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回答极大程度地出乎了祭的预料。
    ……居然是死了，去年冬假结束之前到现在，按时间算算，少说也得有一年多了，也难怪凯瑟琳没有提及……祭一时间有点回不过神来，“尖晶石”既然在向众多的与会者发问了，就是说那位的死必然不是如病逝或非人为意外这种可被接受的正常原因，那就是违反了学院的规章？她听说过学院里学生的非正常身亡多发生于假期，在返乡或来校的路上，并不是哪里都那么太平。而留在学院的那些也不意味着绝对的安全，相比开学期间假期里学院人手不足，对于某些学生或心怀侥幸或一时不慎陷入的麻烦境地难免救援不及——西恩特终究是世家领地，并不是什么冒险的好地方。但紧接着就有疑惑从心底浮起，普通学生或许会不把学院的规章当回事，但这位世家出身的艾瑟斯小姐显然不该居于此列，即使不知晓达伊洛于众家执掌的特殊，其他世家在面对自建立伊始就不曾更替的三大世家时，都多少会有些敬惧，不该发生这种不把规定放在眼里的事情……还有既然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就算两家有什么需要讨论的地方到现今也该完毕，怎么会有人隔过这样久的时间来问这样的问题？
    她瞄一眼隔过右手边“红宝石”提问的“尖晶石”，并不意外地发现他并未因得到这样的答案而惊疑，但交握桌上的双手攥紧到关节发白，还是多少显露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一片安静里“猫眼”又补充了一句：
    “据说……院方没有找到遗体，相关的调查和处理并没有告诉过我们、告诉过绝大多数的学生。”
    嗯？祭闻言不由坐直了些，如果是因为违反规章导致的事故去世，按凯瑟琳的说法应该会报给各院的监督生，再由监督生通知到各院的学生，算解释，也算提醒……
    “事情具体的起因也未告知过学生，”“猫眼”继续说着，并没怎么掩饰地瞟了一眼“尖晶石”所在的方向，“但与艾瑟斯方面的交涉，应该是由院方，由达伊洛家族亲自去做的。”
    ——潜台词就是若你出身艾瑟斯家族或者与之密切相关，就不该没听过半点风信，同时也是对会场中潜在的、因丰厚报酬对这件事件提起兴趣的部分与会者们做了一个尚算柔和的提醒——这件事涉及世家，不是什么人都能去调查的。
    而跟“尖晶石”隔过场中，之前一直懒散地托着脸侧旁听的“青金石”闻言提了一句：
    “艾瑟斯小姐在族中的情形不算秘密，一直面对着相当数量的追求者，不过单就我个人所知，她从未给过任何正面回应。”
    ……这话是什么意思？“青金石”说出的话让祭眉头直皱，听起来似乎是这位海拉尔学姐出身不高，毕竟各家的名门极少会面对被外部人员追求的情况，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有那样的勇气。且“从未给过正面回应”而不是“一直以来坚定拒绝”，似乎是说这位学姐本身也有离族的想法？确实，对于天赋尚可但因出身限制不受家族重视而上升无望的底层成员来说，在得到家族应允后到族外生活或是与家境较好的外部对象成婚，是少数能提升自身待遇的路径——当然，后一种对楠焱这样与族外血脉不融的世家不适用。而即使在楠焱之外，这种与外部的联姻也要受到族中严格的约束和审查，至少对方的背景要足够干净，不能牵扯到某一国家的政权甚至是黑噬那里去，一不留神就会给母族引来注视。而条件相对优渥的魔法师大多都出身或是依附于某一国家或是某些暗地的势力，想要完全不挨靠到这两种情形十分不易，这样倒也能解释那位海拉尔学姐的犹疑，毕竟不经族内查验应允，她怎么敢轻易表露出态度呢……
    “关于她的死亡，与她出身同族一道就读的约希亚·艾瑟斯并未予以追究，至少明面上并没有，”“青金石”懒散地补充着，“他在去年秋季学期通过了三阶评定，赶在雪封北境前毕业离校了。”
    只通过三阶就走了？这倒是不多见，也不知道这两位是哪一届的……祭不由得又有点出神，毕竟她之前所在的环境和所受的教育都要求她在事情关乎人际背景时深想，但碍于信息不全，她只察觉出“青金石”话里话外的意思是那位约希亚·艾瑟斯似乎因为看不惯海拉尔这种巴望外界的行径而懒得管她的事情，甚至对她的死亡都不愿深究……嗯……当然也不能排除这位约希亚学长在族内地位一样有限，加上学生的身份也没办法去跟达伊洛的族长交涉什么的可能性……
    坐在“猫眼”身边的“烟晶”瞥了似乎没有其他要说的“青金石”一眼，最终一样将目光投向“尖晶石”的方向，用一种不是那么客气的语气补充道：
    “海拉尔与现在的黑院主位在入学之初都是当时的黑院次位备选，不过她最终以身体原因为由推拒了。”
    直接叫名字？看来“烟晶”跟那位海拉尔学姐应该有一定交情……而她好像也没想掩饰这一点？这是在反驳“青金石”？海拉尔学姐想要离族是因为患有某些长期疾病？而以她在族中的地位无法得到相应的照料？祭连着做了一串假设，但知道没有任何一个有得到解答的可能。
    现今的黑院主位……好像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初次见面就招呼也不打就甩了自己一刀的阿德琳娜·格朗德，祭忽觉头痛，但这样也就能理解两人同为主位候选了——一个第五一个第九，都是世家出身的情况下确实不好立时抉择，不过这好像也侧面证明了一件事，就是海拉尔学姐的天赋绝对不弱，至少要远远强过那个离校时才过了三阶评定的约希亚，也不知道她过世的时候是几阶……
