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暗香浮动 第24章 浩菊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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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九日,重阳佳节,成辕帝沈熙昊于皇家园林“瑜华苑”设立了一场规模极为盛洪浩大的菊花宴会,乐舞笙鼓,左右秩秩,贵胄权臣以及其家眷子女皆在邀请之列。
此次节日庆典,普天同愉,内容丰富,场景艳丽,有赏菊、登高、佩茱萸等多种娱乐项目,活动形式亦颇为自由随意,参与者甚众。
乍观之下,瑜华苑内到处一派其乐融融的惬意气氛,饮酒孔嘉,维其令仪,言笑晏晏,御宴直到下午申时初刻方才结束。
而令我意外的则是,菊花宴会结束的时间竟与尹框邀我赴约的时辰恰恰相接,由此,我想起了明汝山上他身上着就的那件唯有皇帝赏赐方才能裁衣置裳的丝绸贡品纹锦,其权贵将胄的身份,溢于言表,于是,我猜测他一定亦参加了此次宴乐庆会。
毫无疑问,尹框必然是出身于官宦世家的,只是他比较偏爱于经商,所以才摒弃了入仕为官之途。
即便是有“赏菊请帖”内侧附画着的图籍作为指引,找寻浩菊山庄的方位还是颇费了一番功夫,其仿若置身于一个渺渺的迷阵之中,到处皆有林木沟壑环绕,交错纵横,无边无涯,恰在就要迷失方向之际,却于突然间山重水复,柳暗花明,顿时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一座烟雾弥漫缭绕的大庄园。
我撩起马车的窗帷,凝目看去,只见此庄园的大门开阔气派,其门楣上题着四个金色的大字——浩菊山庄。
待仔细观去,我不由得一阵惊异,“浩菊山庄”四字竟别具一格,恰是仿照着菊种黄微的纹理一蹴而就。
此外,浩菊山庄的大门口站着两位肃立持剑的健壮门卫,一脸的凶神恶煞,仿若两尊屹立不倒的门神——他们看到有陌生人接近山庄,立即右手触剑,面色冰凉,警惕狠厉之色跃然尽现。
我下了马车,走前两步,作揖施礼,并递上请帖,道明了来由。
两位门卫互相交换了眼色,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大门顿时敞开,从里面踱出来一位管家模样的长衫侍从,他面目严正,不拘言笑,目光中却透着精光,只见他先凝目审视了一番我,复比对了一下请帖,而后则躬身言道:“这位公子,里面请!”
因为我并非如尹框所言着上女装,仍是一贯的男子装扮,所以浩菊山庄的管家并未唤我“姑娘”,而是“公子”。
他微一施礼,态度恭谨地转身引路,我微笑着跟随,然而却听到身后一阵刀剑相击的砰戕之声,不由得诧异回头,杨赜竟被两位持剑的门卫给拦截了下来。
我微笑着解释道:“他是同我一起来的。”
门卫不语,而浩菊山庄的管家则接话道:“请帖上只邀请了公子一人,并无有邀请其他人,所以还望请公子能够谅解,你的下人不能跟随进来。”
如此无礼怠慢的态度着实让我心生怒意,但是亦不免让我有些担心,不知这尹框怎会如此行事,其用意到底如何。
我满脸凝重地看向杨赜,只见他嘴巴张了张,正一脸担忧地望着我。
此时,浩菊山庄的管家又提醒道:“公子?”
