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多情自古伤离别 第11章 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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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最终还是决定除去脸上的黑痣,而贺掌柜夫妻俩的态度是,既然女儿都因此不想活了,让她试试又何妨,总不会比现在更坏。他们怀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我却不敢粗心大意,准备了好几天,还跟爹爹仔细地商讨过。本来除痣在现代只是一个很简单的美容手术,我如此郑重,不仅因为彩云脸上的黑痣面积太大,还有一个隐约的忧虑。检查几番,想起医书上的记载,并不完全排除是毒砂的可能。如此,又需再留一手后备……
终于到了确定动刀的那天,彩云一脸无畏,我倒是紧张得手心发凉,毕竟,她算是我的第一个病人。
“彩云……你怕不怕?”
彩云莞尔,笑里多了几分宁静:“盈姐姐,我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你说得对……不管怎么样,那个人的心已经离开了,也许,从来都没有为我停留过,只是利用……”说到此处,她终是觉得不堪,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我心中一怔,不自觉便想起了水盈和魏柏青……旋即浮现在脑海中的便是沈擎风,半垂着桃花眼,却仍掩不住那股忧伤……我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何没有揭穿我的谎言,也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能确定他会包庇。微微甩甩头,我这样走出来,跟他是要一刀两断的了,给予的、伤害的、愧疚的……都无须再作多想。
拣起利刃,在火上消了毒,我定定望着彩云:“开始了,你要忍住痛。”
其实并不用划得太深,不然伤疤会很明显,但也不能削得浅,若是黑痣没有脱尽,日后又会再生。止住血后,我立刻给敷上事先调好的、具有腐蚀作用的膏药,之前测算过时间,半个小时到四十分钟是比较理想的长度,届时需除下膏药清洗干净,然后等伤口结痂……
没有现代的激光,我只好使用最原始的办法,希望疤痕不要留得太深。中药美容在二十一世纪是个潮流,也许可以调着试试做面膜什么的,选些淡化疤痕的药草……替彩云弄完最初步的手术后,我便苦思着一连串的后续问题……
事情并不如想象的顺利,当天晚上,老板娘敲开我的房门。彩云发起了高烧,脸上包扎好的伤口也变得红肿不堪。我清楚整个手术的过程,绝对不可能是普通的发炎感染症状。用油灯照着掀开纱布,皮肤竟成青黑的颜色……有毒性……
“这……这可怎么办?”掌柜夫妻俩儿急得直跺脚,老板娘甚至还出口责怪了我几句。生平首次遇到这种状况,我不无沮丧,心里凉凉的。本来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啊……此时,爹爹也扶着拐杖进来,他查看了一下彩云的情况,伸手拍拍我的肩,回身对掌柜夫妇说道:“彩云姑娘脸上的是毒砂,她决定要除去是对的,否则日后只要划伤了那块地方,还是会出现相同的状况,而且可能更加措手不及。放心吧……包在我们父女俩儿的身上。”
毒?我忽然想起用水蛭吸毒的方法,可这个季节,而且又是这个紧要关头,一下哪抓得到水蛭啊?索性把心一横,扯开纱布,只有这样了……
祸是我闯的,自然由自己解决,没理由让爹爹也跟着受累,我不能坏了他的名声。众人的惊叫与抽气声都远离了我,连吸了数十下,直到确定血是健康的鲜红,这才停了下来,重新替彩云上好消毒去肿的药。活儿干到一半,却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笨拙,眼前也模糊起来……奇怪,刚刚明明很小心没有吸进毒液……
昏迷前最突兀的还是老板娘哆嗦的叫喊声:“水姑娘,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否则我们怎么跟沈少爷交代——”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不要……再跟他有关系……
幸好我中毒不深,也就有一两天的时间浑身没什么力气,脑袋傻傻的,反应非常迟钝。老板娘他们的唠叨,我也只能拣重点听,横竖彩云是没事了,至于脸上的黑痣,则需按计划继续……撕下了第一次结的痂,日后就是慢慢保养除疤的问题……
本来以为爹爹会责怪我在这件事情上的鲁莽,没想他对我的反应却很是欢喜。
“你有先人后己之心,的确是医者必备之德行,老爹我收了个好徒儿。”
“爹——你还取笑!都怪我学艺未精,差点儿就砸了你的招牌……”
“医术不精可以慢慢学,但入门也有正与不正的差别,以后啊……就跟在我身边,爹也没什么好留给你的……”
我心下一喜,自然明白爹爹的意思,他同意我行医了!之前,他对此事还有些微辞,觉得女儿家行医颇有不便,最好还是有个归宿可以依靠。这次……可能我二度走出沈家也绝了他的希望吧……
正在思绪间,楼下的街上忽然传来震天的锣鼓,喧嚣的呼声好像要把楼低都要掀翻了。我推开窗,极目望去,只见长长的仪队从街那头缓缓行来,围观的人潮涌来涌去,热闹得不得了。
“发生什么事了?”
