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花落无心水  第十一章 初露锋芒(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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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前354年末,魏攻赵;次年春,赵王派使者向齐国求救,齐王命田忌为大将军,孙膑为军师,救赵国于水火。
    
     我骑在马上,用袖子挡着漫天的风沙。怎奈这袖子是收紧的,根本挡不住多少,心中不禁懊恼:这齐国竟还有这样的所在!临淄虽没有什么好山好水,但至少也算是绿意盎然。现在又正值春日,临淄正是春风拂面。没想到行军的第二日,便来到了这个满目荒凉的地方,既无树木又无人烟。我并未去过赵国,听先生说这里竟还是齐国的地界,离赵国还有一百多里的路。现在满目尽是漫漫黄土,也不知下一个城郭离这里还有多远。这行军又不比独行:独行尚可快马加鞭,行军只能遵守军纪跟着军队慢行。回头看看,只见长长的队伍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以外,已有士兵坚持不住倒地,心里不禁烦躁。这时又是一阵沙风吹来,我一个不慎被吹进口的沙子呛到,不住地干咳起来。
     正难受间,一个水壶递了上来。我接过喝了几口,觉得缓和了些,又多喝了几口。合了盖,将水壶递回,仍然忍不住低声问道:“先生,赵国离这还有多远?”言语间已露出些许的不耐。
     先生接过水壶,睨了我一眼,用同样低的声音道:“怎么,坚持不住了?”作为军师,原本先生是和田将军同坐一辆战车的,此时田将军正有事离开。按照军纪,行军时是不允许随意说话的,即便是将军和军师也不行。虽然田将军待我很好,但毕竟是军令如山,我也不能例外。所以趁现在将军不在,就偷偷解了口忌,那句话也不过随口一问。本以为先生不会回答我,谁知他也沉不住气了,只是一开口便没有好话。
     我不快轻哼了一声,也不辩解,只嘟囔道:“早知如此,就不跟着你们了。直接一匹快马赶到赵国去,一剑取了庞涓的首级,岂不更方便。魏军群龙无首,定会大乱,那时齐国取胜就如探囊取物一般。”
     先生轻笑了一声,目不斜视,嘴里却说:“你想杀庞涓?公孙阅这关你就过不了!”
     我一愣:是啊,刚才说那番话时,根本没想起庞涓身边还有这个人。这时,先生的下一句话却让我更是震惊:“况且,我们并非要去赵国,而是去魏国!”
     “什么?可……这不是去赵国的路吗?”我不可思议地问道。
     先生微一点头,淡淡说道:“是啊。所以田将军现在已去通知各大将军就地安营扎寨,准备明日改道魏国。”
     对先生的计策,我并不怀疑,我知道,他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只是我实在疑惑这样做的目的何在。赵国在齐国的西北面,而魏国却在齐国的西南面,此时魏国大军已囤聚在赵都邯郸附近,攻城指日可待。在这个关头赵王不得以向齐国求救,本就已非常紧急,先生却在这时下令改道魏国。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不一会儿,一个号令兵从前头骑了马,执了令旗沿着队伍一路跑一路喊:“将军有令,就地扎营!将军有令,就地扎营!……”很快地就往后去了。渐渐地队伍停了下来,原本死寂的空气也活络起来。士兵们纷纷卸下武器,全力安营。他们支起架子,撑开毡布,划地界,钉木钉,动作十分迅速。先生和我一路巡视,每个士兵都在专心做自己应分的那份工作,谁也不多说一句废话。先生解释说,由于安营时不得不放下武器,这时候的军队是最脆弱的,若有敌人趁机来袭,根本没有招架的机会,所以安营的动作必须要快;也因着同样的原因,起营的速度也要快。
     很快地,原本空旷的黄沙地上就竖起了一个个营帐。令我惊奇的是,这些临时营帐竟也有各自的用途,比如主帐是所有用作宿营的帐篷里最大的,且要处在最中央的位置;另有一个大帐篷被用作粮仓,虽然简陋却有重兵把守;其余的大小帐篷虽然分布错乱,但整个阵营整体上却呈一个圆形,周围有栅栏包围,只在正对主帐门的位置开一个门,两边各插一面大旗,一面上书“田”,另一面上书“齐”字。在这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就这样凭空出现这样一个设施如此齐全的大营,着实让我难以置信。
     黄昏时分,营里四处都挖起了灶,不一会儿,一缕缕袅袅的炊烟便飘在了营地的上空。
     先生坐在主帐里,正细细地研读着挂在墙上的战略地图;田将军此时也正在营里四处巡视;而我则随意地坐在帐门边,嘴里叼了根草,望着远方发红的天边发呆。想到禽滑,也不知现在他正在做些什么,心里不禁埋怨他为何不学些武艺,精不精通倒无所谓,至少现在可以和我一起随军,我也不至于这般无聊。
     正想着,营里突然就起了一阵骚乱,杂乱的说话声、零乱的脚步声似乎是从四面响起,渐渐地聚拢了来。我听着不对,警惕地站了起来。掀开帐帘的一角,先生还在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地图,丝毫没注意到外面的吵闹。
     正想提醒他,眼角处忽见一人忿忿而来,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不几时已聚集了十多个,竟都是各大副将!他们的眼神犀利,神情中带着强烈的不满。他们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好像都各自心领神会。其中一个粗鲁的按捺不住正要上前,被最前头的一个拦住了。此人浓黑眉毛,身形健硕,和田将军有几分神似。此人我认识,他是田将军的内侄,名唤田国。他拦下那位副将后,冲我一抱拳,粗声道:“军师可在里面?”
