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四百四十七章:反挟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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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驶出先前的交战地带之后重新在林间奔驰起来,只是学院这边的几人都看得明白,那个红发的南境女人的精神自那之后已经紧绷起来,她望向他们这侧的次数明显减少,更多时候是扭过头去越过破碎的车门望向飞驰的深黯,又有时候只是定定地望着正对面的空座椅和窗扇壁板,倒是那个被她带来的男孩,不时用恐惧与好奇交杂的神情时时往他们这边望来,只是女人已经无心去看去管。
    车厢之内依旧分外昏暗,在祭递出琴弦之后,黑院中擅长火魔法的那位就将他召出的火球熄灭了,无须担心女人怀疑,毕竟一个三阶难以支撑长时间的魔法也不算太奇怪,目前仅剩的光源只有那女人维持着的深红色火球,火魔法与地魔法的融合,自然不会像黑院那位火魔法和风魔法融合的那样光辉灿烂。
    几人最后顺了一遍已知的信息和先前的计划,由擅长思维魔法的季拉确认那个女人的精神紧绷并非假装,祭望向了黑院中擅用冰的那位,在对方迎住她的目光轻轻点头之后,祭借着理袖子的动作从中取出四张明黄的、遍布朱砂痕印的符纸藏在掌心,缓慢地将拿着符咒的右手挪向了身后,将其中的三张反手贴上了自己所坐的座椅,而座椅的背后,便是马车的壁板。
    照旧是她身上常备的敛息符,这次用了足足三张则是因为所要作用的不再是自身,而是马车车厢的整个厢体,祭微微屏住呼吸,灵觉的反馈告诉她,三息左右的时间里,符咒催动后铺展开来的力量如同水波蔓延到了车厢的每个角落,而在这点得以确认之后,她缓缓将手放了下来,而身侧隔过凯罗莱雅后便是黑院擅用冰的那位,只见他似是因为颠簸的不适调整了一下坐姿,忍住腰肋处的痛楚稍稍后仰,不经意一般地将手从两人之间的凯罗莱雅背后伸了过来,祭则凭借灵觉在并未转头全未目视的情况下,准确无误地将第四张敛息符贴上了对方的手背。
    符纸落于皮肤的触感让黑院的那位三阶轻微地怔愣了一下,虽然从先前她使用那些奇异的细丝将所有人连结起来的时候,他就隐约感觉到这个年纪最小的女孩所用的应该不是最普遍的元素魔法,但直至这一下接触,才算是终于印证了他的猜测,不过谨慎起见,他并未收手观察她究竟贴了什么东西到自己手上,而是按照预先商议好的方案,将手掌下压抵住了座椅表面。
    凯罗莱雅早前已经刻意向前挪了不少距离,给祭贴符以及他后续施术留下了足够的空余。
    魔力在刻意的控制下被拉成一道纤细的暗流,穿透座椅和底板,在马车的车底凝出一枚指甲大小的冰粒,他遵循先前的计划未作冒进,谨慎地停止了魔力的供应重新望向门边那个红发女人,她见仍略略侧着头望向车厢外不住倒退的深林,他暗中松了口气,这才略略侧脸去看遮挡着他动作的那位蓝眼少女,对方余光扫到了他的视线,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可行。
    仅从之前用作沟通的水镜术,也足够除祭之外的几人察觉到凯罗莱雅是位构成优秀的水魔法师,即便还推断不到水系精专这样精确,水镜术的稳定和清晰也足以说明她的所擅中没有与水元素冲突的天赋。黑院的那位三阶在敛息符的遮蔽下动用冰魔法,先确保擅长火魔法和地魔法的红发女人确实觉察不到之后便转向了相近的擅水的凯罗莱雅,在她也确认没感觉到有施展魔法的迹象之后,才算是真正确认了祭所设下的遮蔽有效。
    得到肯定后的那位黑院三阶便没有再耽搁,继续按照先前的方法将魔力拉长成纤细的丝状,下渗到底板内部之中,如同细小的虫子般缓慢地向着既定的方位爬去,只在沿途凝出一层白霜,以及无人觉察的微末寒意。
