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人情易懂,君心难测 第一回:八方神鬼聚霸州,彤云朔风迎孤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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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绛袍罩体,一身邪气,冷冷地道:“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这里放肆。”他吐字甚轻,声音却像重锤般砸在众人心上。
中年人越是运转真力抵抗,脸色便越难看,阴沉着脸道:“阁下是谁?”
来者并不搭话,俯下身,抽出孩童衣领间的锦囊,见背面绣着”天佑”二字,问道:“天佑,你的名字?”
来者略尖的指甲距离自己不过两寸,天佑身子僵硬,许久才点了点头。对方笑起来,一遮他双眼,霎时群蛇攒动,从四方疯狂涌来。
惨嚎声此起彼伏,天佑知他正在纵蛇行凶,咬住嘴唇,不敢妄动。四周兵荒马乱,那中年人蓦地大叫:“苏傲!你是苏傲!”
来者眼帘低垂,嘴角的笑容愈发邪性。
那中年人尖着嗓子叫道:“陨天教缘何插手此事?”
天佑虽看不见,但听游窜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蛇之多,可想而知。
中年人追问道:“陨天教从不涉足江湖恩怨,这次为何破例?”苏傲耐性显是不足,振袖一扫,将人掼上马车,马匹立即受惊般狂奔起来。
中年人在车中颠得东倒西歪,拨帘望时,看见苏傲正将孩童抱在怀中。苏傲道:“回去告诉你主子,教他安分守着江山,别管他家闲事。”
马车一溜烟去远了。
许久之后,暗巷里重归寂静,成群的乌鸦啄着尸体,忽然呼喇一声,振翅飞开。
夜幕中掠来一道人影,拿剑鞘挑开尸首,见下头压着几条毒蛇,皱眉道:“怎么是他?”
***
行路途中,小孩不止一次试图逃跑。苏傲将他逮回来后,见小脸蛋儿通红,双眼又瞪得极大,一副横眉怒目的神气,不禁好笑,心道:这模样,倒有八分像他。
趁他分神,天佑挣脱下来,一溜烟地往小巷里奔去。
苏傲身形一幌,站到他的跟前,问道:“去哪?”天佑理也未理,绕过了他,又往另条巷子躲去。苏傲转过身来,一个起落,又在他眼前站定。
天佑收势不住,撞在他怀中。苏傲将他抱起,一只手扣住他一双手腕。天佑挣扎道:“放开我,我要去找裴叔叔!”
苏傲轻笑一声:“原来是记挂那个死人。”
天佑瞪了他一眼道:“你胡说,裴叔叔才不会死。”
苏傲伸手在他颈项一拂,天佑登时栽倒下来,在他怀中睡去了。他抱着小孩拐进巷子,走到巷子深处,屋顶上翻下一个蒙面人,向苏傲拱手道:“主子。”
苏傲一面向前走,一面问道:“附近有甚么动作?”
蒙面人道:“主子猜得不错,城外现在有两批人埋伏。”
苏傲脚步不停,道:“都是甚么来路。”
蒙面人道:“一路是走水路来的,属下猜测,可能是辽人;一路是本地人,身份猜不准。”
苏傲冷笑道:”来得倒快。”不言不语,往前走了十七八步,那蒙面人始终跟随。
苏傲停下步伐,又道:“你去查查张乾,看他最近和甚么人来往。”
蒙面人拱手去了。苏傲在巷中拐了个弯,走进一座大院。
天佑闻到一阵芳香,睁开眼来,见处处是画栋雕梁,几盏花灯从屋顶垂下,照得满室生辉。他睡眼惺忪,动了动脖子,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低笑:“这么快就醒了,倒是出乎意料。”
天佑登时便清醒了。苏傲笑了笑,吩咐老鸨:“寻个僻静院子。”
天佑身子僵硬,也不说话。苏傲不愿他闹腾,手指搭上他的后颈,正要点他睡穴,不料小孩却道:“我想吃阳春面,行不行?”
