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四百五十六章: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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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了,快到祭根本来不及动用灵祈术去躲避对方的刀锋,快到即便她用余光看到同样被掀飞出去的那个男孩在落地之后立即挣扎着起身向她扑来,也清楚他绝对赶不过来。
她会带他前来除了对丹娜说的那样是为看管之外,也有借助他能力的用意在,只是其间难免意外。
就在祭已经准备好用灵祈术去尽可能弥合即将被割开的皮肉和喉管、以求至少不要立时因失血或者窒息死去的时候,周身突然掠过了一种奇异的凝固感,就仿佛突然陷入了某种粘稠的胶质,连思绪都有一瞬变得迟缓。
这种被凝固住的感受来得快去得也快,等祭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女人的刀锋仍旧陷在自己的脖子里,只是终究没有切下来。
……不,与其说是没切下来,更应该说她已经陷入了祭曾见过的那种静滞的灰败,而在除她之外的地方,林间覆霜堆叶的地面,连带着自己的指尖发梢和裙摆,都缓慢地流淌着一种浓郁的、琥珀般的暗金的华彩。
祭伸出手在脖子里的刀尖上尝试性地掰了掰,纹丝不动得毫不意外,她无声吐了口气,猛地朝着刀尖的反方向一侧脑袋,颈边的一小截刀口总好过喉管被直接划开。
给近来多灾多难的脖子施了个治愈术后,祭又感受了一下周身的摔伤确定没有哪块骨头摔坏,之后才一点一点地把自己从那女人的笼罩下挪了出来,起身之后转脸去看,果然就见先前被抛飞到另一边的女孩已经不知在何时站了起来,她垂着头,双手紧攥着冬时的厚重裙摆,有无数精美但虚幻的暗金色纹路,正从陷入衣料的指尖处缓慢地蜿蜒生长出来。
缓慢流淌着的暗金色魔光已然驱散了林间方寸的幽暗,而女孩自身就仿佛是映照着这一切的灯盏,而在这涌动着的暗金之外,不被灯辉眷顾的所在,一切都蒙着无意义的、静滞的灰败。
“……时锢之域?”祭的脑海中,一个曾有阅读过的段落有些突兀地冒了出来。
永恒静默于流逝不息的时光之外。
气息结界·时锢之域
《幻森·王缄》第七章第一节。
历代时之王的天赋领域,世间最强大的控制性魔法场,如非时之王本身亲自解除,被困锁域中的生物,甚至都感知不到时锢之域的存在。
“只是仿版的仿版。”女孩微微苦笑着抬起头来,却在最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有些刻意地转向了半跪于地的丹娜,终究是没把视线投过来。
如此便已了然。
她不是觉醒者,更非继承人,她是古老年代王朝时期十二王族之一的一部分,是降生于十二世家的王族半身,是属于罗诺普斯“记忆”的那一半。
德兰黄昏王朝,洛玻雅·德兰治下,末代第七王族时之王罗诺普斯。
“为什么不早说你姓特维希尔?”祭似是想要动一动唇角,终了却只有无声轻叹。
“你也没问我嘛。”女孩小小声地抗议了一句,“我对时间魔法的学习还处在入门阶段,丹娜夫人虽然有特维希尔的姓,却没有时间魔法的天赋,所以我们都不会有可被辨识的世家气息,这也是楠焱姐姐你为什么认不出来。”
相较于对方的身份,祭对自己会被认出来不算意外,因此没做什么额外的反应,只是跟着她一道望向笼罩于那位半跪的丹娜身上的晦暗,问:
“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还没想好,”女孩回答得很坦然,“虽然丹娜夫人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照顾我了,虽然她试图带我离开之后必遭责难……但我也不能就这样放她离开。”
她的【永恒】之名既被外部知晓甚至被视为可谋夺的目标,那么有世家相关的人员主动对外界吐露她的存在就几乎是必然,毕竟按那个男孩先前的话跟马车翻倒路中的布置来看,劫持者更像是收到了消息提前等在那里,而非是偶然发觉后利用觉醒者之间的感应一路追踪而来,而且如按常理,这些搜寻觉醒者的组织即便不知晓王族半身继承人们的存在,也该清楚世家的觉醒者不是他们所能窥探。
这样一来可能性便只剩下了两个——劫持者预先收到的消息内不包括【永恒】出身世家,和劫持者事前就已经知晓,但仍旧决定蛮干。
前者意味着有敌视女孩自身或亲长、敌视时之世家甚至于敌视整个世家体系的人员出卖,后者则基本意味着劫持者本身就同黑噬相关,再加上丹娜夫人在脱离马车后主动远离群体甚至有直接离境的意图来看,透露行踪与勾结外部的事情,很难与她不相关。
而且她还是“记忆”的那一半……想到这里祭有些默然,单就曾旁观过的倩曼的残章来看,对于“记忆”们来说,作为王族的过往和理智,都要远远压过短暂而渺小的、人类的感叹。
“我能够支撑领域的时间非常有限……这还是因为在西恩特有遗迹加持的关系在,如果还在阿里阿德庄园,可能甚至用都没办法用出来,”女孩稍显疲乏地笑了笑,“在那之前,能不能请你们先离开?”
