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人情易懂,君心难测  第九回:玉弈铁旗藉秋冷,云揽绿醅醉春风(上)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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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竖的旗帜,被风吹得哗啦作响,旗为青底,上面以黄线绣着镇威二字。
    镇威镖局,说得上是幽云十六州最大的镖局,即便在长江以南,也有十分响亮的名声,所保之物,动辄便是万两白银,却鲜少遭人觊觎,究其缘故,便不得不提镖局的现任当家,玉弈居士铁寒秋。
    铁寒秋是落梅山庄庄主于婉婷的结义兄长,而落梅山庄,正是江湖四大山庄之一,因为这层关系,绿林之中,几乎无人敢打镇威镖局的主意,兼之铁寒秋长袖善舞,交游广阔,手底下的生意,自然做的风生水起。
    待看清那面旗帜,众人脸色皆有些异样。而这时,镖队已在茶棚外停下。
    四名镖师走进茶棚,见座无虚席,互相交换一个眼色,走到边上。其中一个道:“伙计,替我们准备些吃食,再将水囊灌满。”说着将七八只干瘪的牛皮水囊放在柜上。
    店伙计忙不迭地点头,揭开蒸笼,把几个馒头摆在大碗里,又拿长勺去桶中舀水,同时说道:“茶要现烧,几位老爷稍候啊。”
    正在这时,破旧的布帘被一双手揭起,两名男子先后入内。前面这人约莫四十余岁,样貌儒雅,身上穿着对襟长衫,肩上披一条裘毛褙子;后边是个清秀少年,模样活泼,腰悬宝剑,手中提着一条马鞭。
    那儒雅男子见茶棚里坐满了人,笑道:“看来这荒郊野地,也挺热闹啊。”
    那少年看了看四周,冷哼道:“尽是些乌七八糟的人。”
    众人脸色骤然一紧。
    儒雅男子听他言出不逊,呵斥道:“英儿!”
    少年撇撇嘴,又道:“没事瞎晃悠,能是甚么正经人,还把咱们座位占去了。”越想越不甘,几步跨到一张桌前,叫道:“喂,你把桌子腾出来,给我爹爹坐。”
    一根手指指着杜迎风。
    儒雅男子头疼至极,向对方赔罪道:“是铁某管教不严,两位别往心里去。”向四周抱拳道:“在下镇威镖局铁寒秋,这是小犬铁英,在家中给惯得狠了,说话没个分寸,得罪了各位,今日这顿茶钱,全算在铁某帐上。”
    原来这儒雅男子,正是玉弈居士铁寒秋。他态度随和,寥寥说了几句,便教茶棚中的气氛缓和下来。
    那少年还待回嘴,铁寒秋立即道:“英儿,去帮你几位叔叔。”
    铁英站在原地不动。铁寒秋又向对面抱了抱拳:“两位,得罪了。”
    铁英叫道:“爹爹,你武功这么高,凭甚对他们低声下气!”
    铁寒秋忍无可忍,右手扬起,便要往他脸颊拍落。
    杜迎风心下笑道:这下要是落实,他儿子那张脸蛋,非得肿上数日不可。一面看着好戏,一面往他身上打量,忽然眸光一凝,开口道:“令郎心直口快,铁大当家莫要动怒。”
    同时,一样黑绸紧裹的物事,生生拦下了铁寒秋的动作。
    黑绸中不知是何物事,铁寒秋只觉手掌被它轻轻一拨,便再按不下去,心下吃惊,脸上故作无事道:“阁下胸襟宽阔,铁某替犬子谢过。”
    铁英走上来一拍桌子,叫道:“谁叫你说话,本公子不会领你这情!”
    杜迎风双手环胸,哂笑道:“少掌柜,你这话有两个错处。”
    铁英回想方才那话,皱眉道:“胡说。”
    杜迎风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地道:“其一,嘴生在我身上,我想和谁说话,便和谁说话;其二,因为我,你爹才没揍你——倘若你不领情,便是欠我一个巴掌。”笑眯眯地扬起手,在他肩头拍了拍:“少掌柜,这巴掌是你自己来打,还是由在下代劳?”
    “哈哈!”周围有人没忍住,笑了出来。
    杜三少素来能言善辩,这些年来,嘴上功夫更是见长,只三言两语,便将心思单纯的铁英逼得哑口无言。
    铁寒秋凝视杜迎风,正在沉吟,忽听得店伙计高喝道:“几位老爷,茶灌好咧!”