想起因尹框的出现而带来的种种疑问,我遂下定决心,对杨赜点了点头,示意他无妨,便跟着管家走进了大门。
一路行去,眼前的景象不禁让我赞叹不已,浩菊山庄的确宏伟,亭台楼阁,假山湖泊,曲折环绕,其内仿佛蕴藏了多种精巧设计的阵法,以严防他人别具用心的入侵,以前陈沅江的府邸中只暗设一种阵法,那便是纵横交杂且变化无绪的流水阵,但是直觉上浩菊山庄内含纳的阵法则不止一种,而且每一种阵法似乎都要比流水阵复杂得多。
另外,相继观去,走廊之外都培植着圃圃的菊花盆栽,姹紫嫣红,品类多样,内蕴丰富,勾勒成了一片菊花的海洋,郁郁葱葱,一望无际。
我从来都不知道菊花会有如此多的品种,也从来没有见过菊花拼凑起来的胜景——风飘雪月、金光四射、独立寒秋、十丈珠帘、斑中玉笋、鬃翠佛尘、芳溪秋雨、太真含笑、雪罩红梅、汴梁绿翠……
太多太多的名品菊花,似乎皆被尹框给搜集而来——尹框此人,真是爱菊成痴,无人可及!
我被管家带进浩菊山庄的大厅,甫一跨入大厅,一股淡淡的菊香便扑面而来,我环目望去,大厅设置高雅,其内亦适时地摆着几盆名品菊花,给大厅增添了一丝闲情逸致,此外,大厅四周的墙壁上还悬挂着几幅精美的画轴,乍一看去,里面的内容竟都和菊花有关。
管家礼请我坐了下来,便有丫鬟给我上了香茶,我随意一品,颇有些无奈,竟然是菊花茶。
菊花不仅有观赏作用,而且其中的小雏菊还是很好的中药材,可通神败火,清肝明目,但是体质弱芊的人却不能经常饮用菊花茶,否则肠胃则不堪承受。
我勉强地品缀了一口,略微的苦涩,苦涩中却透着贡菊的原始清香。
我放下茶盏,环视了一番大厅,才惊觉到原来大厅空旷寂静,竟只有我一位客人。
收到请帖之时,看着尹框将口头的邀请变成正式的函请,就联想着他可能邀请了多人来观赏菊花,如若自己着上女装恐有不便,就选择了男装,但是如此境况,才明晰原来他只邀请了我一人,怪不得他一再强调让我穿就女装。
尹框还未曾到来,我有些无趣,便站起身,迎着墙壁上的画一幅一幅地看去——
第一幅为《陶渊明采菊图》,画风很朴素,但是却很有情趣,将怡然自乐的兴致表现得淋漓尽致。
第二幅是普通的赏菊图,此画未有题名,但题诗曰:“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欲知却老延龄药,百草摧时始起花。”
虽然此画并非出自名家之手,但作者的笔法娴熟,将寒菊的神韵标绘的活灵活现,莫名地,此画的画风骨骼给我带来了一种异常的熟悉之感。
正欣赏着,身后传来了一阵笑声:“秦姑娘是否亦觉得此画画风甚好,可称为难得的佳品?”
我转过身来,迎上了一双满是笑意的眼眸,只见尹框一身绛红,更加衬的他面若琢玉,亦为他增添了一丝邪魅不驯的味道,我很少见到男子穿就如此张扬的颜色,但是他穿的却很好看。
“的确如你所言,此画的画风甚好。”我答道。
“言起此画的作者,倒教我心生敬意,他不仅容貌堪和秦姑娘相媲美,而且还是少见的奇才,只不过,他却是男子。作为一介男子,相貌竟如此昳丽,还真令其他男子惭愧汗颜!”
他的话语让我心神摇曳了起来,昨日知晓了王璐瑶静柔公主的皇族身份,便亦明然了她兄长为其挑选的夫婿便是我一直寻找的韩子湛,今日,听到尹框言道此画为一位容貌与我不相上下的男子所画,我便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韩子湛的身上,一想起韩子湛,便顿觉此画亲切了起来。
“既然秦姑娘如此喜欢,如若不弃,此画可以送与姑娘保管。”他见我仍是定定地凝睇着此画,以为我爱恋不舍,便适时地言道。
“公子言重,不敢割爱,多谢!”继而,我则接上了甫才的话题:“公子容貌不凡,气质超脱,可谓男子中的佼佼者,难道亦会自惭形秽?”