     我横跨一步,挡在门前,沉声道:“在,各位将军有什么事情,可否容我代为转告?”
     “你?”上下打量我一番后,田国面露疑惑,似在怀疑在哪见过我。忽然从旁边跨出一人。此人正是先前那位忍耐不住的副将,他大步上前,看了我一眼,忽地伸长脖子,朝着帐篷叫道:“孙膑,你个胆小鬼,快给老子滚出来!”
     我心头火起,倏地拔出剑,一手扯了他的领结,一手将剑抵在他的颈前,冷冷开口:“你想干什么?”
     许是被我的冷气给震慑住了,他竟一愣,刚才的强硬气势去了一半。他身后的副将们见状脸色也皆是一变。
     正僵持间,忽感身后一阵凉风,接着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钟离姑娘,不得无礼!”
     我依言把剑撤下,顺势将手一推,他竟给我推了个踉跄。田国轻喝道:“高将军,回来!”这姓高的将军面色狼狈,拿眼狠狠地瞪着我,忿忿地伸手整了整身上的装束,极不情愿地退了回去。
     先生拄了杖,在我身边站定,脸上还是惯常的微笑,幽深的眸子里却暗有风暴酝酿。他出帐的那一刹那,我竟有身边的空气都凝固了的感觉。来闹事的将军们也纷纷安静了下来。有好长一段时间,先生没有开口,竟也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最后田国开了口,语气生硬:“末将斗胆敢问军师,为何要改道魏国?”
     果然是为这事来的!我看向先生。
     先生说:“改道魏国,我自有道理。各位将军不必多问,只管遵军令便是!”声音平淡,也不带任何感情,却不容置喙。
     田国道:“军师若是不说明白,恐怕难以服众。”明是恭敬,暗里竟是在逼迫了。
     先生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声音却已冷了下来:“那么田将军,你服不服呢?”
     身后一群人早已忍不住,听着先生在这里绕弯子更是不耐,纷纷吵闹起来。那姓高的将军甚至出口污秽,“胆小鬼”、“缩头乌龟”这类损人的措辞竟不绝于口。那田国冷眼看着先生,却故意不去制止,直到他们出口的实在难以入耳,才作势轻喝道:“行了!一个堂堂的带兵大将嘴里竟吐出这等字眼,也不怕丢人!”
     我着实听不下去了,咬了牙正要拔剑。这时一只手伸过来将我的手轻轻一按,制止了我的动作。我看向先生,还是那样的淡定,待到那群人停止了吵闹后,竟微笑地向着田国道:“多谢田将军。”紧接着话锋陡地一转,冷然命令道:“来人,将高将军拿下!”
     话音甫落,全场震惊,那高将军张大了嘴,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先生。直到得令的军士反剪了他的手,才反应过来,激烈地挣扎着大喊道:“孙膑,我何罪之有,你凭什么绑我?你个胆小鬼,没有本事对付庞涓,倒把气撒在我身上!老子在沙场上杀敌的时候,你还没从娘胎里出来呢!大将军给你个军师之位,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根葱哪……”
     先生冷眼看着他又挣又骂,只是不为所动。直待到他挣累了骂累了,才淡然开口道:“将高将军押至营门,斩首示众。”
     那种平和的语气就好似在谈论天气般自然,却惊起千层浪。田国上前一步急声道:“高将军不过是粗鲁了些,口不择言,这算什么罪?你不能杀他!”
