到子时，子时一到就是民俗中的鬼节。二姨夫他一直盯着我，我犹犹豫豫，余光中竟然好像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我遍身生出一种诡异的恐惧，拼命地向家跑去，原来平坦的大道上，忽然就在面前重叠着出现一重重的墙壁，我拼命地跳啊，穿过那些墙壁，才跑到了家门口。但是却看见在我家大门边绑着一条狗，雪白的毛，十分漂亮，它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然后对着我一阵狂吠，我走到哪里，它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猛扑过来咬我，无论怎么闪躲怎么想把它引开都办不到。我终于没能走进家门，没能找到我父母，就那么遗憾地在这只狗的恶扑中醒来。
    病情有了起色的姥姥坚持去舅舅家，因为那时是冬天，离过年很近了，但是到了舅舅家还没一个月，姥姥就过世了。这个梦我也一直没有告诉妈妈，后来我在表舅妈（表舅妈是姥姥姐姐的儿媳妇）来我家闲聊时说起了这个梦，她问得很仔细，包括那个梦里的老太太的长相、身高、表情什么的，我一五一十地都对她说了，她沉默了一会儿对我说：“孩子，照你描述的那个老太太的样子，应该是你的大姨姥，她和你二姨夫是来接你姥姥走的。”后来表舅妈还告诉我，大姨姥就是属狗的。从过去无数次跟姥姥的聊天中我知道，大姨姥很多年前就过世了，但是当年姥姥和姥爷的姻缘线却是大姨姥所牵，她一直心疼这个妹妹，就把她留在自己的身边，那么多年中一直关照着。这一次，我的梦里，她无论如何也阻止了我搬救兵的目的，我想她也应该安心了，因为是她亲手接姥姥走的。
    人去世了，大家都会说，生死有命，该三更死的，阎王不会让活到五更。但是我会常常想起这个梦，伴着莫名的后悔和伤痛。如果，如果那时早说出这个梦，向懂的大人提示预警一下，当时会不会就有了一线转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