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四百五十四章:底气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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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娜贝尔夫人瞥了一眼笔毛上残留的些许银灰碎烬,手腕略一偏转,笔杆向外递还给身旁的黑发少女,并向着那几具焦黑残尸的方向轻轻扬了下脸,少女领会到母亲的意思,接过毛笔后便带着身边的拉比德们往正在查验的卓穆尔们那里行去,几次呼吸的时间,焦黑的马车边,就只剩下世家的族长和长老而已。
    洛欧斐察觉到安娜贝尔夫人是有话想说,转回视线后静静等待下文。
    安娜贝尔夫人见状微微闭了下眼睛。
    对方的姿态已经是证明——他并不会像传闻中那样长久地注视着他人的心灵,但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或说礼貌,或有意避免己身过于突兀独行的举动,才会令他觉察不到人类的软弱和摇摆不定,觉察不到那些因善意滋生的恐惧。
    “现下的状况已经可以说是证明,”她终于发出声音,“您无需担忧您所在意的那件事情——她会从极东随您来到此地,并不是为寻求终末前的宁静,苍月会时她会牵涉其中也是,她的本意是在学院的世家学生们中争得助力,若非是遇上了差距太大的强敌,她本也不会坐以待毙。”
    洛欧斐微微偏了下头,似有心疑,但又对付诸言辞稍有犹豫。
    安娜贝尔夫人的面上浮出一线苦笑。
    “或许在您看来,她谨慎起见选择不言明自己的出身名姓并据此求助尚还说得过去,但在明知遭了苍月会、阿尔特家族兽王及艾瑟斯家族的那个孩子的三方算计之后仍未选择告知于您,请求学院请求达伊洛介入后续事宜便成了难以解释的事情。但是,院长阁下,这是您所见的她的处境,却并非是她所见的,在您看来她仍是第一咒术世家楠焱家族族长的亲生女,是受您邀请,客居此地,楠焱也好,达伊洛也好,甚至余下的十个世家都该是她的底气和她的助力,可在她看来,或说她所经历过的这些事情却告诉她不是这样。我族无意打探楠焱小姐会离开朱紫重阙的真正原因,只是无论三阶评定还是今日造访,她都未着楠焱的袍服,甚至昨日递来的信笺也未饰以楠焱的徽记,同样的事情若是换达伊洛小姐来做,或可说是亲切随性,但对楠焱小姐这样远离故土独身在外的世家成员来说却并不是那么适宜——她本该视自己为外驻成员,本该更清楚地认识到外界对楠焱此生仅有的了解,或许都要出自她的一言一行。”
    正是因为前夜递来的信并未纹以世家徽记,甚至递信的方式也是车夫顺手捎带而非星邸的仆役,她在今日午后才会以较为闲散而非正式拜会的姿态等她造访,当然其中有楠焱祭并不清楚这场会面是因为一位世家族长的请托、四院负责人之一从中沟通的原因,但更大程度上还是因为她在还未来得及被教导如何应对这方面事务的时候就离开了朱紫重阙,离开了原本负责教她这些的母亲,不要说她未将自己视作派驻在外的世家成员了,即便她真的有这样的认知,只怕她也不知道真正的外驻成员要如何行事,如何面对各种各样的情境。
    “或许楠焱小姐仍能不带怨愤地将楠焱族长和怜夫人视为父母双亲,但从先前种种来看,她已经不再当自己是世家族长之女,在这种情境下,第二任的至尊都比她的双亲更能作为她的底气,”她含着苦笑缓言道,“因此在她看来,她居于西恩特并非是客居而是寄居,她会来到西恩特并非是因为您的邀请,而是您的收留,您高居世家族长之位能代表自己的家族做出决断,但您到底还年轻,未来的变数,多得数都数不清,您有自己的家庭,有必要先于她甚至先于其他一切的事情要筹谋考虑,这种情况下您要如何要求她对您全然付信、毫无顾忌地寻求您的帮助呢?说到底她所做的一切,也不过在是努力将您会视她为负累的限期一再推后而已。”
    虽居长老之位多年,但安娜贝尔夫人同样也是世家族长之女,她也曾骄傲,她也曾年轻,正因为此她才看得到本该与她处于同一位置,甚至还要远远胜过的楠焱祭,已经被迫丢掉了多少东西。
    洛欧斐听得眉头皱起。
    “我怎么会视她为负累。”
    质疑和不愉,难说哪个意味更明晰。
    “这句话,还请您当面对本人说。”安娜贝尔夫人叹了口气。
    长久静寂。
    “……感谢您的建议。”年轻的院长在沉默之后致谢承应。
    
    “那是你做的?”丹娜不动声色地望向那个缓慢步出树影的女孩,残缺的白月投下冷光,将女孩细瘦的身形和盘折之后长度依旧惊人的长发勾勒清晰。
    和她先前以为的不同,她并非是独身前来,随行者却也并非是先前的任何一名三阶——落后了五步开外的距离,先前被劫持者控制着的男孩跌跌撞撞地跟进。
    祭闻言将脸转去焰光消湮的方向,片刻后似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算是吧,如果她的同伴里有了解咒术的人存在的话,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境地,看样子她是差了些运气。”
    虽然有所猜测,但得到施术者亲证还是让人难以免去心惊,尤其是这个所谓的施术者看起来这样年幼这样稚弱,却掌握着这样可怖的能力,拥有着那般辉赫的血系和声名。
    “其他人在哪里?”见她步步走近,丹娜警惕地再退一步,半侧过身遮挡住两个女孩间任何可能的视线交集。
    “他们在安全的地方,”祭缓声以应,“毕竟我还不确定您是真的迷了路,还是被劫持者的同谋抓了回去,又或者是在主动寻求谁的接应……”
    “你就站在那里!”丹娜见她还要走近,立时提高了嗓音。
    祭闻言停步立于原地,稍稍歪头,似有疑虑,片刻后才似是了然般看了眼落后自己一截的男孩道:
    “您是在担心他吗?我带他来只是为看管而已,毕竟他的能力有些奇异,不过也得有实力强大的魔法师配合才行。”
    “是你。”丹娜咬着牙吐出短句。
    “什么?”祭有点没听明白。
    “我不信任的,是你。”丹娜毫不掩饰地指明。
    祭听得怔了怔,但在一怔之外,也没露出什么多余的表情,当然心下的意外还是要有一些,似乎是没想到自己的这点实力在正面遭遇的情况下还值得同阶谨慎以应。
    “你既然找过来,那我也不必瞒你,”丹娜干脆地道:“我是故意没跟你们汇合,既不信任余下那几个人的能力,更不相信他们能胜得过你,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却连动静都没见一丝的学院就更不必提,我们今夜就会离境,剩下的不劳你费心。”
    “离境?”祭有微末的讶异,她环顾周遭,像是确认般地问道:“在这个时间?这种情境?”
