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之乱 第十章 伤痛·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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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阳光透窗而入,在屋内斜斜地投射出重重迷影,叠生起伏。窗外白云悠悠,朝阳蔼蔼,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美好日子,然而寒香阁内却是冰凉彻骨,宛如寒冬。
苏护,苏全忠、苏全孝两子,以及夫人杨氏均都在场。靠里的香木床上,苏颀安详地躺着,左半身绷带紧缠,点点殷红渗布而出,整整浸透了大半身子,小脸煞白如纸,寂静得仿佛整个世界与他无关。咸湿的空气中混杂着一股淡淡药味,使人闻来沉闷刺鼻,好不难受。三四个奴婢静坐一旁,煽火烹药,烟雾缭绕,使之更加模糊不清。
大夫把脉许久,眉头深皱,杨氏察言观色,蓦地心头暗惊,急道:“大夫,颀儿究竟如何?你倒是说个话啊?”在她心中,苏颀虽不是自己亲生,却也是心头肉,手中宝,对他的爱绝不比任何人少。昨夜当她瞧见苏颀血淋淋地被抱回苏府,她几乎心碎得便要昏厥过去,心似刀剜般片片掉落。这种悲痛难过,深深不得自抑。
大夫兀自摇了摇头,叹道:“苏公子左半身经脉寸断,深可见骨,特别是肩胛处骨骼全碎,伤势最重,即使调理得当,日后也只怕…只怕…”最后一句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四人闻言大惊,虽隐约猜到什么,却仍是不大相信,苏护颤声道:“只怕什么?”大夫瞧他面带惶恐,眉目之间隐隐有说不出的悲伤,与平日威严自定截然相反,不由心中暗叹,轻声道:“只怕以后都无法运动自如了。”
听得这话,四人血冷如冰,直接震在当场,杨氏更是心头一急,蓦地咳出一口血来昏厥过去。苏护匆忙抢身扶住,脑中一片空茫,像是吩咐又像是喃喃道:“孝儿,快送你娘亲回房。”苏全孝浑浑噩噩,闻言陡然清醒,从苏护手中抱起杨氏,欲语还休,踌躇一会,终是离了去。
屋内静得可怕,落针可闻。苏护傍着苏颀坐下,怔怔望着他,眼中露出沉痛怜惜之色。苏全忠脸色阴沉,想起以前种种,只觉阵阵揪心。正当气氛凝重时,忽听有人正色道:“苏兄,恕黄某直昧,或许有一个法子可以一试,虽不能完全治本,却也能使令郎尽快恢复。”
声音不大,一字一句,却如雷鸣一般席卷在场众人,苏护、苏全忠齐齐“啊”的一声,心中蓦然狂喜,猛地转头道:“你说什么?”那人缓缓上前,鸠形鹄面,满脸胡须,足比苏全忠高出大半个头。只听他缓缓道:“想我黄门世代相传一秘方,有续经接骨之能,或许对令郎的伤势有所帮助。只不过其中一种药材极是难找,苏兄见多识广,可否听过天山雪莲这一仙药?”