爹爹凑近窗前瞧了两眼便伸手拉上了窗门:“哦……刚刚外头都炸开了,说是浩然楼得到皇上赐匾……”
浩然楼?我急急下楼,大堂里,所有的人都奔出去看热闹,我站在最后面,在楼梯口止住了脚步……许多许多话,从四面八方吹过耳畔……玉观音!在我最彷徨的时候,他关在浩然楼为皇太后的寿礼忙碌,那么眼疾也是因此而复发了。他可以为自己心头所好耗去全身气力,却吝于给我只言片语的解释。我心酸失望,而他得到万丈荣耀,君子如玉,皇帝的牌匾真是名副其实……
转身,背后空荡荡的,是该习惯一个人了。以前总听到这样的评价,说学文学的人喜爱自命清高,我一直不认为自命清高是贬义词,直至今日才发现,原来我清高不起来,我仍然是红尘中一俗人。那样飘忽的感情,只是刹那间的心领神会,然而这一刹那以后呢,结局应该像徐志摩说的那样: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楚浩然就是偶尔投映在波心的一片云吧,忘了他,忘了他……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芒。当初,徐志摩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句诗?才子佳人的结局……并不是童话,况且,佳人非佳人……
夜晚的二十四桥还是那样美。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传唱千古,“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试问世间几人能做到?常常都是物是人非呵,唯有美景永远不会变,蒸气机发明后另当别论……我倚坐在桥上,如当日一样看着波光荡漾的水面,不同的是眼里已经染上三分醉意,好像很久没这么放纵过了。以前觉得压力大的时候都会约朋友去k厅飙歌的,唱那种很high的歌……蓦地举起手中的酒壶,对着明月敬道:“小悠,你闷不闷啊,我们去钱柜吧——”
过了好半晌才听到一句回答:“一个人喝酒?是否介意在下相陪?”
这个声音……我险些就坠下桥去,多亏他及时拽住了我,不过那一壶美酒却不幸掉落江中,咕咕几声,唉……鱼虾有口福了。脑袋发热,身上也热起来,我这才发现仍紧贴着他的身体,心下一惊,猛地推开他,这个色狼!
沈擎风的眼神里似乎有些闪烁的东西,还没看清,他刷下长长的睫毛,再抬眼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你一直跟着我?是来看我笑话的?”白天在客栈大堂就觉得脖子后面有一对眼睛。
他远远抛给我一壶酒,朗声说道:“我的笑话不会比你少!”
眼底清明,他今天没发疯!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起身准备离开。
“我不甘心!你告诉我,我到底输在哪里?”
被他喊得心烦意乱,趁着酒兴,我索性凶了回去:“我早就说过,以前那个水盈已经死了,被你和魏柏青杀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她不是你理所当然的妻子,她很胆小,很自私,没有力量像以前那样去爱人……她活得很糟糕,任性地把所有地事情弄得一团乱。她没有办法接受你自以为是的安排,她受不起你这样霸道的感情……”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无疑此刻的沈擎风成了我的出气筒。这些日子我受够了,管他们懂不懂,如果这片天地千年未变,总该知道我的生命是如何的荒谬!在这里负了所有人,终究还是得不到快乐……
待冷静下来,沈擎风已经走到我面前,用一种深刻的,我从未见过的眼光看着我……我负气地扭开脸,有些后悔自己的失态,顺手举起了手中的酒壶一连灌了好几口。
“你从来不说,从来不问……怎么知道我要留的是往日的水盈而不是今日的你?”
我为他语气里的辛酸闪了神,喃喃说道:“结束了,都结束了……”从离开沈家那天起,我就已经决定跟水盈的过去划清界线。
“结束了……讨厌你把我当成负债,我知道你也不喜欢,结束得好,哈……”
望着眼前仰天长笑的沈擎风,我突然觉得好不真实,然而……毕竟是松了口气,我们都不必再互相折磨。我放下了,他亦然。好像在海上经历了一次暴风雨,而今,风停了,雨停了,我可以休息了。
“干杯!为我们的结束——”沈擎风笑够了,豪气干云地朝我举起了他手中的酒壶。有短暂的瞬间,我惑于那双生动的眉眼,这就是武侠小说里的一笑泯恩仇?的的确确是沈擎风,不久前的那个夜晚,他还差点儿将我逼入绝境……我能相信他此刻的话吗?然而,他又有什么必要骗我?
