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四百八十章:短停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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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纳虽然诧异于阿德琳娜不同以往的反应,但也不至于看不出来她有心事或是感慨,便也没打算深究下去,只是同她一道跟在洛欧斐跟伦泽的身后离开了厅殿。先行离开议厅的那些人还没来得及全部离开,因为会议期间议厅内没有侍仆,没办法提前通报车马相关,原本停放在宅邸侧方的马车得一辆辆牵引到位,才能让与会者们乘车离开,他们四人步出厅殿的时候,心法世家的马车刚刚停稳,时之世家的马车虽然紧随其后,但终归是要点时间才过得来。
特维希尔家族的几个成年人见洛欧斐离开会场,不是动作有些僵硬便是神情有些不自在,不过显然无论是洛欧斐还是伦泽都没有同他们交涉的想法,两个人自顾自地就后续的事情又低声讨论了几句。
原本跟在他们后面的杰纳跟阿德琳娜多少还是有不在未受邀请的情况下听别人谈话的自觉,便多走了几步,起码象征性地离远了一点,杰纳见阿德琳娜的情绪似乎已经平复,便出声询问了一句:
“直接回托夫里斯吗?跟我一道来的卓穆尔们可以送你到节点。”
阿德琳娜摇了摇头道:
“我今晚回浮空阵,袍服也好这只镯子也好,都不适合放在托夫里斯的住地。”
也是,杰纳一时恍然,若论安全程度,浮空阵完全能甩托夫里斯十条街开外,想到这里他又怔了一下,从长袍下的礼服口袋里取出怀表看了一眼道:
“这个时间吗?晚钟钟鸣已过,对飞行术的禁制应该已经展开了。”
“你是不是忘了有院长阁下在,”阿德琳娜瞥他一眼,“整个西恩特的禁制和魔法场,都是因为他才存在。”
杰纳有一瞬的哑然,或许是因为院长阁下继承院长之位以来还没做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致使他总是下意识忘记一应的限制和遮蔽,都不能将他阻拦,忘记整个学院,乃至于他们所置身的这一眼无法望见边际的密林,都是围绕着达伊洛、围绕着德兰才建立起来。
心法世家此次来访人手不够,选择住在托夫里斯而非是同在林中的别馆,路程除开要返回城庭的依达法拉们之外可以说是最远,所以也最先离开。眼见着相同方向的特维希尔的马车沿着石铺的车道辘辘行来,特维希尔的一行六人之中,因为失去了保姆而被母亲牵着的那位特维希尔小姐忽地抿了抿嘴唇,挣开了母亲的手,在她出声阻拦之前提着袍服碍事的长摆一路往他们两人这里跑来。
杰纳跟阿德琳娜都是二阶,特维希尔小姐的动静不小,何况距离也不远,所以在她刚开始往过跑的时候,两人就齐齐地转过了视线,原本两人都以为她是要跑向洛欧斐,却眼见着她朝自己的方向过来了,当下有些惊异地对视了一眼,旋即就见也不过是六七岁,矮了他们好大一截特维希尔小姐停在了他们面前,稚嫩却也精致的面上,满满都是纠结。
“……您有什么事情吗?”最终还是由同为女性的阿德琳娜半蹲下来,试探出言。
“……我想知道楠焱姐姐怎么样了,”女孩有些为难地垂着双眼,“她是因为我才受到牵连。”
阿德琳娜回头又看了杰纳一眼,两人都没能想见她来西恩特一趟,最后关心的居然是这些,杰纳思考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觉得没必要对她撒谎,左右已经确证了她不会是另一位继承人,自然也不会威胁到祭的生命安全。
阿德琳娜尽可能不涉原理地讲了讲祭的现状,着意提了一下她现在昏睡是因为灵祈术,不是同她先前的那位保姆的短兵交接,不过这种避重就轻糊弄货真价实的小孩子可能还行,特维希尔小姐听过之后,只是越发显得沉凝,最终她只是点了点头,有些低落地道:
“看来我离境之前,是没办法再见到楠焱姐姐了。”
这让阿德琳娜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在她看来就算祭恢复良好到每天能有一半时间清醒,特维希尔小姐恐怕也很难去到星邸,因为她的年龄就决定了她没可能独身出行,院长阁下的观感略过不提,就是她的父母,恐怕也没有在被当众揭穿原本计划后还无事发生一般登门的脸皮。
“请帮我转达我对她之前来找寻的事情的谢意,还有,请她一定要保重身体,”特维希尔小姐重新抬起头来,面上神情忽地显出几分带着伤感的坚定,“……我会在几年之后再来这里。”
说完她提起裙裾,向着两人行了一礼,而已经知道她身份的两人自然不敢怠慢,同样认真地回了礼,之后特维希尔小姐微微转身,向着院长阁下的方向也行了一礼,然后才转过身去,朝着已经在车道边停稳的特维希尔家族马车行去。