苏傲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向旁人吩咐道:“送碗面过来。”
两个仆役打着灯笼在前带路,过得不久,到了一间僻静小院。苏傲还算满意,打发了仆役,走进屋中,又过片刻,吃食也送了过来。
天佑坐在桌前,只盯着面碗发呆。苏傲道:“既然不饿,便早些休息。”天佑拿筷子拨拉两下面条,又怔住不动。
苏傲不再理会,熄了烛火,和衣而卧。过了一会,黑暗中传来细细的哽咽声。
“裴叔叔是我半个老师,小时候我不听话,被娘亲罚,饿了半天肚子,他便亲自下厨,给我做了一碗阳春面。”
苏傲在榻上默不作声,许久才道:“倘若他运气好些,尸体便不会被抛在野外,那里有狼,饿极的狼。”
天佑瞠目结舌,叫道:“你胡说,裴叔叔没死,也没给狼啃了去,你胡说,你胡说!”
苏傲道:“算我胡说好了。”衣袖一卷,将小孩带到榻上,捂住他嘴。
天佑心道:原来这人也和那些人一样,娘亲说错了,中原没一个好人。不知对方要怎样虐待自己,心中害怕,胡乱挣扎起来。苏傲任他挣扎,捂着他嘴,抬眼盯着窗户。
一支竹管戳破窗纸,喷进几缕烟雾。
天佑怔了怔,立即闭住呼吸。苏傲一抬手,几点红芒窜向窗外。
外面传来几声轻响,过了片刻,红芒倒飞而回,在屋中盘舞两圈,落回苏傲指尖。那赫然是几只细足短角的虫豸,天佑又惊又疑,往后缩了缩肩膀。
苏傲道:“伸出手来。”
孩童不知他有甚么企图,呆着没动。
苏傲笑道:“有胆子设陷阱、换毒酒,却怕区区虫豸?”
天佑心道:原来自己干的那些好事全被人看在眼里。壮起胆子,慢慢向前伸出手指。那虫豸飞上他指尖,轻轻一触,又钻入他的衣袖。天佑眨了眨眼睛,看看苏傲,又看看衣袖,伸手将袖子捂住。
苏傲看得好笑,捏起他的下巴道:“不怕我下毒?”
天佑道:“你和那些人不一样。”
苏傲颇有些意外,问道:“哪里不一样?”
天佑道:“你更坏,更难缠。”
苏傲指尖施力,迫使他抬起头来:“我从歹人手中救你,你非但不感激,反而恶言相向,嗯?不怕我恼了,抓你去喂狼?”
天佑老气横秋地道:“是救是劫,我还分得清楚,况且你武功这样高,真要害我,易如反掌,根本不屑用毒。”
苏傲垂眸道:“你倒聪明,既然清楚,那就乖乖听话,别惹麻烦,否则……”否则甚么,却不说出。他身为陨天教教主,言行间自有邪气,天佑寒毛直竖,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乖巧地躺了下来。
苏傲挑起他胸前的锦囊看了看,道:“你名叫天佑,姓氏呢。”
天佑闭着眼睛道:“就叫天佑。”
苏傲道:“既不想说,那便算了。”从床上起身,推开屋门。
天佑撑身坐起,问道:“苏傲,你去哪?”
苏傲好笑道:“来了青楼,自然是去寻欢作乐,难不成还要守着你这小鬼?”
屋门砰地关上。天佑皱眉想道:这人甚么目的,不怕他逃跑么?这念头在心头一转间,苏傲的声音已隔门而入:“倘若你足够聪明,便知此刻还是留下为妙。”
门外似乎传来了打斗声,仔细听,又像是风声。天佑推门出去,在院中转了一圈,见四下无人,便从侧门出去。
无论如何,他心中始终挂念裴言,想知道他是生是死。门外是一条漆黑街巷,沿街走了半晌,忽觉身后有人跟踪,当下不敢走远,只在青楼附近兜着圈子,步伐时急时缓,约莫走了三圈,终于引得对方失去耐性。
抓了一把土往后一掷,天佑冲进楼内大喊:“杀人啦!杀人啦!”那杀手沉不住气,持刀向他刺去。
天佑东躲西藏,有时钻到桌下,有时藏在柱后。那杀手束手束脚,一时倒也不易得手。
天佑藏在柱后,眼见楼里乱成一团,众人均往外逃,唯独苏傲坐着不动,他膝上坐着美貌花魁,一手饮酒,一手搂在花魁腰间。
那杀手喝道:“小鬼再不出来,你那侍从就要被丢去野外喂狗!”
