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三百零五章:所预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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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间杰纳是真的要把【罪心】重新拔出来了——这全都得归功于几个月下来伦泽那毫无情分可言的反应训练,但同样是拜这日复一日往返于枯燥和惊吓的训练所赐,让他及时在意识到来人是谁后制止了下意识的动作,显露出的只不过是拽住帷幔的右手轻微地动了动。
而一片昏晦里,一双如同无澜的深潭般的堇青色眼瞳正静静地望向他。
……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我明明一直就坐在外面……
在一瞬的惊吓和戒备缓和之后杰纳重新在寂静里听见了自己突突作响的心跳声,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拧住帷幔的右手也随之无力放下。如果换了别人这么干杰纳可能会控制不住地撕碎那些所谓的教养爆出一句粗话,但对面这个人,无论说什么,对他都是没有意义的。
事实也是没等他组织好任何可能的语言,躺在对方所坐的扶手椅正对面的楠焱祭就极轻微地挣动了一下,仿佛错觉的一下,但正是这毫不起眼的轻微一下,就足将另两人的目光全数转投到她的身上。
但之后楠焱祭再没有任何动作,就仿佛之前的那一下真的只是错觉又或许是梦中的无意识,杰纳无声望了一眼坐得端正笔直不声不响的现任院长阁下,觉得对方应该已经知道今天课上发生的混乱和产生的后果了,正有点犹豫要不要再简略叙述一下或者做点补充,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的楠焱祭却忽以快到来不及让人反应的速度伸手摸向枕下。
观察室里还未来得及燃起任何一盏灯火,杰纳也只是通过灵觉及时感应到了她的动作,至于她摸向枕下,想也知道是她那把剑化成的那枚珠花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就压在其下。
用不着他出声提醒,对洛欧斐而言无论是夜视还是灵觉都不存在任何难度,早在她伸手的同时洛欧斐也已经出手,成功在她摸到那把剑之前将她的手掌压下。
“是我,别怕。”
他声音很轻,但显而易见地制住了原本要做出更激烈应对的她。
长达数息的静默。
“……院长……阁下?”
她用一种有些迷茫的声音低声说。
“是我,”洛欧斐的声音低沉而温和,手上却以一种强硬的力度将她绷着力气探向枕下的手缓慢但坚定地拉开,以防她在这种状态下再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你已经没事了,”他说,“你已经没事了,我保证。”
杰纳注视着他在片刻之后放手,而楠焱祭的手也已经无力地松缓下来,不再坚持原有的意图。
“……我很抱歉。”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楠焱祭低声喃喃说。
杰纳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稍微皱了下眉头。
或许这才是安抚的正确方法,又或许……
洛欧斐接下来的动作打断了他的思路。
扶手椅的右手边,也是楠焱祭的床头旁有张小几,里面摆着一组简单到没有任何装饰的茶具,或许是为了不产生明显的响动洛欧斐并未直接上手,而是向着茶具微微抬了一下右手,空气中随即便有水液凝结又无声落入杯中,被风驮负着悬浮而起,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手中。
杰纳看得分明,在茶杯接触到他掌心的一瞬便有湿润温暖的水汽从中蒸腾,而年轻的院长好似未觉,换了左手去端这只刚刚温热起来的杯子,空下来的右手食指上有枚老旧的银色指环,往掌心方向无声地催生出一片银色的刀刃,细小而轻薄。
洛欧斐看也没看,直接将拇指按向那片诡异伸出的窄刃,旋即拇指探出,一线深红直向左手中的茶杯坠落。
一种清浅的香气随之在被药剂清理过的房间里弥漫开来,初闻浅淡,久嗅深郁。
杰纳注视着洛欧斐用瞬间痊愈的右手扶着楠焱祭稍稍坐起,随之将仍旧温热的茶杯递进她的手中,一片深晦加之青院负责人的遮蔽之中,仍旧无法视物的楠焱祭接过那只杯子,有点迟疑,但最终还是将杯中物饮尽了。
那点微末的香气随之消失,但杰纳却异常清楚地记着,在那个改变了自己生命轨迹的早晨,在自己造访云端之城高处的那个早晨,面前人曾同样塞给他一杯温茶,只一口茶水就令他沙哑数日的嗓子完全恢复,他记得那茶水并无异状,只是有香气伴着水汽蒸腾。
……果然我那个时候喝的也是。
他无声想着。
就跟当时的他一样,茶水,或是说里面的王血在触及饮者唇舌的瞬间就已生效,洛欧斐收回撑住她脊背的手,握着一只空杯的楠焱祭已能自行坐住。
洛欧斐摘走那只杯子,召出水流涮洗也蒸干任何可能的残留,而在做这些事的同时,他声音温和地开口问道:
“介意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吗?”