    四名镖师取了水囊和几大包馒头,走过来道:“大掌柜,都备妥了。”
    铁寒秋颔首,付清银两,便转身出去。铁英跟在后头,忽然回过头来瞪了杜迎风一眼,这才闷闷不乐地跟了上去。
    镖队整顿车马,继续上路。过不多时,铺中茶客也陆续走完了。
    杜迎风靠在椅背上,手指一下一下轻叩杯沿。颜少青抬眼看他:“都走远了。”
    杜迎风懒洋洋地‘嗯’了声。
    颜少青道:“还不拿出来。”
    叩杯的动作一顿,杜迎风满脸无奈地道:“果然甚么都瞒不过你。”
    颜少青道:“铁英这性子你不会喜欢,若非别有意图,岂会刻意搭讪。”
    杜迎风压低声音道:“我拍他那两下,你吃醋了?”
    颜少青放下茶杯,抬眸看他。杜迎风干笑两声,右手伸出袖口,慢慢摊开。
    一缕絮状物,静静躺在他掌心正中。杜迎风道:“这东西缠在他衣领上,我瞧着眼熟,便伺机摸了来,后来左思右想,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颜少青查看他掌中之物,说其是丝,却柔软异常,说其是棉,又弹韧十足,黄白驳杂、细细缕缕地搅在一起。
    杜迎风兀自往下说道:“这东西我必然见过,可能时隔太久,才记不清楚,这两日我好好想想,兴许能记得。”
    眸中闪过沉凝之色,颜少青道:“你不记得,可能是当初见到时,它不是这般形貌。”
    杜迎风‘啊’地一声,低头苦思冥想,过了片刻,摇头道:“你所说的不无道理,但一时半刻,却还想不起来。”
    颜少青道:“不必勉强,跟他两日,便有结果。”
    杜迎风面露狐疑之色:“镇威镖局押的货物,兴许价值连城,但岚山阁许久不干这无本买卖,你这是憋久了……要干上一票?”
    颜少青不由失笑,道:“铁寒秋和铁英是骑马来的。”
    杜迎风眨眼道:“他喜附风雅,但毕竟是名武夫,骑马赶路,又有甚么稀奇?”
    颜少青瞥他一眼,道:“铁寒秋是镇威镖局的掌柜,出门押镖,已是少见,何况还坐在马背上日晒雨淋。这便也罢,更为奇怪之事,却是多出来的这架马车,其中所坐,又是何人?”
    杜迎风登时词穷。出门行镖,自然不会携带女眷,唯一可能,便是镖队中有比铁寒秋身份更高者。想上片刻,他愈发对这趟镖好奇起来。
    茶汤见底,颜少青站起说道:“走罢。”
    杜迎风似突然想起甚么来,扯住他的衣袖道:“你为何认定我不喜欢铁英的性子?”
    颜少青顺手将他扶上马背,淡淡地道:“说到恣行无忌,杜三少若称第二,天下间谁敢称第一。铁英小小年纪,竟敢班门弄斧,真是半点不懂规矩。”将他安置妥当,飞身坐在他身后,低声道:“你心里,不是这般想的么?”
    杜迎风朗声大笑,正要自夸一番,见他眼中闪着促狭之意,双眉一扬道:“好啊,你埋汰小爷!”
    颜少青挥下马鞭,黑马仰头长嘶,迈蹄狂奔。杜迎风指问之声,也渐渐散在风中。
    两日后,镖队行至祁林镇,下榻在镇上最大的云来客栈。杜迎风朝身旁男子递个眼神,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客栈大门。
    走入厅中,果不其然,又见熟人。
    两个捕快转头朝他们看了一眼,接着转过头去,继续喝酒;那三男一女坐在角落里,望过来的眼神有些不善,特别是那年纪最小的少年,朝这边不止盯了三五眼;而青年文士权作未见,只自顾自地吟诗。
    他吟的诗也颇怪:“车骑秦城远,中下无正性,有井朱夏时,异壤风烟绝,捕正降雷雨,头白醉昏昏,是年淮寇起,假日多无事。”
    听出是首藏头诗,杜迎风皱了皱眉,问掌柜定下一间上房,接着在桌前坐了下来。酒菜未待上齐,忽然眼前明一亮,多了一柄长剑。
    执剑之人一拢蓝衣,神情冷肃,端正的脸上尚有稚气,正是打从进门便盯住两人不放的少年。
    杜迎风伸指压上剑脊,笑道:“刀剑无眼,小心了。”
    少年双眸一瞠:“拔出剑来,我们比试比试。”
    杜迎风理也未理,老神在在地喝酒,转头道:“小二,再上坛酒来。”
    少年怒道:“谁准你喝酒,和我比剑!”