     闻言先生脸色陡地一沉,适才的淡然全然无存,幽深的眸子里火苗暗藏,他厉声道:“高将军聚众闹事,非但不听阻劝,还口出秽言诋毁军师,如此严重地扰乱了军心。你自己看看,这样涣散的军队如何能打好胜仗?”说着抬起手指指四周。我这才发现四周已经围满了人,交头接耳的有之,看热闹的有之,都是些年轻稚嫩的面孔,全不似前番秩序井然,想是没了主将的管束心便野了。
     这田国随着先生的手四面一看,不得不噤了声。作为随军多年的老将,他心里也应该明白,一个副将,无论对大将军的命令持什么样的态度,也只有遵守的份。违抗军令,就军纪而言本身就是一条死罪。如今几乎所有副将都聚集在这里闹事,几千士兵就群龙无首,这主帐附近的士兵尚且如此,在营地其他地方的就更不用说了。先生只杀一个闹得最厉害的高将军,已是杀一儆百。
     先生看着田国已沉默下来,也缓和了语气道:“回去吧,待会儿大将军回来,免不了又是一顿责骂,这对军心更为不利。”
     看着那高将军就要被拉至营门,田国面露一丝不忍,忽地单膝跪地,叩首道:“军师,我们知错了,求您念在高将军随军多年的份上,就饶过他这一次吧!
     先生沉眸看着高将军仍旧挣扎不休,闭了闭眼,长叹了一口气,将袖子一拂,道:“不行,军令如山,一旦发出绝无收回之理。田将军,你去告诉高将军,他的家小大将军会妥善安置,让他放心去吧。”说罢转身进了帐。
     田国眼睁睁看着没了再挽回的余地,满面的期待之色变成了痛心,忍不住上前一步对着主帐叫道:“带头闹事的是我,不是高将军。您要杀就杀我一人罢,我绝无一句怨言。只求军师放了高将军!”
     我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拦住他,温声劝道:“田将军还是回去吧。出了这种事,先生心里也不好受啊!”
     田国看看我,又看看主帐,终于放弃,重重地喘了一口气,低了头懊恼地朝着营门跑去。其余闹事的副将也叹息着,难过着散去。
     渐渐地,大营里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也发生过。太阳已落山了,田将军四处巡视还没回来,营里也渐渐飘起了饭香。我却毫无饥渴之意。
     掀开帐帘,果见先生正坐在案前,以手支额,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清楚地感到他的身上散发出的哀伤气息。我静静走过去,轻声劝道:“先生别难过了,出了这种事,谁会待见,但这也并不是你的错啊。”
     先生没有抬头,低低说道:“怎不是我的错?改道的意图是我没对他们说清楚,以致他们前来兴师问罪。高将军惨死,错都在我啊!”
     正说着,门帘一掀,田将军大跨步走了进来。感到气氛不对,看看我,又看看先生,粗声问:“出什么事情了?”
     我简要地将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田将军听后,也陷入了沉默。无论如何,毕竟是一个将军的性命。半晌,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先生的背,安慰道:“先生不必再自责了。我应该想到会出这种事的。早知如此,我就留下了,先生也不会如此为难。治军不严,我也有过啊。”说着向我解释道:“不将改道意图告诉将军们,是怕人多嘴砸,万一传到敌人耳里就前功尽弃了。先生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嘱咐我严把嘴关,连你也不说的。只是苦了高将军,他已随了我近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人是粗鲁了些,但心地不错,没想到却因此殒命。如果他泉下有知,明白先生的意图,定不会怪罪先生的。”
     先生闻言放下了支额的手,再抬头时脸上已有笑,然而却是十分勉强。田将军如何看不出,但还是松了口气,又拍拍先生的背,道:“天已不早了,吃饭吧。”说罢传来了晚膳。
     但是一直到第二日拔营,先生的情绪都十分低落,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整个大营里也是一片的气氛古怪,那些副将本就难以信任先生,如今更是怨气深重,有些甚至将气撒在田将军身上。见到田将军时态度敷衍,一声“大将军”也喊得是不情不愿的。这样的情况让先生的情绪更是低沉。我沉默地看着他,心中忧虑,这样的状态如何能打好这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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