“天山雪莲?”苏护心中一动,动容道,“黄兄说的莫不是那百年才开一次花的回生仙草?”那姓黄的汉子点头道:“正是!只可惜这仙草多半生长在极其寒冷的西歧天山,百年难求。如果找到它,令郎的伤势便有一线生机。”苏护又惊又喜,虽说机会依旧渺茫,但相对于先前的毫无希望而言,已是前进了大步,当下感激道:“黄兄,你的大恩大德苏某磨齿难忘,昨夜也幸亏有你相救,要不然小颀早已惨死荒外了。请受苏某一拜!”说着双膝一软,朝下跪去。
姓黄的汉子大惊,急忙伸腿制住苏护下跪趋势,同时用双手扶起道:“苏兄何必行此大礼,你我乃八百之交,这点小事算不得甚,快请起快请起!”苏护感动莫名,惭愧道:“苏某一介冀州小侯,能得武成王如此看重,即便肝胆涂地也是毅然。”原来此人竟就是镇国大将军武成王黄飞虎。而话说黄飞虎,乃是七世忠良之后。帝辛在位期间,东拒海寇,南抗蛮夷,战功显赫。其父黄滚,镇守界牌关,训练士卒,日夕劳苦;其妹黄氏,更是甚得帝辛宠爱,荣封西宫妃。可谓一门忠烈,报国忧民。大商能有今日,除却帝辛的英明神武外,他便占了一半功劳。曾有诗云:文有太师闻仲,武有武成王黄飞虎;文足以安邦,武足以定国。由此看出,他对帝辛和大商是多么重要。
苏全忠听闻弟弟有救,也是喜上眉梢,正待说话,却听门外侍卫为难道:“这位姑娘,这里是府内禁地,不得擅闯,你再如此无礼,休怪…”话未犹及,立听一个女声怒喝道:“都说我是苏妲己,为何你偏偏不信,快给我让开,我要进去见小颀!”声音宛似黄鹂啼鸣,虽为嗔怒,却仍不失清丽淡雅,使人听来心境开朗,明镜也是。
屋内众人心头齐震,特别是黄飞虎身后一名魁梧家将,黑白眸子闪出一道摄人精光,却只一瞬,便又渐渐黯淡下去。苏护、苏全忠顾不得黄飞虎等人,当下快步抢出屋外。只见青白的石阶台前,两个侍卫正拼命阻拦着一个黄衣女子。
“爹爹!”苏妲己正自恼怒无措,乍见苏护,脱口便道。侍卫眼带狐色,虽满腹疑窦,却不敢在苏护面前放肆,只得恭敬地退到一旁。苏护见苏妲己蓬头垢面,不由微微皱眉,缓步走到她面前,突然手起掌落,“啪”地一声狠狠甩了她一巴掌,怒声道:“好你个不孝女,居然撇下满城百姓一走了之,既然走了为何还要回来?你看看如今的自己是何模样?简直不成体统!”苏妲己不料苏护竟会如此生气,不由满肚委屈,咬牙忍泪道:“爹爹,是妲己不孝,让您担心受怕!你要打要骂,妲己绝无怨言,可是在此之前,您能让妲己见上小颀一面吗?”
苏护怒火熊熊,还待再打,好在苏全忠解围道:“爹爹,妹妹回来便好,您就不要发她脾气。现在小颀危在旦夕,最伤心的应该是妹妹!”听得这话,苏护转怒为悲,两眼直直凝视着苏妲己,终是冷哼一声,转入屋内。苏全忠暗暗松气,轻轻拂了拂苏妲己火辣的脸颊,低声道:“还痛么?”苏妲己心尖发酸,却是摇头不语,苏全忠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哑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携手与她一起进入。
甫一进屋,众人眼光均投射到苏妲己身上,听闻她乃冀州第一美人,此刻得见,却是浑身污垢,邋遢不堪,竟与寻常女子无异,甚至还不及寒枫之女寒雪怡的一半。然而不知怎的从她身上散发的那股独特的气质却予人一种异样的感觉,清冷不失傲慢,淡雅不失别致,不由啧啧称奇。但这一切于苏妲己看来却是无关紧要,因为她的眼中只剩躺在床上的苏颀。
苏颀的伤势让她触目惊心,浑身的绷带仿佛一道巨大的屏障,阻隔着她俩的距离,心灵与肉体的双重隔阂。如果是以往,她可以肆意放任自己的感情,可是现在呢?却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昨日还不是好端端的么,怎么现在就伤成这样?