    至少在这一步,没人能帮得上黑院那位的忙,各人都按照先前的设计警戒着不同的地方,祭盯着马车门口,与红发女人不时流露出的烦躁不同,那个被她带来的男孩仍旧缩着脖子,不时往他们的方向张望,他同红发女人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祭注意着的正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和可能的身体接触,如果她先前的推断无误,指不定某次眨眼的空档之后,她的刀锋便会划过他们所有人的脖颈,在这样的情境下,灵觉是比视觉更可靠的探知途径,能在目视到变化之前,先感受到危机的降临。黑院中擅火的那位则用余光注视着距离他们有段距离的那位抱着孩子的年长夫人,在她没显露出分毫的协助与交涉之意的当下,即便她并未将他们一行的动作暗示给劫持者,也要提防她会在紧要关头突然倒向另一边,毕竟先前讨论的时候,众人便觉得从年龄差距、外貌特征和衣饰细节上来看,那位夫人和她怀中的女孩并不像是母女,而那女孩一直睡到现在的情境也令这几个学生心下生疑,在这种情境下的提防哪怕是以防万一也极具必要性。除他们两人之外,季拉也垂着头微微闭着眼睛,仿佛有幽邃的深潭具现于她的意识里,这只是单纯地铺开感知,不算施术所以难以知悉,而一旦处于她感知范围的这些人有了突然的情绪变动或是魔力调整,都会被她以触动琴弦的方式引起楠焱祭的注意。
    无论是指尖的悄无声息,还是灵觉中如若深潭一般的沉静,似乎都昭示着这个拟定的并不是很精细的计划实行起来比他们以为的要容易不少,毕竟在劫持者看来他们这群最高也不过三阶,且互不熟识的半大小孩理当没有多少花样,无论是凯罗莱雅的水镜术还是祭的咒术和心法都不在普通魔法师的常态认知里。随着时间推移,祭的呼吸愈发放轻,耳边除开树木枝叶刮擦于车厢外部和颠簸于难称平坦的林地的辘辘声响之外,只余了身边一众人或轻促或刻意控制悠长的呼吸声。
    漫长的寂静里,在所有人都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的寂静里,黑院那位擅冰的三阶轻轻地闭上了眼睛,藏在凯罗莱雅背后的右手原本只是以指尖点住座椅,掌根腕间忽然发力,在狠狠摁向椅面的同时掀起了先前注入的所有魔力。
    这一声轻响在敛息符的效力下没有溢出任何可能的魔力痕迹,却依然立时引起了那红发女人的高度注意,只是还没等她拔刀站起,一声近在咫尺的、沉闷的破碎声音便从她的脚下倏然炸响,仓促回头之下,视线里一根映照着诡谲深红火光的锋锐冰刺迅猛升起,刺出之处正在她与男孩中间座椅的空隙处,所以即便她反应过来及时伸手想要把男孩拉到自己的身边,却不得不在想到这点的同时就放弃了这个主意,尽管男孩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候立即在冰刺后面惊叫求救,红发女人还是坚定地转向了车厢后端那片的座椅,就见先前被她所伤的那个用冰的三阶似是支持不住一般歪倒着身体,而另位没受伤的黑院三阶在注意到她的视线转来的同时起身拦在了好友面前,另一边的凯罗莱雅也手持着水凝的长枪轻盈立起。
    女人冷笑一声,右手抽出镶满红色晶体的弯刀,左手掌心向上挤出一团深红的、摇曳着极不稳定的火球,侧身后拉蓄力之后,猛地向前方、向那群孩子们聚集的地方掷了出去,那团炽烈的火焰在下坠的瞬间便猛地爆裂开来,并不能称得上是宽阔的车厢内响起了剧烈且尖锐的滋滋声,同时有大片大片滚烫的浓白蒸汽团团腾起。
    挡住了吗?深红焰光渐现稀疏的瞬间,咬牙支撑的凯罗莱雅险些要长松口气,然而尖锐的风声却近乎同时在她耳边拉出刺耳的鸣音,深红的诡光猛地递到眼前,正要直直插向她双眼之间的时候,她的颈后传来一股巨力,耳边又是风响炸起,视线猛地歪斜,深红的刀光几乎是擦着她的耳边过去,只有被破开的风削断了右侧半绺水蓝的长鬓。
    “不要松懈!”擅火的那位黑院三阶的咆哮声在她耳边轰响,之前那险险的一避是对方在及时拽住她的斗篷后领的同时向前投出了一大团炸开的风刃,借助反冲的力道拉拽着她一下后跃到车厢的最末端,那名擅冰的三阶已在完成冰刺术的同时忍住腰肋处的伤痛一记扑出翻滚退到了更后面,而从始至终只是监控没有出手的季拉更是在冰刺爆开的同时就已经跟拖着车夫的那位白院四阶一道起身向后方退去。