他爽朗一笑:“男子若胜在容貌那便是讽刺了,我并不觉得容貌有何作用,只知道男子重要的是才干和内在。”
“公子所言极是,不光是男子,女子若亦是赢在相貌,内里虚无,那亦是让他人感到索然无味。”
“不过,秦姑娘却是才貌兼备,如此之完美,岂不让天下女子羞愧难当?”他玩笑道。
“公子过奖了!”言及至此,我看了看他的身后,似乎并没其他人跟随,不禁疑惑道:“为何夫人不曾跟随公子同来,不是要赏菊观花吗?”
“夫人?”他自嘲一笑:“我有很多位夫人,姑娘问的哪一个?”
我一愣,看他的表情并不似开玩笑,于是,我有些怔忪地问道:“公子竟有很多位夫人?那么,在尞城驿站里公子等候的只是你夫人中的一位?”
“那是我现下最爱重的一位。”他肯定地答道。
我的心情顿时别扭起来,看向他的目光亦有了不耐和厌恶,同时,庆幸蕊欣因为凌夷州之事而未陪同我到至浩菊山庄,亦庆幸自己早早地便让蕊欣放弃对他的恋慕之情。
我本以为尹框是忠贞之人,但人不可貌相,明汝山上他展露的旖旎和温柔竟只是一部分,果然,天下男子并不可轻易相信,想到这里,我觉得陆文航都比他好上许多。
见我良久不言,他轻笑道:“秦姑娘很是意外?”
“天下男子忠贞者甚少,不曾意外。”
“是啊,天下权贵者大多都三妻四妾,何况是我?”他有些自嘲讽刺。
我稳了稳心绪:“既然她为公子的爱重之人,为何不见公子带她过来?”
“浩菊山庄是我的独处之所,我的夫人们一概不知。”
“公子的独处之所?”闻言,我讶异不安起来:“既然如此,为何公子独独邀我而来,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呢!”
“秦姑娘何必如此犀利,在下一向行事,只凭随心所欲罢了。”
然后他别有深意地望着我,轻笑道:“秦姑娘果真是不愿意着女装到访浩菊山庄呢!”
语毕,他略一击掌,从门外进来一位举止落落且容貌姣好的丫鬟,并且吩咐道:“舒泓,摆宴绿云厅!”
我疑惑道:“不是要赏花吗?为何却要摆宴?”
“花还尚未开放,姑娘肯屈尊前来,在下不胜任荣幸,自当盛请,何况今日是重阳佳节,我自当为秦姑娘你布置一桌菊花宴。”
我心中奇怪,现已将近戌时,那菊花居然还未开放,此种奇景,还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他面容清湛,扬手施礼:“姑娘请!”
走进绿云厅,其内眼花缭乱的景象则让我不由得一怔,只见绿云厅内布置一张枣红色的条形长桌,餐桌上不仅用无计的餐盘拼成了一幅菊种“珠连飞瀑”的形状,而且每盘菜都含纳着菊种的释义,甚至各不相同,正如尹框所言,可正谓名副其实的“菊花宴”。
我看着餐桌上的菜色,心有所动,不禁叹道:“可真是丰盛的膳食,不过作为两人的用餐,是不是太过奢侈浮华了些?”
“你可是我的贵客,我怎敢怠慢了姑娘?”