祭听得怔了怔。
“就这么离开?”
“就这么离开。”
“之后呢?”祭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你失去反抗的手段,任凭她恢复过来把你带离西恩特?西恩特以西没有与任何国家接壤,而是泊蒂娜的无边草海,一旦到了那里,就是几大世家联手,都很难能再救你回来。”
“在我们被劫持后不久,西恩特就已经封闭了,”女孩轻微地笑了笑,“这意味着院长阁下已经知晓,只是还需要花点时间才能找过来,所以只要丹娜夫人没有打算直接杀了我,我就早晚能等到援兵到来。”
“不排除她会直接杀了你吗?”祭听得心头一提,“那还是用灵祈术——”
女孩只是摇头。
“在您成为一阶,或者成功坐上那个位置之前,都不要尝试连接我的灵,”她诚恳地道:“——即便我只有一半,带来的也只会是毁坏。”
祭先前也判断过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通过灵祈术带着两人在林间逃窜,携带他人进行移动的消耗本就是自身移动的数倍不止,更何况这种消耗还跟被携带者的灵魂强度呈正相关,只是带着那个觉醒者男孩就已经勉强,更不要说是十二王族的一半。
原本直接杀掉丹娜也算是稳妥的解决方案,只是女孩明显是不希望她死的,也还没来得及调查清楚她和劫持者所属的势力甚至是黑噬有什么相关,再加上这里是西恩特,即便最终还是要杀了丹娜,也该是由她出身的特维希尔或者作为此地领主的达伊洛来做最为稳妥不留后患。
只是祭很难做出这个决断,一面她很清楚就这么动手会为自己和院长阁下带来麻烦,一面即便不考虑对方王族半身、十几年后必然成为特维希尔家族支柱甚至于族长的身份,她也无法坐视比自己年龄还要小的对方就这么陷入有可能危及生命的险境。
女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难以决断,便轻轻地笑了起来。
“楠焱姐姐,您相信院长阁下吗?”
这一问将祭的思绪打断,可面对这样的一个问题,她短暂地答不上来。
“如果您能够相信院长阁下,那么请您也暂时这样相信我吧,”攀满细密虚幻的暗金色花纹的手轻轻握住了祭的手,既坚硬又柔软,既冰冷又温暖。
“您有您的战场,我也需有我的决断。”
假如丹娜并不是被谁引诱,只是为了避过那个无可避免的“结果”才想着要冒险带自己离开,在确认逃离无望之后,她完全可以留在原处等待“获救”,即便日后被追究起来,只要她没有真的袭杀继承人,就还有得救。
但如果她确实是真心实意地想要背叛,那么自己的存在就会成为一个再鲜明不过的标记,无论是特维希尔还是达伊洛都不得不救,而同样知晓自己身份的丹娜夫人即便是为了逃离之后有人接应也很难放手,那自己对她也不再有什么情分可留。
这便是她的决断。
但不管丹娜夫人有没有背叛,在她恢复过来的时候继承人都必须离开——如果她并未背叛,继承人的离开可以阻止她出于灭口或是想要带自己走的意图犯下更严重的错误,如果她确实背叛,那便不能在自己之外让她造成一分一毫的额外破坏。
因为这只是她的决断。
暗金色缓慢流淌着的静寂里,终了只留下了祭的重重一叹。
“之后要是被别人用其他手段查出来的话,我可不管。”
有她用领域救下自己的事情在,祭可以当脖子上的伤不存在,也不会主动去提及她曾经寻找并遇见过她们,只是经了苍月会的事情之后,她完全没信心能瞒过院长阁下的探看。
“嗯,”女孩轻轻答应着,攥了一下祭的手之后,又轻轻放开。
“我明白。”
就当自己这一趟是白来了吧,祭多少有点无奈,深吸口气压制了一下因为今夜频繁使用灵祈术而开始躁动的灵,随即走向距那女人不太远的另一个方向,挣扎着正要起身扑向自己试图发动能力的男孩仍旧维持着一种怪异的半摔不摔的姿态,身上同样蒙着一层灰败而静滞的晦暗。
祭伸手搭住他的肩膀,身上缓慢流淌着的暗金便如同长河水涨般向他的方向蔓延开来,眨眼便冲刷掉了他身上那层静滞的灰败。
男孩仍旧维持着前冲的势头,还是祭揪着他的后领才让他刹停下来,他也为林间骤然现出华彩和之外的静滞深黯茫然了一会儿,但他的能力与其多少相似,便很快反应了过来。
“走吧。”祭揪着他的后领,将他一路拉到了暗金流淌着的领域的边缘,尽可能远离那个女人的所在。
以女孩的阶位推断,她没可能是静止住了自己之外的所有存在,只可能是维持住了一定区域内“永恒”的状态,相当于是男孩同种能力更上位的形态,如果只是单纯的对己方的加速,那便不可能在不解除能力的情况下提议自己离开。
男孩被扯得踉跄了一下,回望了一眼独自站在远处,披覆着琥珀般暗金光彩的白裙女孩,当下更加茫然。
“我们就这么……离开?不救她回去,或者杀了那个人化解危难?”