    眼前又是一堵冰墙呼啸升起,虽然仓促施术下强度和厚度都不值得期待,但无疑还是为凯罗莱雅争取到了重铸防御的间隙,她并未尝试起身,而是就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双手持枪枪尖向下直直楔入马车底板,一个封闭的三环禁制从枪尖入地的那一点迅疾铺开,旋转着撑起一个明净的、盈蓝的“域”,无数根须样延展开来的流隙如同汇入深湖的溪川,隐隐结成半幅第四环禁制的雏形。
    深红的诡光下一瞬便斩开了缭乱的风刃和凝结的冰墙再度欺进,一刀斩向了少女新撑起的防御,不似先前那般一击即破没让女人产生哪怕半分的犹豫,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接踵而至,凯罗莱雅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她无从捕捉到的刀影,只用力地咬住嘴唇不住坚持原有也修补着薄弱处的防御。
    十数刀翻卷着的深红诡光在半实半虚的水幕中消湮无迹之后,红发女人在怒火升腾的同时猛地将持刀的手腕向外侧一翻,弯刀护手处的一枚小指甲大小的深红晶体倏然破碎,一大团深红火焰猛地在水幕中轰然爆裂,凯罗莱雅闷哼一声,止不住地向后倒去,但她的双手却仍死死地攥着长枪,也攥着对这重防御的控制力,而她身后,一双从缀满了蕾丝花边的黑色衣袖中伸出的手从后方握住了她的肩膀,抵住她不让她倒下的同时,渗入的凉意也令她的脑海瞬时一清。
    “我来维持你精神的稳定,”少女轻细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短时间内,你无需任何顾忌。”
    “好……”凯罗莱雅咬着牙承应的同时,持握着长枪的双手再度加力,枪尖再度下陷的同时,那些原本散乱虚弱的流隙终于真正地结成了禁制的第四环,勉力封闭的同时,她咬破嘴唇时流下的血,丝丝缕缕渗进了从眼下一路蔓延到了颈间的细密蓝鳞。
    兰沼人?!水系精专?!正要引爆刀柄上第二枚深红晶体的红发女人抬眼望见凯罗莱雅满脖子满脸的蓝鳞的时候只觉耳边“嗡”地一响,下意识就要反手将弯刀抽离她的防御。水系精专的兰沼人对构成中或没有水魔法或与水魔法有冲突的魔法师、尤其是女魔法师而言是一种足称阴狠的天敌,被她们的血液污染的话有可能会被改变构成,然而最恶心的部分在于改变构成并不意味着受此暗算者自此便有了水魔法的天赋,更多的是扰乱自己的构成,在自身构成本就与水魔法冲突的那些魔法师身上,只会严重地削减他们从今往后的战斗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有这个能力的兰沼人几乎只会是水系精专的女性,是月之氏族的大多数和水之氏族中最精英的那一小群,与人数最多、主掌戍卫和对外交涉且少有精专的风之氏族不同,她们极少到外界走动,据说最极端的那些,比起人类更像是水妖的正体。
    但哪怕是少有现身,也足够绝大部分的火魔法师绕着兰沼的女人们走了,这也是兰沼在居于劣势的常态下,依然能与普林赛斯对抗千年的重要原因——普林赛斯家族以火焰魔法的天赋闻名于西境。
    虽然她不能确定面前这蓝发蓝眼面生蓝鳞的少女就是有着这可怖权能的那一小部分人之一,但她显然没有为此赌上自己未来的勇气,只是抽刀的这个动作才进行到一半,她突然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如意。
    攻击并不如何费力,对面少女满脸的蓝鳞也证明她招架得也非常吃力,但想要脱离时却大不一样了,原本半实半虚的水幕像是忽然凝定粘稠得有了实形,越是向外,越是用力,便越坚硬。
    这不是结界……这是禁锢术!红发女人立时分明,逼近禁锢的核心当然会省力!可是一旦深入到一定程度,那无论再向哪个方向,就都是逃离!
