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五百零五章:无善意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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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黄的火光与深黑的暗影交错着于桌面上倾斜缓行。
    马车沿平整的石铺大道驶离狮心大厅所属的宫殿集群之后,向西转进了一片僻静的区域。
    戈尔德恩城整体的地势是西北高而东南低,贵族们社交季会停留的别墅和宗教建筑基本都在临近宫殿群的西北方,东南方则多是行政或其他公共建筑,低级贵族或较富有的商人住在这一圈的外围,再向东南方才会是一应的市场商会和平民的聚居区,而更加穷困的那些人,则挤在这两个方向的城墙之下、远离主干道的偏僻角落里。
    马车虽然驶入了贵族的聚居区,但在阿多尔斯看来就像是直接去到了郊外的某些地区,若非两侧栽植还算整齐的常青树和街灯,几乎意识不到马车正行驶在一条宽阔得完全看不出是道路的大道上,只用眼睛看的话,也完全看不到能够住人的建筑痕迹,树木和街灯之后,不是爬满了青藤花蔓的砖墙,就是一眼瞥见也能觉察到细节繁复的铁质栅栏,然而就是这种程度的建筑,这一处与下一处也隔得极远,跟东南方那些挨挤着看不见其间道路的街市区仿佛存在于两个世界里。
    轻微的颠簸里,阿多尔斯不知第多少次从窗外收回了目光,马车的主人就坐在与他隔过一张方桌的对面,只是视线自始至终都投注向外,从托住脸侧的动作来看,约是无聊到生出了倦意。
    就夜宴会场那遥遥一望便让他认出了自己的身份来看,阿多尔斯确认以对方的灵觉之强肯定能感觉到自己的目光,但就算如此,从让自己上车以来,他依然没做过任何解释,也没问过任何的问题。
    等他再一次将视线投向窗外,也再一次因为确实没什么可看的收回目光之后,才终于忍不住地谨慎问及: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他的声音让对面的杰纳稍稍侧了下脑袋,窗外流动的昏黄灯辉穿过长睫,在那张骤然得见时足以教人忘记呼吸的脸上落下一片稀疏的阴影,被束成一束又垂曳肩侧的长发微微翻卷,因颜色浅淡而耀目地反映着外界的光明,落在旁观者的眼中,几近一张明暗强烈疏密有致的人像画,蒙着一层失色却几乎让岁月停伫的暖意。
    “我如果有什么想知道的,会自己去查,”他不含情绪地道,“即便你有那个说实话的心,怕是也没有保证自己说的是实话的底气。”
    阿多尔斯闻言一滞,原想反驳,但想起这一夜的事情,便无奈地静默了下去。
    “你就这么直接带走我,后续不会产生什么麻烦吗?”他又问,“你家的车夫或者仆佣要怎么处理?还有之后,如果国王追查到你……”
    杰纳望着他挑了下眉毛。
    “你把公爵当成什么了?”
    阿多尔斯让他问得愣了愣。
    “到了这个级别之后,名义上虽还是国王的侍臣,实质上却已经能算是国王的合作者,”杰纳没什么笑意地笑了一下,“除非是证据明确的叛国或是谋反这类罪名,其他一些动作,国王就是看见了也会装作不知情,就算想要削去或是撤掉一个公爵的爵位,大多数时候也得有其他的公爵配合才行。”
    阿多尔斯沉默下去。
    虽然洛斯罗蒂暂时没有真正的公爵,但这个爵位的归属无论是在名义还是实质上都已落定,更何况他们的背后,还有世家这样能够压过整个制约国的庞大势力作为支应,在这个大前提下,只是带走一名王室的侍从确实算不得什么问题,没准还会认为他们是在保护人证,或者是在为世家调查这件事情。
    更何况这件事未必就真的会传到国王的耳朵里……当时起了雾,马车停下的地方周围也没有卫兵,虽说可能有受雇于普林赛斯家族的魔法师在暗处戒备,但那时的会场中聚集着那样多的魔法师,就是一阶想必也没办法时时紧盯,更何况那些魔法师也未必能有一阶水平。