就像她曾在马车上做过的那样,来时他曾以为如果这位夫人真的居心不良,她一定会继续这么干。
祭不带情绪地瞥了他一眼,男孩立时噤若寒蝉。
“林域太过复杂深黯,”她说,“想要从中找到两个失散的人,何其困难。”
男孩很是困惑地眨了眨眼,但最终也只能照办。
祭最后回头去看了那女孩一眼,从她指尖蜿蜒出来的虚幻花纹仍未消散,原本用白绸缎带束好的卷曲金发,在领域中纵使无风也摇动起来。
“离开马车后并没有人在林中遇到过你们,”她望向那女孩的侧影,像是安抚又像确认般轻缓,“剩下的,世家自会决断。”
世家?男孩听得眨了眨眼,没明白他们就这么离开跟世家有什么相关。
女孩却在此时摇起头来,没等祭问,她便微笑着否决了祭的判断。
“不是的,楠焱姐姐,”她稍稍转回身体,向着祭微微弯身,提起缀满了花边缎带的裙摆。
“我会永远铭记,您的到来。”
祭短暂地怔愣了一下,旋即也无声地微笑起来。
在男孩反应过来那个发音纯正的东域词语代表什么之前,两人的身形,如云雾幻影般消散。
披覆着暗金色魔光、仿若被封禁于琥珀中的女孩重新直起身体,却仿佛有些头晕目眩似的连连后退,直至抵住了一棵栎树粗糙的树干后,才缓缓地靠坐下来。
又要做那个梦了吗?愈发浓重的暗金色魔光海潮中,时之王的半身隐有预感。
魔光涌来又退散,如烟如雾,如梦如幻。
在某个雨后初晴暖阳泛金的午后,她,或说是他站在连接着暗金色高塔的门廊之下,静静地眺望着高塔前方如云絮如新雪般纯净的花海,在这里,无所不在的树木被推拒至王族的园圃之外,只有阳光淌着琥珀般的色彩斜斜地播撒开来。
只是短短的一瞬注视,他便注意到有人正漫步于这岁月不染的花海。
那是个和花海同样如新雪般纯净的女孩——她一手提着她白色长裙的裙摆边缘,另一手正有些吃力地去攀折那些还沾着雨水的、白色蔷薇的细柔枝蔓。
女孩在王族的园圃中肆无忌惮地尽兴采摘,而王族本人只是在廊下静静远观,未曾出声责难。
直至她转过一大圈后,才提着满裙子新盛的蔷薇绕了回来,一见他站在廊下,当即就有些不自在起来,似是想要行礼认错,又舍不得承装在裙摆中蔷薇的柔婉枝蔓,当下只能傻站。
他却在此时步出门廊,静滞着的时光似乎都被他的步伐带动着流淌起来。
他的动作让女孩一下慌乱,她七手八脚地用单手揽住了装满新采蔷薇的长裙裙摆,另一手则努力地朝着他递着挥舞起来。
他记得她是在说她没有受伤,除了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外,她都有很努力很小心地去避过那些生刺如荆棘的花蔓。
于是他答应一声,便看着女孩一下兴高采烈起来,然后将满裙子的蔷薇分装到不同的盛水容器中去,或悬挂,或置摆。
而他只是静静地在旁观看,仿佛在注目着这即将落幕的永恒的岁月中唯有的、热烈而鲜活的色彩。
她当然不会再受伤了。
在无数个静滞的瞬间里,早已有人为她剔去每一朵新盛蔷薇下那些细密而难以觉察的硬刺,确保每一朵盛开的蔷薇都温和无害。
只是这样望着她忙碌的背影,都让隔过漫长岁月后的观者的心,难以抑制地酸涩起来。
作者闲话:
月底加更__(:з」∠)_
下个月试下三天一更看下数据顺便耗耗存稿,没什么效果的话下下个月就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