    往常的禁锢术都是以被禁锢的对象为核心施术建立,极少会有现下这样从外部突入的情形,这才让她一时无法想明。
    可一瞬的分明心惊之后紧随而来的便成了不解,现下的状况是只有她的刀和她右臂的一小部分陷了进去,不引爆刀柄上晶石的情况下,想要把刀拔出来确实是件基本没可能做到的事情,可她本人是二阶的魔法师,即便会受点小伤,自己快速脱离她的禁锢却不成什么问题,而从对方满脸的鳞片来看,这样高级的禁锢术她是维持不了太久的,那她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隐约感觉到自己忽略了什么的她警惕地抬头向两名少女的身后望去,除开她们之外,车内还有三名学院的正式就读生,两名黑院一名白院,都是男性,再转过视线便见那个抱着女孩的夫人也不知什么时候闪到了他们身边,跟他们一道处在两个女孩的防御范围里。
    ……两个女孩?
    不好!红发女人猛地醒悟过来,从冰刺暴起,她以炎爆轰击他们的第一层防御的时候,那边就少了一个人!
    那个学院学生里年纪最小,留着一头过腰长发、长着一张东域脸孔的女孩!自己明明早就见识过她魔法的诡异!那绝非是学院和西境常见的元素体系!
    没管连刀一道陷在禁锢术中一时无法拔出的右手,她的左手掌心再度迸出一大团炽烈且不稳定的深红色火球,却并非前推,而是转腰向背后,向先前那突兀升起的、一人多高的冰刺处猛地砸了过去!
    巨大且晶莹的冰刺应声而断,却并未伤及其后的任何一点东西,大片大片明金的涟漪吞没着深红火焰翻腾的余波,如同方寸小池间不断有金莲盛开复又渐次消隐,终了寂寂。
    红发女人心中的不好预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若说之前炎爆主要是为遮挡视线,且自己这个火魔法师对上水系精专时施术效力确有折扣的话,那这一次,尽管要防止那个男孩被伤及而未用全力,却依然灌注了正常攻击应有的魔力,且百分百能确定对方并非水系,却依然没能破掉对方的防御!
    这是绝对不该发生的事情!
    那个小孩绝不可能是二阶!她撑死也不过十岁上下的年纪!
    焰色光影与明金潋滟一道渐渐消熄,那之后的景象坐实了她的猜测,也让她猛地睁大了眼睛。
    那个十岁上下的东域女孩将半边身体藏在那个比她高了不少的男孩身后,唯有她袍服的广袖和左臂左手显露在了女人的视线里。
    那只手里攥着一把古旧的银色短剑,那剑和她曾见过的那些有微妙的不同,剑身和护手交叉成一个端正的十字形,还有枚拇指大小的血石嵌于剑柄。
    而从剑柄延伸出来的、埋着一线暗金的剑刃,此刻正架在她身前那个人的脖子上,那剑身一半沧桑古旧,一半光洁如新,就仿佛是那人颈间不住流淌着的血,洗去了岁月烙印其上的一切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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