    这让阿多尔斯多少放了点心。
    “至于仆佣,更不用担心,”杰纳平静地道,“外面的手短时间伸不进两个一阶的警戒范围,只是内部仆佣的话,克莱伊家族的仆佣会认为你和世家有关,世家的仆佣则会认为你和克莱伊家族有关,只要你自己没有多话,没人会主动问询。”
    ……还能这样?阿多尔斯短暂地惊奇了一下,细想一下又觉得这确实会是大概率,毕竟对方的双亲结婚时不算是正式的联姻,之后也未能在实质上持续下去,所以种种事务应该都还是两边分开处理,在这种情况下,确实不会贸然越权去过问另一边的事情。
    “哥哥那边若是问起,我会说明,不过他大概率没这方面的闲心,”杰纳说着又瞥了他一眼,“剩下的……胸口那个王室的纹章摘了就行,侍从的服装基本上各处统一,没谁看得出你属于哪里。”
    经他提醒,阿多尔斯才想起自己左侧胸口还别着一枚黄铜制的狮首胸针,双眼则是用小粒的深红的石榴石镶嵌,这样的胸针在成为王室的侍从后会统一被分到两枚,一枚就是他现在戴着的这个,黄铜为胎石榴石为睛,绝大多数场合都适用,另一枚则是白铜为胎黑曜石为睛,一般用于王室成员或者其他大贵族的葬礼。
    各家侍从的服装确实大致统一,至多是因为具体的家境财力在质地细节上有些区别,通常各家需要露脸的管家和侍仆都是佩戴一枚类似的胸针标明自身所属,胸针样式基本照搬主家的纹章徽记。
    他摘掉胸针塞回口袋之后才想起,若要在洛斯罗蒂公爵名下的府邸露面,再戴一枚有洛斯罗蒂公爵纹章的胸针会比较适宜,但这种事务和相应的物品想也知道不会在这家主人的手里,就是在,阿多尔斯自己也做不到主动开口问询。
    杰纳不知道是忘了这件事还是故意没提,等他摘下胸针并收好之后,才重新望向窗外的风景。
    “虽然还不清楚你具体做了什么,后续会有多大的影响力,但想也知道驻守进出城的卫队那边会收到消息,今晚你就藏在我家的别墅,自己找个空房间,记得别闹出明显的动静,等到天亮之后,混在进出的仆佣里离开就行,别想着通过翻墙之类的方式溜出去,那太显眼了,肯定会被附近的魔法师们注意。”
    这让阿多尔斯的出逃计划还没构思完就不得不放弃,只得无奈地应了声好,至于他做的事,对方既然不问,他也没打算主动提,反正赫朗斯伯爵肯定会知道,之后也大概率会讲给他听。
    片刻的沉寂之后,流转的光影之隙,伴随着镂花黑铁大门向内敞开的声音,马车转过一个小弯,驶入了这片区域的某座贵族的府邸,外街的灯辉随之转暗,夹道的林木阴翳里,杰纳直起身来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想了想之后又嘱咐了一句:
    “等下记得站在我身后,不要跟其他人有眼神交集,等周围没什么人了我再放你离开,那之前会假装叫你去做件事情,这样无论你往哪边走就都不会有人怀疑了。”
    阿多尔斯略显紧绷地点了点头,马车也随着一声轻响稳停,等马车的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杰纳便也随之起身下行,阿多尔斯跟在后面落后三步,保持着一个够近但又不致失礼的距离。
    只是他这边才踏上公爵别墅的前庭,就发现先几步下了车的杰纳动作随之一停,在这个位置上阿多尔斯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他在静默片刻后将脸转向了先前开马车门的那名男仆,也是来迎接他的数名仆佣之一。
    “我们离开宅邸之后有谁来过这里?”他问,“还有艾克蕾尔,她现在在哪里?”
    “……并没有谁造访宅邸,”前来迎接的侍从在答话的同时有些讶异,片刻之后才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补充了一句,“奥斯修斯勋爵倒是送了一件礼物说要给艾克蕾尔小姐,但他只是派人送了过来,并未亲至此地,艾克蕾尔小姐回来之后也听说了这件事,现在可能正在花园查看那件礼物吧。”
    “奥斯修斯?礼物?”杰纳微微提高了嗓音,“什么礼物?”