“好……干杯!”不能表现得太小气。
“做不成夫妻,你也没必要拿我当仇人吧?以后,我不会再跟着你了,今晚……是来告别的,陪我坐一会儿……当是饯行,可以吗?”
饯行?他要走……是不是他今晚表现奇怪的原因?沈家有一大家子替他饯行,哪会缺我一个?可他喝得落寞而没有节制,明明就是一副借酒消愁的样子。也许该接下去问问什么的,然而还是什么也没问,我只是伸手止住他的动作:“既然明天要赶路,不要喝太多……”
“如果我回不来,你是不是会比较安心?”
“我说过,我不喜欢记恨别人,因为很累。”他未免把我想得太坏,无论如何,他都是水盈的前夫,相信她不管在哪儿都不会希望沈擎风有事的,否则,她不会为他而心痛。
有多久的时间,我没有去数,很安静,我们各倚着桥两旁雕栏,没有言语,没有凝视,目光悠远而朦胧,没停留在任何一件景物上。我希望可以眺望到未来的踪迹,他……我不知道,也许是在寻找他自己的昨天和明天吧,一路珍重……既然你我都放下,那么也合该恩怨两消……
头痛!宿醉的惩罚……来到古代后第一次晚起。望望窗外,阳光已经明亮得刺眼。思绪回笼,努力想理清昨晚发生的事情。在二十四桥对月独饮的时候遇上了沈擎风……我记得我们还讲和了,一起喝了很多酒,然后,勉强睁着醉眼踉踉跄跄回客栈。
起身梳洗好去找爹爹,发现他早在等我。原来沈家方才派人过来通知,说是医馆已经整修妥当,随时可以入住。阔别多日,终于可以回家了,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我们收拾好东西,跟贺掌柜一家道别。
“盈姐姐,你走了,那我的脸怎么办啊?”彩云扯着我的袖子,问得小心翼翼。
“我又不是去什么天南地北的地方,该换药的时候我会过来的。最近你就委屈一下,先戴着面纱……”我接着又嘱咐了几个注意事项,这才离开了来福客栈。
回到医馆,仍是熟悉的路,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巷子……可我和爹爹都在门前怔住了。沈擎风的确是说照原来规模整修,但是跟水家以前的模样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原先的黯淡、破旧找不到一丝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舒心的明亮。看得出来,沈擎风已经刻意低调简单了,可他那大少爷的排场又哪那么容易消减?推门入内,里头的摆设也是全新的,药橱、挂画,房间里的床铺、屏风、瓷器……
“这……”爹爹看着我,面有难色。
我正欲开口,身后恰好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回头时,来人已经盈盈行礼:“奴婢见过亲家老爷,见过少夫人!”
居然是绮兰!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奴婢奉少爷之命,日后就在少夫人跟前伺候,您到哪儿,奴婢就到哪儿。”
我觉得气血一下都冲上了脑门:“胡闹!你是沈家的丫鬟,怎么能跟着我?再说,我也不是少夫人了。”
绮兰急急说道:“不叫少夫人,唤小姐总可以吧。反正少爷吩咐奴婢伺候您,您不收留,奴婢也回不了沈府。难道您真忍心看奴婢流落街头?”
死变态!摆明了看准我会心软……
“他在哪里?”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
“回少……不,回小姐,少爷这会儿怕是已经走了,老爷在北边遇上了麻烦,急得很。”她说着还给我递上了一封信,“少爷还说……您要是生气了就看这封信……”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信笺落地,无法想象信中字字是出自沈擎风之手。之前,他说过他的恨,说过要我还债,步步紧逼……这不是我认定的爱情,只因为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心中不甘而已。如今,突然告诉我放手的无奈与离别的惆怅,竟是我负了他一腔深情!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那昨晚月下对饮,笑容里有多少勉强?
“你从来不说,从来不问……怎么知道我要留的是往日的水盈而不是今日的你?”
……
一路奔到渡口,往事一幕一幕浮现,我觉得自己的心涨得快要爆炸了。水面烟波初散,然而,船头那抹亮眼的紫,确定是沈擎风无疑。
“沈擎风——给我回来说明白……”他是故意的,故意的……恨自己如此轻易被感动,可他仍是说服了我。几番纠缠,直至这一刻才肯相信,他是真的爱过,张越也好,水盈也好,曾经纯粹,曾经透明……
模糊间,他亦回头望向岸边。隔得太远,听不清楚,看不清楚,人生……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