    “没错。”丹娜注视着她,神情没有丝毫的退避。
    “但在今夜之后,学院必然会对今天的事情调查详细,其中必然包括对所有涉事者的调查和问询,”祭不赞成地道,“您在这个时候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不仅于事情的调查无益,万一之后再遇上魔物或者什么人心生歹意,不仅没人能救得及,也会牵累学院被人责难保护人证不利。”
    年长的夫人听得眼睛眯起。
    “你讲得倒是很亲密,”她无不讥讽地道,“就好像你能代表达伊洛负责后续的调查和问询——我只问你,在劫持者明显这么了解往返节点和学院的马车的通行时间和林域环境的情况下,你就这么确定这场袭击没有达伊洛或是没有其他世家的授意?就这么确定我们所乘的马车这么久没被发现,没有调查者或者协助者着意忽略的原因?”
    祭原想说学院并没有理由做这样的事情,但想起那位异血家族出身的红院负责人在苍月会事后不声不响地就职,又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保证的底气;原想说林域何其广阔,地形复杂不说其间还禁制密布,春末时候制约国的公爵和达伊洛家族的成员两位一阶林中遇险都难以被及时知觉,更何况他们这群除有意遮掩自身形迹的劫持者外一个二阶都没有的小虾米,但这话显然不该由她这样一个并不姓达伊洛的外人来说,就是说了,也只能助长对方对学院对世家原本就难以消减的不信任而已。
    见祭无言沉寂,年长的夫人冷冷地“呵”了一声,继续道:
    “你也不用不服气,就当执掌学院的达伊洛没有恶意好了,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之后真的查明中间有其他世家或者相关的家族和势力经手的痕迹,同样作为世家之一的达伊洛能不能做到公正处理?就算他们公正处理了,利益受到损害的那些家族或者势力也惧于达伊洛的威势不敢报复抗议,可我们呢?帮着他们做了证,又不可能永远留在西恩特的我们呢?你就这么能替达伊洛保证,这些后果他们一样会顾及?说到底,就连这些假设里那个没有恶意的前提,你都保证不了,更不可能知道达伊洛图谋的详细。”
    祭静默在月光稀疏的一片幽暗里,思绪流转的瞬间有些难以抑制地想到,如果这次劫持的目的并非是其他的什么人而是自己,如果发起者并非是这样缺乏经验也缺乏对世家对东域体系理解的不入流势力,而是另一位继承人及其出身的家族,那她所要面临的,会不会是和对面的夫人相似甚至全然相同的处境?
    没有答案,或是说最有可能的那个答案,只是想一想,都让她想要回避。
    无声的晦暗里,细碎光粒般的灯虫们缓缓凑近,环绕着盘旋凝聚。
    对面突然响起一声惊呼,接着就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祭仓促抬头,见是那个一直被夫人抱在怀里从没放下来过的小女孩挣脱了她的手臂,提着缀满花边的裙摆,踩着锃亮崭新的小皮鞋,奔过满地的落叶荆棘和水洼泥泞,躲到了自己的身后去。
    “小姐!”丹娜语气震惊,同样提起不便在林间活动的裙摆想要再度走近将她抱起。
    祭正讶异于女孩的举动,就听见她在自己身后声音丝毫不低地嚷嚷道:
    “……院长阁下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既然丹娜夫人你这样固执,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的话,那你就自己这么离境好了!之后我会帮你如实告诉母亲的!总之我才不会跟你一起去!”
    “小姐!”丹娜急急走近,祭却被女孩扯着挡在身前又后退了好一截,年长的夫人见状不敢再逼,只好隔着一段距离强调道:“我之前不是告诉过您了吗?这次劫持的目的是小姐您!如果学院详细调查的话,这件事根本就瞒不过去!”
    在祭身后揪着她袖子的女孩有一瞬的沉寂。
    “瞒不过去就瞒不过去!”她突然继续大声嚷嚷道,同时又拽着祭往远离丹娜的方向拉了不短的一段距离,“这里又黑又潮又冷,我才不要一整晚都呆在这里!我要去找父亲和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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