    “这……那件东西是装在木板箱里送来的,我们并不知情……”男仆回应的声音渐渐转低。
    木板箱?听起来像是个大件的东西……阿多尔斯好奇了一瞬,就见杰纳摆了摆手让迎接他的侍仆们散去,自己则没进别墅,而是从建筑左侧直接抄向房屋后方的园庭。
    阿多尔斯记着之前的嘱咐,并未跟其他人一道散去而是追着杰纳一道去往后方的园庭,眼见周围没有其他人了,便快跑两步追上去问询:
    “出什么事了?还有奥斯修斯勋爵是谁?”
    他听见杰纳长长地吐了口气,但开口之后并未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只道:
    “奥斯修斯勋爵是上代公爵的侄子,他的外祖父姓克莱伊,跟当时的乌林女侯爵成了婚,所以他也是乌林侯爵玛诺家族的长子,但他没有魔力,后来他母亲又生了个一个儿子,应该比我大两岁,听说秋天时候过了三阶评定。然后,旁边有人在的时候,不要主动跟我说话。”
    ——作为继承不到家中爵位和大部分财产的次子,与一位自身有头衔和领地的女继承人成婚是一种较为常见的获取地位和保证生活水平的方式,只是并不是每个非长子的贵族男性都有这样的好运,因为在普林赛斯,能拥有自己的领地和头衔的女继承人的数量,足以称为稀世珍奇,而有着这样资本她们自然也更有资格挑剔,名门所出、资财丰裕和外貌优越至少也得占据其一,而且之后生下的孩子,大概率还是要跟从爵主家族的姓氏,也就是随母姓。因为这种惯例能够预防通过联姻令小家族随时间推移逐渐整合成一个大家族,所以一直被王室推行。
    阿多尔斯为这复杂的亲缘关系混乱了一下,想明白之后很疑惑杰纳为什么不直接说那是他的堂兄,同时也多少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上代的洛斯罗蒂公爵有四名姐妹而没有兄弟,而这位奥斯修斯勋爵的外祖父应该是上代公爵的叔父,也就是说,在上代公爵没有亲兄弟,而他的三个儿子均不打算继承洛斯罗蒂公爵之位的情况下,洛斯罗蒂公爵的爵位本该传给与前代公爵关系最近且有继承权的男性亲属,也就是这位奥斯修斯勋爵或者他的父亲,只不过因为现在的克莱伊家族算是有了世家背景,所以能令王室低头同意在有其他男性继承人的情况下由上代公爵没有魔力的女儿艾克蕾尔·克莱伊承继,而这必然引起那位勋爵的不满,因为他对自家的继承权也已经岌岌可危——在自身没有魔力的情况下母亲又生下了有魔力且天赋足称优异的次子,想必等这位次子再大一点,他父亲就要去请求国王好让有魔力的次子来继承爵位和家族了。
    看来这位奥斯修斯勋爵是觉得,既然两边的继承人都没有魔力,那显然还是作为男性的他来的适宜……阿多尔斯的嘴角轻轻抽了一下,就是他这种平素跟这类事件无关的局外人都看得出,普林赛斯会同意艾克蕾尔·克莱伊成为继承人是因为世家,而不是因为她是上代公爵之女,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洛斯罗蒂公爵的爵位最后真能落到对方家里,那想必也还是会给他那有魔力的弟弟,至多出于同情和奖赏分他个无关紧要的小头衔,稍高一点恐怕都不会乐意……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第一个问题不言而喻,想也知道对方送、还是指名送给未来的女公爵的艾克蕾尔的礼物,得是什么“好东西”——既然对方都能觉得爵位应该落到他头上了,阿多尔斯觉得自己也不必怀疑他有没有那个实名使坏的心。
    至于杰纳最后让他不要搭话,潜进王城前恶补的一应礼仪条例,已经足够他清楚仆佣主动同侍主说话是违反了规矩,在这种环境下更是有可能将自己的存在暴露出去,便也没有反驳,而是稍微放慢了一点脚步好令自己落后,同时再度沉默下去。
    在这样的静默里,两人好不容易跑到了别墅后方的花园,结果脚步还没停稳,迎面便有个不大的东西“咚”地一声砸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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