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一百九十章:新王剑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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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的鞋跟扣在石阶上发出的清脆响声回荡在晦暗空旷的宫殿里。
    十二王剑铸成的二十年后——这段时间中包含了倩曼自从作为王族降生于世后至今仅有的、短暂的空窗期,但抛开作为半身时期稚弱的人类阶段,成为完态后的那几年,是倩曼·萝丝琳莉·杜德丝此生中最活跃的几年,基本上她所有可被人铭记的头衔与伟绩,都是在那些年得到的。
    而今想来几乎是有些恍然的,她常常忘记原来她从作为不被看好的世家的女儿出生,到被送进埃利萨宫成为祭司,再到故国亡覆,到随军征战,到巅峰相伴、封印之战乃至最后的分道扬镳,都发生在那短短的二十年里,那短暂的岁月比起她存世至今的漫长等若弹指一挥间,但这漫长无尽的余生,亦无不是拜那二十载间无数的纠葛隐患所赐。
    两次购置媒师之骨用以铸剑,其间间隔不到二十年,倩曼心知自己大概是会知道那件事的,但她对铸剑全无所知也毫无兴趣,甚至包括现在所持的【幽渺】,也是在封印之战后十二王剑本体崩碎许久后才被她再度从剑冢召出,用以作为王朝时期的思维权杖米斯特缇的替代品。使用上她走的也是跟楠焱和拉比德全然不同的路子,甚至能说比起生死搏杀更接近于贵族间演武的花架子,也就是她成为完态后身体素质与魔力水准已处于“非人”的范畴,再毫无威势的招数经她之手也带了身为梦境之王的权令才不致不堪一击,剑术尚且这样,其余的就再没半点关注留心过了。
    “白津对第二次铸剑有所记叙是因为那次铸剑惊动了一位兰契,”阿诗兰一面扶着裙袍赘重的先知沿阶下行一面轻声道,“那时候的兰契虽然也称不上兴旺,但数量远比现在多的多,多少有一些并不处在白津关注中心的兰契们时常出入边境,当中有一位师从负责为兰契制作武器的艾柯圣职者的兰契,回到白津的商队所带来的接洽信息激起了那位的好奇心,亲自从祈祷厅取了骨找到了世家联军——应该是这个名字,那时应该还不到封印之战。”
    倩曼心底微妙地动了动,虽然暂且判断不了,但那极大概率是达坦纳覆灭之后发生的事,如是这样,那时她也该随在世家联军中才是。
    “据……联军中的高位者所言,他要制一把特殊的剑,”阿诗兰在短暂的迟疑里将那个已到嘴边的名号咽了回去,见倩曼脸上没什么旁的神情后才继续说了下去,“这把剑是制给另一位执掌联军的女性高位者的,并且要仿着她原有的那把剑来做,那位女性身上似乎有些不好言明的限制,致使她无法长时间地使用那把她原有的剑。”
    如果没有料差应当是拉拉尔了,倩曼默然想到。
    拉拉尔·德兰——王朝最末的新王,虽被尊为世末之王,但因王庭覆灭至死也未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德兰之王的新王。德兰的王剑是德兰之王的权柄,唯有真正的德兰之王能稳定完满地发挥出它的力量,纵然拉拉尔强横到足以在失去王庭的情况下活过整整三千年,她仍然无法完全地使用那把自血雨中被她带出的王剑,所以才会有——
    倩曼一怔。
    阿诗兰并未立时察觉,只继续说,“吸引那位兰契的正是用来铸剑的材料,据说与那原有的剑的材料是同样的,是一种难以形容并且完全找不到获取渠道的特殊金属,但铸剑者似乎并不希望成品只是一味地模仿那把原有的剑,而是希望能通过其他材料的组合赋予它原有的剑都不曾拥有的特性,因此才想到了白津的骨,”她说,“白津边境完全封闭前也曾遭受过影化魔物的侵扰,以祈祷厅内骨质制成的的武器或者掺入了粉末制得的武器在那时就显现出了一种特殊之处——它能够将不属于这个魔物身上的东西拔除并纳于己身,但又不同于净化,在拔除不洁之物的同时,它所寄宿着的生命也会被一道吸噬消湮。那位铸剑者似乎就是想要这种特性,究其原因似乎是因为联军当时主要就是同黑噬作战,那位女性虽然强大,但在力量上并未直接克制黑噬,所以才要制这把剑作为辅助。”
    倩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铸成的剑……是叫【嗜血】吧。”
    阿诗兰愣了一下,下意识在心里过了一下史书记年旋即了然。
    “应该是叫【嗜血】没错……只是听闻那剑在那位女性去世后就不知所踪了,想来先知大人应当……见过?”
    岂止是见过,倩曼无言地望了阿诗兰一眼,大概阿诗兰也是只在白津的记叙里看过,嗜血中所掺的又只是粉末,便是面对面在她眼前放着,她也没能意识到祭手中的那把旧剑就是【嗜血】。
    第二任至尊楠焱炽与德兰世末之王拉拉尔·德兰共铸为新王之剑的【嗜血】。
    