天佑暗叫:裴叔叔!半信半疑间,那杀手看到他露在柱外的衣角,提刀走了过来。
一霎时风声破空,天佑在地下打了两滚,险险避过刀刃。他自小习武,身形矫捷,几步窜到了桌下。那杀手形容狞恶,一刀劈开饭桌。
天佑躲到苏傲桌下,伸手扯扯他的袍角。苏傲拥着花魁,轻轻呷了口酒,并无其余动作。那杀手在他面前站定,问道:“阁下要管闲事?”
苏傲置若罔闻。杀手冷哼一声:“算你识相!”正要出手去拿小孩。天佑急中生智,叫道:“我不乱跑啦!师傅救我!”
听到这话,杀手固然愣住,苏傲嘴角边亦浮出了一抹兴味。
“敢耍老子!”杀手破口大骂,冲着苏傲一刀砍落。
那花魁吓得直往苏傲怀中缩去。刀锋尚余衣襟半尺,苏傲砰地放下酒杯,衣袖在杀手头颈一卷,将人甩了出去。他内力强横,只一招,杀手已然毙命,笑道:“乖徒儿,还不出来?”
天佑从桌下钻出,两只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看苏傲。先时慌不择言,这时听见对方促狭,才觉涩颜,慢吞吞地道:“多谢师傅相救。”
苏傲端起酒杯,朝前递了递,天佑心领神会,立刻给他斟酒。苏傲一杯酒饮下,丢下几张银票,牵着新收的小徒,转身离去。
两人先去昨日下榻的客栈,不料人去楼空,谬说裴言的尸首,便是桌椅板凳,也给搬得干干净净。天佑茫然四顾,最终向大门磕了三个头。
苏傲雇了马车,两人转道南行。一路上,苏傲不说目的,天佑也不提行程。马车在路上疾驰,将两拨杀手甩在身后。
这日傍晚,两人错过宿头,便在林中过夜。苏傲到前边探路,留下天佑看着篝火。半晌后男人还未回来,天佑腹中饥饿,便去附近觅食。
他手执匕首,在长草中寻找獐兔踪迹,忽然前方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赫然是只肥硕的野兔。
天佑伏在暗处,待野兔跑出洞穴,一下将它扑中。他揪着两只长耳朵,心中正自得意,忽然脚下踩空,摔下道旁的斜坡。
他这一摔直滚下数丈,危急中伸手拽住一条蔓藤,才算得救。顺着蔓藤,总算爬进山谷,这个时候已是精疲力竭,他垂头丧气地爬起来,听到附近有水声,循声而去,终于看见一条河流。
他心道:跑了野兔,鱼也凑合罢。于是走到河边。这河四五丈宽,流得湍急。天佑挽起袖子,掬一捧水,用来清洗身上的伤口,忽听哗啦一声,水面破开,浮上一个人来。
那人全身光裸,霞光照耀下,身上似被镀上一层油蜜金光。天佑心道:原来是苏傲,他在洗浴?
双眼着魔也似,盯着对方目不转睛,一汪清流自指缝流走,他也恍若未觉,忽然一个激灵,苏傲已向岸边走来。
垂至腰际的长发被一双手捋到肩侧,眼前一览无余,天佑看看自己,再看看苏傲,对方充满阳刚之气的胴体,实在令人钦羡。
看了半晌,忽见他腰侧有一片乌黑细鳞,正自惊疑,苏傲似有所觉,转过脸来。天佑忙躲到草丛中,大气也不敢出。
苏傲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睛,走去对岸着衣。
见他走远,天佑松了一口气,心中冒出许多疑窦:那黑鳞是甚么,怎么会生在他腰间,这人难不成是山精妖怪?自己偷窥了他的秘密,会不会被他灭口?