眼见着纹有金色徽饰的马车拐过园庭,消失在宅邸另一边的深林,阿德琳娜才转回视线,嗓音多少飘忽地道: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活的王族。”
杰纳原本要跟着点头,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没有跟着点下去,只是略微苦笑了一下,没有付诸言语。
自己比较难说,但阿德琳娜若是顺利,未来的几十年间,与所有归位的王族,都有机会相遇。
此外比较让杰纳诧异的其实是院长阁下和特维希尔小姐对彼此的反应,基本上除了在丹娜的记忆里听她称呼院长阁下为“王”之外,两人就几乎没见有额外的交集,哪怕刚刚那一下行礼,也感觉得出来那是一个世家成员对一位世家族长、而非是一名德兰王族对德兰之王的敬意,他先前确实有猜测德兰之王对半身和归位的完态的态度应该是不同的,但也没能想到会不同到这样的境地,陌生人大约都比他们客气。
这让他没办法判断两方具体的关系,究竟是早有默契,还是已经用了什么专有的方式在私下进行过联系,又或者本质上就是陌生人,只要没有归位没有成为完态,对德兰之王就都称不上是助力。
这种疑惑只是短暂升起,便又被他压了下去,因为无论是德兰之王还是德兰王族在本质上都不是人类,本也不会在意人类在这方面上种种莫名其妙的需求和回应,究其根源,真正能让他们在意也真的能将他们联结在一起的,也只有这无尽的林域,和已不存世的王庭。
达伊洛的马车沿着车道缓缓驶来,阿德琳娜向着杰纳点了点头作别,率先往马车的方向行去,杰纳则要跟着一同前来的卓穆尔的队伍骑马回城庭,得留到最后才能离去。
而在距离两人也就几步的地方,从特维希尔小姐一路跑来便止住了话音的两人的静默维持到了现今,眼见巴洛森已经驾着马车停稳,伦泽忽然意识到身边的洛欧斐并没有朝那个方向过去的意思,当下有些诧异地回头,就见洛欧斐仍然望着特维希尔家族的马车离开的方向,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了?”对方的表情让伦泽心下一提,立时出言问询。
洛欧斐闭了闭眼睛,然后才将视线收回,面上神情也恢复到那种惯有的、让人看不出是在想什么的漠然平静。
“没什么。”他最后也只是这样简略地回应了一句,旋即往马车的方向走了过去。
伦泽只从他刚才的表情就能确定肯定不是“没什么”,但对方无意透露,他也不便追问下去,叹了口气后,转身往杰纳的方向走去。
车厢内的小桌上铺着丝绸缀纱的白色桌布,一套有勾勒有蓝紫色鸢尾图案的茶具正正好好地摆在正中,两杯热茶被提前倒出,温热的水雾正悠悠地向上蔓出。
适才落座的阿德琳娜等洛欧斐坐定之后才将手伸向了茶杯,而洛欧斐也一言不发地取过了另一杯,在马车重新开始行进的轻微颠簸之中,感受着几乎能遮住眼睛的热度和水雾。
先前所见的景象在视线受阻和他刻意翻覆的情况下,再度影绰地浮现在了他的意识里。
时之王的“记忆”结束了与杰纳和阿德琳娜的交谈,在向他们行礼致谢之后,也向着自己的方向行了一礼,那并非是有什么含义的问候,只是因为有一名世家族长居于近侧而进行的纯礼节性的问候,他不至于分辨不出。
可问题就在于她行礼的时候,那样短暂的、连一次呼吸都不够的空隙中,他却仿佛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时间的凝固。
就如同突然下起的雨浸透了一张薄纸,影绰地映出了下方的笔迹一般,杜德丝的庭院从他眼前消失无踪,转而变幻成浮空阵主岛星城那座只会在舞会时升起的白色圆形大厅的外侧,明明应该是舞会期间,却不闻欢声,凝息肃穆。
对面行礼后重新站直的也不再是那样一个稚嫩幼小的女孩,而是一个身着式样繁复但接近全黑礼服的年轻女性,她的金发柔软弯曲,又被装点着深色圆形琥珀的黑缎带所束,无论是从坦然显露的肩颈肌肤还是指间颈上的饰物,都表明她已经成婚了。
【停滞】既被寻获,这样的发展其实是不会引人意外的,真正引人意外的是尽管那张被层层叠叠的华丽枷锁锢住的脸依然精致完美像是雕塑,却在望向他的时候,显现出一种分明可查的凄然痛苦。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低哑着,满是痛楚。
“作为【永恒】,我仍会静候重归王庭的那一天,那是我必将抵达的、终末的归宿。”
她闭上了眼睛,话音像是被长久压抑的泪意哽住。
“但作为卡婕琳娜·特维希尔,”她轻声说。
“我是不会,也没办法原谅您的。”
如同面对着一个再无弥平可能的空洞般,她无望地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