    杜迎风暗道:这少年的脾气比起铁英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本欲出手教训,想到刚才被人埋汰,眸子转了转,忍了下来。
    一弹剑脊,噹一声清越之声,音色极美。他点头道:“剑是好剑,可是我若出手,便要落人口实,说我欺负小孩了。”
    那少年见他小瞧自己,脸色倏地沉下,道:“你能一剑挡下玉弈居士,剑法定然不弱,若能赢过你,必能赢过他。”
    杜迎风眸光微闪:“哦?你何以如此肯定?”
    那少年道:“师傅的判断从来不会有错。”
    话音甫毕,颜少青薄凉的目光便射向角落。那木讷妇人只觉背上生刺,登时坐立不安。少年兀自不觉,继续道:“你把剑裹在黑绸中,便是不想别人认出它来,由此暴露身份,对不对?”
    杜迎风抚掌而笑:“玉泉宫宫主果然观察入微。”
    那少年讶异道:“你怎么知道师傅名号?”
    想来这少年被人利用,浑犹不觉,杜迎风见他心性单纯,对自己也并无真正恶意,笑道:“我这人呢,十分爱惜名声,未免落人话柄,比剑那是万万比不得的,不过比比其它,倒无不可。”
    少年双眉拧结,问道:“比甚么?”
    恰好小二过来送酒,杜迎风便吩咐他道:“去取两只生鸡蛋来。”
    一只瓷碗被端了上来。少年见碗中两只椭圆、光滑的鸡蛋,有些不明所以。杜迎风道:“既然是小孩,那我们就来比比小孩的把戏。”
    那少年仍然反驳道:“谁是小孩,谁稀罕这些小孩把戏。”
    杜迎风挑眉道:“怎么,你怕输?”
    被他挑衅的目光激怒,少年拍案道:“比就比,谁怕啊!”
    笑着将瓷碗一推,杜迎风道:“这有两只鸡蛋,你我各选一只,谁能将它立在桌上,便算谁赢。”
    众人听见这话,面色各异。这确然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把戏,但倘若不清楚诀窍,便是武功再高,也不易做到。
    少年倒也不傻,指着颜色略浅的一只道:“我选这只,你先来。”
    “那我就选另一只。”杜迎风左手端着酒杯,右手自碗里拿起鸡蛋,随手晃了几下。
    少年盯住他一举一动,些微末节,亦不放过,见他摇晃鸡蛋之后,将一端竖在桌上,慢慢放开了手。
    鸡蛋稳稳直立,半点不曾摇晃。
    杜迎风将另一只鸡蛋递给少年,说道:“该你了。”
    蛋壳上还留着一丝温热,想来是他指上温度,少年未加多想,有样学样,模仿他先前动作,将鸡蛋握在手中左右摇晃,跟着小心翼翼地,将较为尖锐的那头立在桌上。
    他慢慢放开手,岂知手指刚走,鸡蛋便歪倒下来,忙即上前扶正。他心下有些慌乱,照着对方动作,复又尝试一番,结果仍是差强人意。
    几次之后,他咬牙道:“你耍诈!”
    杜迎风一声轻笑:“是你先选的,怎说我使诈?”
    那少年嗫嚅道:“我……我没看清,换一个。”
    杜迎风自桌上取下那只竖起的鸡蛋,递于他道:“换来换去都一样。”
    自他手里接过鸡蛋,那少年不信邪地又试了几回。
    杜迎风几杯佳酿下肚,眸中已是微醺,转眼瞧向身旁的男子,见他正盯着鸡蛋若有所思,心知这花招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这人精。转过头,清咳一声道:“甚么时候你教它站起来了,再来找我比剑罢。”
    那少年面色怔然,转身归座,心中着实想不通为何对方能做到,自己却做不到。不仅他想不通,周围众人,也没人能想通。不过他们也只稍稍一想,过不多时,便又各行其是。
    用过酒饭,颜、杜二人便起身上楼。进到屋中,忽然烛光一摇,窗外跃进一道人影。
    “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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