鱼和兔子都没着落,他又饿又累,眼见天色渐暗,连忙照着原路返回。夜间路更难行,幸而天佑记性极佳,认得回去的道路。
走了半晌,天边最后的光线也暗了下去,一阵狼嚎声响起,四下里影影绰绰,多了无数双眼睛。天佑捏了一手心汗,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寒气凝成白雾,飘在林中。脚下长草如绵,没及膝盖,不知有无虫蛇,偶尔踏到枯枝,发出脆响,更叫人胆颤心惊。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完全暗下,茂树挡住头顶,月光也照不进来。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天佑背后汗如浆出,踏了几步,忽然踩中一样湿滑之物,他身子一僵,拨开草丛,只见一条长蟒吐着蛇信,缠住他的脚背。
天佑险些没叫出来,他一动不动地伫在原地,任冷汗顺着脸颊淌落。
那蟒蛇碧青,丈长的身躯蜿蜒而上,将猎物紧紧缠住。蛇鳞隔着衣裤摩擦皮肤,天佑再是聪敏,此刻也吓得牙齿打颤。过不多时,蟒蛇已缠到脖颈,天佑呼吸不畅,当湿腻的蛇鳞划过咽喉,心中惊惧地想道:它是不是在找地方下口?
想到这里,血液似都逆流,与生俱来的倔强,令他做出一项疯狂之举,低下头,张大口,冲蛇腹狠狠咬下!
他不管蛇血腥臊,使劲吸吮。碧蟒挣扎扭丨动,蛇牙咬中他的肩头。
碧蟒体型巨硕,血也极多,天佑忍着疼痛及窒息,大口吞咽蛇血,直到再咽不下,那碧蟒终于不动了。他抹去嘴边的血迹,瘫倒在地,激烈地喘息着,没喘上几声,喉头腥味翻涌,又忍不住呕吐起来。
忽然一阵铃铛响,有人大笑道:“原来在这,叫老叟一通好找!”
夜色里奔来一名老者,他身穿绿袍,须眉皆褐,顶上毛发编成数股,垂至两鬓,耳上又挂着数只黄橙橙、亮灿灿的金环,模样相当古怪。
老者大笑奔近,但见巨蟒已经死去,面色一变,大哭起来:“死了?这可怎办?老叟浸淫数十年的心血啊!”
天佑见这怪人又笑又哭,只觉奇怪。绿袍客一看蛇腹,见有两排细小的牙印,又见天佑满嘴是血,怒道:“你这小儿,竟敢偷喝我的碧龙宝血!”
天佑指着地下道:“我都吐了,你的宝血在这里。”
绿袍客呸了声,骂道:“你懂甚么,碧龙血至阴至寒,遇土便失了药性。”
见他眸中凶光毕露,天佑握紧匕首道:“这畜生死也死了,谁教它出来害人。”
绿袍客瞥见他鼓胀的肚腹,眼珠一转道:“算啦,算啦,一条畜生,死便死了。”
天佑不信他如此好说话,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绿袍客怪笑两声,一伸手擒住他衣领:“小娃娃,走罢!”
天佑待要反抗,匕首反被撂开。绿袍客道:“回去将你开膛破肚,一样能得碧龙血,嘿,做了老叟的腹中珍馐,也算你的造化。”
那笑容极是狰狞,天佑双眼一闭,大叫:“师傅!师傅!”话音刚落,忽地里起了一阵风,吹得树叶乱响。
绿袍客凝看四周,直到风过,也没发现甚么异动,骂道:“再乱叫唤,先刮下你几片肉来。”
远处传来一声轻笑。
绿袍客褐眉倒竖,叱道:“甚么人?”
树后走出一道人影,说道:“莫说刮下肉来,他便是少一根头发,本尊也要你拿命来抵。”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