    这倒是解决了一个她虽生出过但全未深究在意过的问题,【嗜血】亲血吸噬的能力如何而来,是从媒师的骨中得来。
    她闭了闭眼睛。
    “我所知有限,但铸剑所用的那块金属,是从我这里得来,”她说,“到我手中之前,它是一枚被媒师用来囚困凶兽于荒野的银楔,几百年间浸满了凯勒涅尔的树血,我随在联军中后将那枚楔子交给当时的族长们研究了,后来听说被铸成了拉拉尔殿下的剑,我只知道这些,其他的无心也无意探究过。”
    “……是媒师的东西?”阿诗兰微愕,“我听说与那柄王剑的材质相同,便一直以为是德兰……”
    “我只是亲手将它从骨林的身上拔了出来,”先知微微垂下眼睛,拢在袍服广袖里的手无声地攥了攥,“前因如何,多少流转,就算想要查证也已经没有机会了——那个年代,世上已经不再有媒师存在了。”
    阿诗兰一时默然。
    “至于下落不明,应当是在拉拉尔殿下过世后被秘密交由了楠焱保管,那把剑从能力和特性上都很特殊,之后的千年,没有人再把它召出来也算是情理之中,”她道。
    这件事拉拉尔应当知情,早在封印之战刚结束时,她就曾做出一则预言。
    待灯尽、杖归、剑碎之后,德兰曾书写下的、已然扭曲谬误了的未来,才会真正地重新开始运转。
    这则预言是说给某个特定的人听的,那时的她有幸听闻,尽管无论是她还是那位倾听者当时都未明晰拉拉尔的意指,但在数千年后的今日,这三重负于德兰命运的枷锁,尽数清楚明白。
    或许那位世末之王那时候便预料到了,即使她遵循某种不可言明的规则与给予【吞噬】关键一击的初代达伊洛族长结作夫妻,即使德兰的血液与权令不得不流淌在一个最不具攻击性的家族里,因一时私心而着意退避的楠焱一族仍旧无法逃避。楠焱必将是这命运里无可取代的一环,他们必将为千载前的退让付出代价,窃取光的罪责,注定要由楠焱的后嗣来偿还。
    长明灯终将熄灭,王权杖终归德兰,嗜血剑终会碎裂。
    神殿,也终会重建。
    
    “无论再怎么算无遗策,也总有思虑不及的地方,在我们看来,这才是媒师留给世人最宝贵的一课,”阿诗兰抿着嘴唇轻轻笑了一下,“每一个自以为执棋者的人都不过是更广阔的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再怎么瞻前顾后精打细算,也总会生出预料之外的错算,虽然有心还是意外已经无从决断,但就媒师已经绝尽世间来看,就算是被他们所掌握的血契,大概也不会例外。”
    两人在通往宴厅的最后一扇大门外停步,有低迷不明的乐曲声自大门的另一侧传来,女祭司绕到先知身后整理那些细碎的缎带与黏附肩脊的长面纱,罕有人知那之下会是一张那样稚嫩而精致的脸。
    “——您有不曾说尽的话,”女祭司在极近的距离下轻声说道,“您未曾告诉楠焱小姐【里墨之泪】的真正含义,未告知她里墨与她的兄长最广为人们猜测的那层关系,也未曾告诉她,为何明知是在人多眼杂的雨雾节,甚至是在监督者的监管下仍执意让她将继承人身份暴露人前——您也必将为此付出不曾预想过的代价,为您与王庭与世家实际上都不曾确切知晓的至尊之位存世的真正用意,为您从未也不将会有机会去探查亲近的那颗属于君王的心,也为终将到来的那一日再难有修复余地的关系。”
    面纱下的先知轻轻扯动唇角。
    “曾有人和我说过相似的话。”
    女祭司退开一步,将手伸向隐于廊柱后的铃索,门内一直等待的侍者们将大门缓缓拉开,七千载未生变化的先知踏入其间,华美的暗色浪潮在她身后蔓延。
    那是五年前,第一,第六,第七,第八,第十,五大世家联手将隐匿东域的黑噬势力拔除,干部击杀,承了杜德丝的好意前往先知城略作休整的短暂时日里。
    她曾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那位第二十二任院长相见交谈,进一场下午茶。
    那位已可从面上窥见岁月蚀刻,眉眼间总含着些沉重悯意沉绪的院长阁下,曾问过她相似的话,问她是否想到过自己和杜德丝介入因德兰而早无调解余地的达伊洛和楠焱之间,将要付出什么代价。
    “那是……我情愿为王担下的代价,”她曾经如此回答,“过去也好,现下也罢,未来也是等同的。就算出了我不曾预想到的错漏——”
    也只会是她的罪,她的罚。
    

    作者闲话:

    杜德丝篇章正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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