语毕,他一撩袍摆,便怡然地坐了下来,而后他示意我入座。
待他坐后,那位名为舒泓的丫鬟便殷勤地为他斟了酒,接而她则沉稳地端着酒具向我走来,我一错愕,立即挥手拒绝道:“不必了,我不会饮酒。”
“此酒由菊花泡制,酒味淡寡,并无大防。”尹框解释道。
我摇了摇,执意道:“我体质一向偏弱,现下正在疗治当中,大夫警戒我万不可食就辛辣刺激之物,所以我只能辜负公子的盛情好意了。”
尹框稍一扬眉,不再强求,便关切地为我布菜。
他的吃相与他的容貌一般优雅大方,极为讲究,我斜睨他一眼,赫然发现他在膳食上竟无有偏爱,凡菜只吃三口,贵族气质十足。
我素来偏食,用膳的时辰亦并不固定,随意自由,而此时,尹框的餐桌礼仪则让我无可适从。
我默默地看着筷箸,又有了意外发现,此筷箸平常的竹木材质,竟是用白银铸就。
银质材物能验出食物的毒性,尹框乃一介商人,竟能精细至此,这让我心中的疑云愈盛,于是更食之无味。
一位娇小的丫鬟走上前,为我斟茶置水,我不甚在意,臂膊一扬,竟碰触到了她执壶的手腕,她猝不及防,手一松动,茶水溅出,洇湿了我大半的衣袖,其实茶水并不太烫,只不过我所着的是浅色衣衫,茶水一旦浸染,水渍污痕的形状显现。
她见闯了祸,惊恐万分,即刻跪下,磕头不止:“奴婢该死!”
尹框见状,停下筷箸,赶快起身步到了我的桌位旁:“你可否烫伤?”
我摇了摇头。
尹框看着那个小丫鬟,眼中逐渐酝酿起了薄责,这时,只听到他身后的舒泓一声断喝:“做事如此莽撞,还不下去领罚!”
我看不去,于是屈身握住了小丫鬟的手,欲扶她起身,安慰道:“我并无大碍,你且起来。”
小丫鬟浑身颤抖,仍是跪立不起,我心中不忍,便看了尹框一眼,他的视线恰与我相对,脸上的严厉之色遂渐渐缓和,于是他淡淡地对小丫鬟言道:“你且下去吧。”
语毕,他又吩咐舒泓道:“带秦姑娘下去更衣。”
我本意拒绝,可是看到袍摆上全是湿痕,一片狼藉,很不成体统,再加上茶水冷却,凉意顿时浸透全身,黏着而又不适,因此,我便跟着舒泓来到了一间古色古香的内室。
我在后面打量着舒泓,她的年岁似乎与我相仿,但是却比我沉稳大方许多,她不仅言笑皆不露于色,而且做事严谨,井井有条,想到这里,我不禁心生敬佩。
她快速地为我寻找出了几套衣装:“请姑娘自行择选。”她的声音不疾不徐,甚是悦耳。
我正眼一看,心中懊恼,她找出的衣裳不仅俱为女装,而且还是极为华丽的丝绸裁衣。
“没有男装吗?”
“主子的衣衫宽大,并不适合姑娘穿就,这些衣衫是主子为奴婢新置的衣裳,奴婢还未着身,想必姑娘是讲究之人,所以还望姑娘不弃,暂时将就。”
她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我亦不便拒绝,她之所言的确不错,一般地,我只穿自己的衣衫,所以,即使尹框的衣装适合我穿,我亦是不会轻易地去穿一个男人曾经穿过的衣服的。
我简单翻了一下这些衣装,便不由得蹙紧了眉头,玫红、绯红、明紫、亮黄……全部都是我从来都不喜爱的鲜艳衣衫,于是,我克制地询道:“请问…有没有素雅一些的女装?”
她的目光稍稍错愕,而后垂目道:“倒是有一件,但是那衣衫的花饰却犯了主子的忌讳,所以奴婢一直未曾穿着,不过奴婢以为,姑娘您穿着应该是无妨的。”
语毕,她便从箱底深处翻出来一件浅紫色的绫罗素衣,我一见,心中便欢喜起来——
那是一件广袖的曳地水袖百裙,外罩一层轻薄的流纹纱衣,腰间则佩戴着一条与衣衫颜色相仿的织锦缎带,只是衣襟处多出了几笔道不出名字的缂丝纹饰,衣裳虽然淡雅,却并不失大体庄重。
“此衣衫何处纹饰犯了你家主子的忌讳?”我问道。
“衣襟处的缂丝纹饰绣织的不伦不类,似忍冬更似茑萝茎蔓,寓意不明,所以主子不甚喜欢。”
好没道理的忌讳,我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口,不过我主意已定:“就这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