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花落无心水  第十三章 那些旧事(上)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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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言,先生的神色顿时复杂起来,看不出他的喜怒,但声音却仍然毫无感情:“师弟好耳力。怎么,既然认得是我,怎不过来见过你的师兄?”
     庞涓在那一瞬变得歇斯底里:“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师兄早就死了,两个月前我亲眼所见!”
     眼见庞涓惊怒到有些扭曲的脸,先生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道:“庞涓,鬼谷先生曾说过,亲眼所见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难道你都忘了么?再说,你可曾亲眼见到我的尸首?”
     听着先生仍温言温语地和庞涓说着话,好似与好友聊天般安逸闲散,而对面的庞涓脸上却是另一番天地,心里便有些不耐,忍不住站出一步,高声道:“庞元帅,你可还认得我?”
     庞涓这才注意到我,更是惊怒,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只是拿手指着我,浑身颤抖:“你……”突然面露痛苦之色,闷哼了一声,捂住了已满是鲜血的左臂。
     周围魏将们见状,纷纷围上去,“元帅,元帅”呼唤不迭。我听得有一人劝道:“元帅,还是先回去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咱现在不和他计较,等回去养了精蓄了锐,再找孙膑这个逆贼算帐……”尾音未落便突发一声惨叫,捂着右胸翻下了马。只见一支箭穿胸而过,那尾翎仍颤颤巍巍地晃着。
     我一手抚着弓,对着庞涓冷冷道:“庞元帅,告诉您的部下,说话时可要注意措辞。什么逆贼?先生本就是被你们魏国遗弃的,不过另寻了一个明主,怎会是逆贼?”
     庞涓瞪着双眼,嘴唇嗫嚅着,看着气得不轻,终于恨恨吼道:“孙膑,你等着,这个仇若不报,我便誓不为人!”说罢终支持不住,翻下马来。
     先生的神色自见到庞涓一直都很淡然,却在看到他落马时陡然变了,他皱紧了眉,眼底满是焦虑,身形一动,似要上前一般,却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只能无奈地看着魏将们七手八脚地将庞涓扶上马,恨恨地绝尘而去。
    
     主帐内,我看着田将军背着手,阴沉着脸来来回回地踱了少有数十趟了。我明白,这一仗虽然赢得漂亮,却也不甚惋惜。明明可以活捉庞涓,却下令撤兵,这着实太令人匪夷所思;当时那一声“师弟”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也令所有人目瞪口呆。难道,先生和庞涓的关系不是原来想得那么简单么?或者,他们之间还有不为人知的渊源?
     “哎呀,”先生拖长声音抱怨道,“田将军您在这儿晃得我眼都花了,别晃了行不行?”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满不在乎,田将军猛一转身,将两只虎掌“砰”地压在了先生身前的案上,铁青着脸质问道:“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放了庞涓?!”
     庞涓在田将军心中的位置绝不一般。身居魏国时,我曾听说过齐国的田忌将军英勇善战,又贯会带兵。齐国这个不大的国家之所以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天下仍能自保,多半是因为田将军。但是田将军也有软肋,这个软肋就是庞涓。先生来之前,田将军曾和庞涓多次交过手,却无一例外地败在了他的手下,所以心里的不甘可想而知。况且庞涓打败了田将军还不说,还屡次在两军将士面前大扫他的面子。田将军心里对庞涓是又气又恨。难怪田将军会对先生发这么大的脾气,若换了是我,恐怕比他更加光火。
     看着田将军怒气横生的脸,先生先是一愣,半晌后敛了神垂了头,苦涩地一笑,抬头问道:“你要我说什么?”
     这回换田将军愣住了,自先生到来,他从未见过先生有这样的神情。那种无奈还带着浓浓的哀伤的表情,我也从未在他那一向淡定的脸上看到过。田将军的怒火稍敛,重重吐了口气,声音也柔和了些,却仍然不善:“将士们都说,你和庞涓表面疏离,实则……仍有关联。你……作何解释?”田将军说这些话的时候,显然做了些斟酌,外面的将士们说的恐怕还要难听。
     先生轻笑了一声,缓声道:“若是真如将士们所说,我还何至于落得这样的下场。”
     田将军定定地看他,半晌直起身,背对了先生道:“你……是否有什么苦衷?”
     这气氛愈加令人难受了,我实在不想继续做一个旁观者了,便走到先生案前,蹲下身子,和他平视,温声劝道:“先生,您心里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
     先生抬起了头,看了我半晌,安抚地一笑道:“想不想听我和他的故事?”