    “青金石”不知是根本没觉察到“烟晶”话语里隐含的驳斥还是不想在这种问题上做什么争论，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依旧颇显懒散地撑着脸侧听着。
    见没有人再说什么，“猫眼”也重新望向“尖晶石”：
    “我们只知道这么多。”
    一直低着头的“尖晶石”闻言低低“嗯”了一声，松开了绞得红白交错的手，将那只玻璃壶往前推了推，又从斗篷里摸出一排标准质量的装药剂的银质细颈小瓶。
    “三位可以均分这壶水。”“尖晶石”用即使在“星幕”的失真影响下仍能听出喑哑的声音答道，旋即又环顾了一遍整个会场：
    “如果有谁后续得到她的死因或者是与之相关的信息一样可以带给我，我还有其他种类的报酬可以提供。”
    没有人应答，显然“猫眼”之前那句不轻不重的提醒被大多数人听了进去——世家相关的事情，不是那么好涉及的。
    见没有人再提出问题或者要求，“猫眼”宣布了散会，并告知与会者们下次集会召集之前，会有人在学生们之间散播埃尔维斯名下的某家店铺进了新货——这句话听得祭额角一跳，不愿深想。
    他两手分别指向东桌和西桌的末位，祭猜测这手势是离开顺序的示意，随后见自己所在的西桌的最末位，也就是“尖晶石”起身走向了会场南边的那扇门，而与之相对的东桌最末位，一个跟她一样从头到尾没说过话的个子不高的与会者慢了半拍起身，走向和“尖晶石”完全相反的北边大门——那也是祭来这里时经过的大门。
    看来都是原路返回……等到两扇大门完全关闭后，东桌的“青金石”跟自己身边的“红宝石”无需上首示意便自行起身，“青金石”走向来时东侧的门，而“红宝石”走向了西侧的，等两人身影完全消失后祭也跟坐在东桌次位的“海蓝宝石”一道起身，自己走向来时的北边大门，而“海蓝宝石”走向了身后东侧的。
    至少身份隐瞒上举办者是是有认真考虑的……拉开北边大门的时候祭这样想到，觉得如果收到召集再来参加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至于另一个继承人的消息……她在心底无声叹了口气。
    走一步看一步吧。
    
    杰纳看着伦泽在路过小说书架的时候随手抽了一本下来，理智地没指出按那浮夸的烫金字体跟边角的玫瑰图案来看那大概率是本爱情小说，两人一路穿过书店里数间相连的宽阔阅览室，并不算太意外地收获了一些注目礼——白院的负责人跟暂且还算是白院的次位，在学院里无论如何都不能说不有名。好在注意到的人都礼貌地保持了安静，这也让杰纳有点不愿去想院内会怎么议论他这看似突如其来且毫无理由的休学。
    他一路默默无言地跟着兄长到了台前，看着对方从衣兜里摸了枚普林赛斯的金乔尔付了书钱且没让店里的小学徒找零，把书夹在胳膊底下直接走出了店门。
    在回到书店之前他便用半截胡桃木制的杖鞘将原本的黑曜石手杖封装成一根平平无奇的黑曜石杖头胡桃木手杖，离开普林赛斯之后杰纳就没怎么再见伦泽用过手杖这类东西，毕竟伦泽不是用法杖的魔法师，遇到突发情况的时候，一支没有特殊作用的手杖只会是阻碍行动的装饰品而已。
    嗯……自己倒是可以一试，他多少漫不经心地想着，预感到【罪心】应该能做到改变形迹变成近似普通手杖的物体。对这种预感的产生他不是太惊讶也不是太担心，知道一是加强过的灵觉完全可以让他在短时间内“解构”一件物品，只是会产生相应的负担，二是当时【罪心】被从自己体内取出时，一道被取出的还有相当部分的血液与灵魂，说现在的【罪心】已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也不为过——想到这他在心里稍稍咧了下嘴，自己身体内有六颗原属凶兽的心脏，不得不说这种想法着实是有点吓人了。
    “觉得这场集会怎么样？”领先他半步的伦泽好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杰纳藉此拉回了多少飘忽的思绪。
    他定了定神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下头：
    “还不好说。”他说。
    时间太短了，发话的人也有限，他最多看得出当时在座的监督生不光有自己，负责人也不仅是伦泽而已，真正对得上号的只有一个红院的主位，其他就算是有些猜测，也没法求得确证，自然无从判断集会的价值。
    伦泽闻言笑了笑，脚步再度放缓了不少好让他跟上来。
    “我看你参加的还挺开心的。”
    杰纳不由窘迫了一瞬，知道兄长是指自己故意威逼红院主位的事情，实际上，无论是在普林赛斯还是在学院，除非存了心要捉弄人的时候，他极少会抬出贵族身份去压别人，无他，生做半血的他们自小就被母亲教育，这些在外看来光鲜头衔身份，于他们不是任何值得为之骄傲的东西。
    ……当然，要说一点都不那也不是很现实，不然自己也不会借着这重身份去压制那个混账了，想到这里他长长地吐了口气，只觉得勉强压下去的怒火又从心底冒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