“小颀,姐姐回来了,再也不走了,你快醒醒啊…起来看看姐姐…”悲痛仿佛山洪爆发,迫得她喘不过气来。苏妲己觉得此时任何的言语都是多余的,她感到自己内心的胆怯和脆弱,只能瘫在床边语无伦次地呼唤着。同时往事如潮水般纷纷涌上心头,苏颀的欢声笑语尽在眼前耳边激荡回旋,仿佛昨日一般。她伸手轻轻抚摸苏颀脸颊,动作轻柔缓慢,生怕一不小心就会伤着他。
“爹爹,你有看见妹…”突然苏全孝急冲冲地闯将进来,但见眼前一切,便立马住嘴,怔怔望着潸然泪下的苏妲己,默然不语。
“苏兄,可否借步说话?”黄飞虎心知此情此景不宜再说什么,是故在苏护耳边低声几句,便率先踱出寒香阁,苏护微微摇头,瞅了一眼苏妲己,唯有紧随其后。
两人来至后院池边,黄飞虎挥退众人,目光炯炯地望着苏护,却不知如何开口。苏护隐约猜到他的来意,正色道:“黄兄有话但说无妨,苏某还承受得住。”黄飞虎尴尬一笑,道:“苏兄言重了,只是昨日黄某进城,便瞧见城中大红高挂,喜庆非常,微一打听,才知是令千金与西伯侯大公子的婚宴。不过此等喜事苏兄怎也不知会声黄某,是怕黄某出不起彩礼么?”苏护忙道:“黄兄莫怪,苏某这般做并不是存心欺瞒黄兄,只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是因为大王吗?”还未待他说完,黄飞虎便接口说道。苏护一怔,不知他此话是何用意,心里念头数转,口中却疑惑道:“黄兄此话怎讲?”黄飞虎一拳砸在苏护胸口,笑骂道:“事到如今苏兄还把黄某当外人看待,如不是大王急着选暄仪妃,苏兄又何必将令千金的婚事隐瞒得如此巧妙?”
苏护被他道破心事,老脸一红,歉然道:“武成王不愧是武成王,苏某甘拜下风。”黄飞虎浓眉一挑,道:“不过黄某奇怪的是其他诸侯巴不得自己女儿成为贵妃,借此父凭女贵,奉承大王,可苏兄却是反其道而行,怪哉怪哉!“言罢颇有深意地望了苏护一眼,苏护不由心中忐忑,正不知如何接口,突然身体一斜,已被黄飞虎搂住肩头,哈哈道:“不过也正是这样的苏护才值得我黄飞虎深交!”苏护闻言心中感动莫名,又加上苏颀伤势有了希望,苏妲己也已回家,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松懈,于是徐徐吐出胸中郁气,随着黄飞虎一道笑了起来。
“对了,黄兄,你这次远道来冀州,可要多呆几天,起码也得过了小女的婚宴再走!”许久苏护才正色道。黄飞虎笑道:“不了,黄某此次来访本就是奉大王之命,确认令千金是否真如传闻所言倾国倾城,不过经此方才一见,黄某可以放心地向大王交代了。”
“恩?”苏护一楞,旋即便明白他的意思。原来大王早就盯上了苏妲己,却又顾及苏家在朝中颜面,无法直名,这才派黄飞虎千里迢迢来试探。可惜天算不如人算,一身糟糕打扮使苏妲己原本清丽绝美的容貌荡然无存,黄飞虎虽与自己深交,但也从未真正见过苏妲己,所以方才算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黄飞虎本能认为她长得一般也就在情理之中,如此也可断了大王的念头。
想到这蓦地心头狂喜,不觉露出微笑,黄飞虎一脸茫然,奇道:“苏兄笑什么呢?”苏护自觉失态,尴尬道:“没…没事!黄兄,你来府邸这么久苏某还未请你喝酒,走,我们这就去痛饮一番,不醉不归!”黄飞虎最喜喝酒,当下也不疑有他,与苏护并肩朝内堂走去。
这一日是冀州城最为喜庆热闹的一日,早有城门守卫来报,伯邑考的车队已来至城下,正准备进城。消息一传开,几万冀州城民人头耸动,纷纷涌到城门巷口争相目睹西伯侯大公子伯邑考的风采。
伯邑考和姬羽甫一下车,百姓便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礼炮轰鸣,彩带纷飞,一时间人潮如海,叠浪起伏。伯邑考见到此等情景,不由浑身热血沸腾,一扫舟车劳累之感,抖擞精神向冀州城民微笑致谢,神采飞扬,魅力无限,人群中又是一阵躁动。尤其不少年轻貌美的女子,秋波频传,惹得伯邑考一阵心慌。而姬羽也是被惊得目瞪口呆,只是眨巴着大眼睛四处张望,一片茫然。
苏全忠、苏全孝二子代替父亲苏护迎接,两人本也是高大魁梧之人,英姿勃发,豪爽洒脱,但与伯邑考站在一起,反倒显得黯然许多。伯邑考毕竟是客,又与苏全忠熟识,先行施礼道:“伯邑考何等能耐,要让二位贤弟出门迎接,惭愧惭愧!”苏全忠、苏全孝连称不敢,前者笑道:“大哥何必谦虚,只是家父有要客来访,无法亲自迎接,但仍千万叮嘱我们俩兄弟要盛情招待大哥。大哥,里面请!”