坐在床上的楠焱祭缓慢地摇了摇头,但又望向洛欧斐轻声问说:
“……我记得,您说过,您也是预言者。”
杰纳讶异地挑了下眉头,目光少不了在两人之间游走。
院长似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记得。我还记得,我说过,这并不是我擅长的。”
一段沉默。
杰纳并不知道这位在任之王的“真名”,他知道的那些属于德兰之王的灵魂之名也仅限于《王缄》里记载过的那些,他小时原本是当做有些晦涩的神奇故事来看的,但他也从中得知,就跟人类的觉醒者的灵魂之名会影响其所得的特殊能力一样,历任的德兰之王的灵魂之名也会对他们的方向做出一定的干涉——譬如初始之王拉芙拉希娅·德兰的【白昼】,她极端强势且擅长正面战斗,以及末代之王洛玻雅·德兰的【黎明】,她便是在历任的德兰之王中也以预言而闻名。
但无论如何,作为德兰之王也作为世家族长,他都是不该把自己的“真名”或是所长或弱项告诉旁人的,名字固然能在某种程度上够推出一位王的长处跟弱项,但反过来也是一样,他的擅长或是不擅长,也极有可能被用来推出他的灵魂之名,并因此知悉他更多的弱项。
对继承人也是一样。
楠焱祭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不知是在梳理自己先前看到的混乱景象,还是终于反应过来对方这样问话,是在请她帮忙。
“我看到了格朗德小姐,”她终于开口,声音如同回荡原野般空旷,“……我看到她被众人围拢,她穿着奇怪而且沉重的全黑裙子,戴着一样奇怪又繁重的全套首饰,她望着某个我看不到的地方,脸孔被黑色的面纱遮挡。”
杰纳心中有警钟鸣响。
全黑的裙装还有面纱,这听着有点像是丧服……唯一能说是安慰的可能就是至少楠焱祭看到的不是她的死相,应该是她的某位朋友?或是亲人过世?可格朗德那边的风俗应该跟被他们一手扶起的奥尔特米亚差之不多,那边应该不会强硬要求逝者的女性亲眷做这么全副武装的打扮,反是普林赛斯及其周边几个国家这样长久受圣堂影响的地方,才认为逝者的女性亲眷应佩戴面纱,因为圣堂认为她们的脸无论是过度哀伤还是过度不哀伤,被他人看到都是不得体的。
而且这应该是在花粉被初步控制的时候看到的……当时坐在高处的阿德琳娜注意到了之前的声响也看到了自己受伤这才急匆匆赶来,而且当时自己满手的血,单从视觉来讲甚至比那个被踩断了手的倒霉蛋还要触目惊心的多,引得不少人跟在了她的身边。
“我看见了莫拉埃利小姐,”她的声音仍旧有些无物的空荡,“……我看到她的胸口插着一把断掉了的黑色的剑,血从胸口蔓延到了裙摆上,但除了这一点,她的神情、容貌,都和现实中没什么不一样。”
杰纳顿感愕然。
他没觉得之前的推测有什么地方出错,而且正如祭所说,兴许她看见的是很久很久之后的景象,但莫拉埃利的姿态仍与现在一样——强大的水系精专魔法师即使能令外貌的衰老停滞,也会随时间推移多少显出一点外貌之外的衰老模样——但若是真的没有出错,她就绝不可能会受这种一听就知道可以致命的伤。
他无声望向年轻的院长,而院长阁下神情未变,似是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担忧的状况。
“还有吗?”他温声问道。
楠焱祭没有承认,但两人之间出现了一种明显因迟疑而生的沉默空档。
而洛欧斐并未催促,也没有试图说服。
“……我还看见了……茜娜,”楠焱祭的声音渺远而低缓,“她要远比现在年长。”
而洛欧斐似乎是怔了怔,像是对她会说什么有了些预感,杰纳站在他所坐的扶手椅的侧后,这个角度他的脸几乎全被垂曳的白发盖住,低头时发丝垂下,几乎要人认为是某种确切存在过的悲伤。
“……她非常疲惫,”她顿一顿,像是有点艰难才下定决心将那些景象告知对方,“我看见……我看见有让人不安的暗色,正沿着她的发梢延伸向上。”
作者闲话:
230303捉虫洛玻雅真名是【黎明】……隔太久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