     这话虽只对我一人说的,但无疑是解了田将军一半的心结,他倏然转身,一言不发地走过来,往先生身旁随意一坐,还是不发一言,只将探询的眼光投在先生身上。我只觉得今天可是算开了眼了,田将军竟也有这般孩子气的一面,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可能是我的笑感染了这太过低沉的气氛,先生也露出了些笑。但很快帐内就安静了下来。
     先生静默了一会儿,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缓缓开口:“我和庞涓,确实不是一般的关系。他……曾是我的挚友。”
     “我从小无父无母,十二岁那年,祖父孙武子将我送到了鬼谷,将我我托付给鬼谷先生后便不知所踪。于是第二年,我便拜了鬼谷先生为师。又一年,庞涓来到了鬼谷,成了我的师弟。鬼谷先生的弟子很多,但就数我和他最为要好。庞涓天性聪颖,很快就得到了鬼谷先生的赏识。那时的他性情虽然高傲,但唯独对我却是真心实意的。我们吃住在一起,修学在一起,就这样过了三年。三年前,他突然向先生请辞出山。我劝他过些年再做打算,他说自己即将过而立之年,若不早做打算,只怕要老死在这里了。我本想让先生也一起劝劝他,但是先生却说:‘他要走就让他走吧!’并无他话。”
     “临走时,我把他送到了谷口,毕竟这三年情谊难以割舍。我问他要去哪一国,他说自己是魏国人,自然要回魏国,并让我出山时到魏国找他,如果他能在魏国混个一官半职,也会将我举荐上去。恐我不信,他甚至还发了个毒誓,说若是违了约定惨死于箭下。那时毕竟年少,庞涓又是一脸的诚恳,并非诳我的样子,我便信了。但那时虽然已经跟随了先生四年,但总觉得自己并没有学到什么,便与他定了三年之约,三年之后的今日便是我的出山之日。”
     “那天回去之后,先生见我仍在为离别而伤怀,便说:‘宾儿,为师近日饱受鼠患之扰,食不安寝不寐,今晚可否为为师守守夜?’我虽有所怀疑,但师命难违,便依约而至。那天夜里,我并未发现有什么鼠患,先生也睡得安稳。就这样我守到了后半夜,后来着实太过疲累,便睡着了。待我醒来时,天虽未亮,但先生却已醒了。先生看着我,略显无奈地说:‘宾儿,你可知你的弱点么?’我答不知。先生说:‘太容易相信别人,这就是你的缺点。如昨日为师所说鼠患之事,这鬼谷山高气清,何来鼠患?’我如实答道:‘先生教训的是。弟子也曾想到这一点,但弟子心中只认为先生之言并不会有诈,并无他想。’先生摇头道:‘所谓‘兵不厌诈’,为师也是带过兵的人,这样的计谋也用了不下百遍。如你这般轻信他人,日后怕会遭来灾祸啊!’说罢话锋一转,从塌下捧出一个木箱来道:‘宾儿,这里是你祖父留下的兵法十三卷。他曾嘱咐过为师,若遇到心念正值,天资聪颖之人,就把兵法传给他。这几年,为师略为观察了一番,合附他之言的也唯独只你一个。现在,为师就将此书传授与你,你要好好修习。”意外得了这部奇书我不是不雀跃的,但疑惑道:‘这《孙子兵法》不是早在吴国灭亡时就失传了么,先生怎会有。’先生道这是副本,原来祖父早料到此书会遭大难,便事先抄了一部。我又问:‘庞涓天资比我聪颖,先生为何不传于他?’”
     “没料到先生竟冷笑了一声道:‘庞涓么?此人心术不正,胸怀狭窄,为师怎能将此书传与心术不正之人。’我疑惑问道:‘先生何以见得?’先生道:‘你可还记得前几日,他向为师辞行,为师要他在谷中寻一朵山花,为师将以此为他占卜他未来的时运。这花并不是随意一朵,为师与他说得明明白白,须是第一眼所见的那朵。须臾片刻他回来了。为师见他手中之花花瓣丛密,甚是鲜艳,又见他袖口中隐隐有一片残瓣,心已明了,此人日后必是狡诈之人。你可知为师为何如此认定?’我略一思索道:‘先生是说庞涓所持的花并不是他第一眼所见的?’先生点头道:‘正是。由此为师断定此人日后若有富贵之命,也不会长久。’那时我只觉得先生是否有些小题大做了,但也没有说什么。”
     “从那以后,先生便不再对我授课,只让我每日修习《孙子兵法》。就这样过了三年。几个月前,先生忽然把兵法收了回去,说是要考问我的所学。三年的修习我所得甚多,所以先生很是满意。考问过后,先生竟命我将此书焚毁,还强调不可留一根竹简。我虽然震惊,但先生的话甚是坚定,不容我驳回。无奈只好遵了师命,将这世上唯一所存的奇书焚毁了。”
     这时,先生停住了,将眼光投向了我。我喃喃道:“原来那天你在烧的就是《孙子兵法》么?”
     先生轻轻一颔首,接着道:“是。那日钟离姑娘欲拜先生为师,却被先生看出是女子而拒绝。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了那三年之约。回去之后,先生忽然就说:‘宾儿,你已然学成,可以下山了。’先生的弟子,从来都是自己提出要出师的,而我,却是先生让我下山的。他问我可有什么打算,我便如实将那三年之约告诉了他。先生听后脸色微微一变,却没说什么,依然让我去谷中寻一朵山花,依然是第一眼所见。我在屋里左右环顾了一番,只见先生案上摆了一盆菊花,便搬了来,擎出一枝道:‘先生,就拿这一枝罢。’先生拿着这花道:‘好罢,这一枝便这一枝罢。’说着将这花细细端详了一番道:‘这菊花虽然饱经摧残,却仍然傲立于风寒之中,待到明年春来时又自会茂盛。你的命数,便如这菊花一般。’我问:‘先生的意思是,我的命中将有大难?’先生笑道:‘谁人命中无难?只是你的难太过残酷,就似这菊花般被这几日的风霜摧成这般残枝败蕊。但这以后便会逢凶化吉,你也会名扬千古。’说着,拉过我的手道:‘为师将你的名字略改一字,你可愿意?’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况且这几年先生待我如亲子,我岂有不应之理。”
     这时田将军恍然道:“原来鬼谷先生早已料到你将有此一难,所以将你的名字改为孙膑。”
     先生点点头:“几天后,我便离开了鬼谷,来到了魏国。无论先生曾对庞涓有什么样的看法,我倒并不在乎,毕竟赴约要紧。到了魏国我才知道,仅仅三年的时间,庞涓竟已从一名小校变成魏国军队的最高统帅了。他见到我很是高兴,立刻为我安排了住处,并与我促膝长谈到了深夜。从那以后,无论有多么忙碌,他总是坚持每天来看我。终于有一天,他将我举荐给了魏王,魏王封我为客上卿。虽是个有名无实的官职,但我已很满足。再后来,便有了方城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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