听到有要客,伯邑考“咦”了一声,神色颇为惊讶,却又不好过问,牵起姬羽随着二子往苏府走去。
“大哥的风采我们俩兄弟幕名已久,今日得以拜见,果真神韵倜傥,实属三生有幸。”一路上苏全孝瞧见伯邑考黑发如丝,白衣胜雪,不由感慨而道。伯邑考笑道:“贤弟取笑伯邑考了,倒是你们二位浑身散发英气,一看便有大家风范,伯邑考望尘莫及。”这话倒是不假,两子每日苦练兵法剑法,身材较之同龄人高出许多,无形中给人一种威慑力。三人边说边走,不多时便已来至苏府,伯邑考抬眼望去,但见苏府门户简朴,浑不似大户雕饰,不由心生钦佩。
门口两个侍卫见是苏全忠、苏全孝两人,连忙将大门打开,让其进入。喜堂布置得华美无比,数个红衣奴婢站成一排,欢声道:“恭迎姑爷驾临!”伯邑考有点受宠若惊,心动之余又不免想起那个如倩仙子,莫名感到怅然若失。恍惚间,忽觉手中一松,姬羽已滑出他手心,惊叹道:“哇!羽儿还是第一次看见喜堂,原来是这么漂亮!哥哥,你说是不是?”回头朝伯邑考吐舌。
伯邑考微微苦笑,苏全忠莞尔道:“那小羽可要好好参观参观,呆会妲己姐姐出来,你和她一块去吧!”说到妲己,伯邑考心尖一颤,姬羽却是拍手笑道:“好啊好啊,羽儿早就想见妲己姐姐了,她人呢?”
“她…她在化妆呢!”苏全孝接口道,“打扮得漂漂亮亮才能见你哥哥呀!”见他可爱模样,竟与苏颀颇似,不由眼神一黯,不再言语。伯邑考留了心,试探道:“贤弟突然愁眉不展,似有心事?”苏全孝叹道:“不瞒大哥,小弟的弟弟如今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甚至还有残废可能,方才见到羽儿,蓦得想起他来,只觉揪心不已。”此言一出,伯邑考骇然莫名,又瞧苏全忠神情,也是哀伤万分,不由心中一酸,自责道:“如此还要二位亲自迎接伯邑考,伯邑考实在有愧亦有罪。”
苏全孝忙道:“大哥务须自责,发生这样的事我们谁都无能为力,或许是上天对小颀的考验吧!”转而又道:“暂不说这了,你们先行坐定,待小弟去喊爹爹。”说完往里屋跑去。
伯邑考无奈,只能和姬羽双双坐下,奴婢奉上香茗,伯邑考捧之不喝,心中仍觉不妥,于是问道:“究竟发生何事,贤弟可否告之?”苏全忠瞧他真切神情,终是哀叹一声,将事情原末道了出来,只是省略苏妲己逃婚一段。言罢伯邑考紧皱的眉头渐展,心中狂喜不已,失声道:“如此说来,只要采得天山雪莲,小贤弟的伤势便可有救?”
苏全忠见他欣喜神情,满腹疑窦,忽地心念一动,哑然道:“莫非…大哥…”
“恩,哥哥正好带来了天山雪莲!”姬羽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