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一百八十五章:异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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倩曼在温室里静静地坐着,精致面容被温室内并不明亮的灯火映得如细密的瓷胎一般,像是心有忧虑,又好像从头至尾都只是无意义的放空。
相当久的时间里温室中只有灯火不分明的明灭变化,以及温室外渐大的雨落在顶壁上发出的响声。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盏茶放凉的时间,也可能是半个夜晚都虚度之后,在嘈杂的雨声里,温室的大门轻轻响了一下。先知并未转头去看,也似乎没生出半点疑惑,直到一只铺着白色餐巾的银托盘被摆上了圆桌正中,揭去遮盖后露出下面一碟子余温仍存的软点心与圆肚水晶壶里呈出暗紫色的酒。
送东西来的是位发眸皆白的女祭司,穿着与其他祭司并没有什么分别的白裙,只是她从进门直到放下东西都没有半点要见礼的意思,取出酒壶和两只浅口小杯后倒出两盏,一盏留在原处,她自己则端着另一盏径直在先知对面的座位上坐下了。
对于以侍奉先知为一生任务的先知城祭司而言,这样的举动是莫大的僭越,是哪怕新被选进先知城三天的小孩都不可能会犯的错误,但倩曼似乎并没有什么意见,素白的手从华服广袖间探出,轻轻摇了摇杯中暗色的酒液,面上显出了一点没什么切实意味但至少不再不泛波澜的笑来。
“你既然上来就说明……”她的话音被有意拿捏得长且轻。
“白津的侍从阿尔伯特已经北城门离开王城内城,”女祭司用一个不太常见的手势托住杯底,做出一个敬酒的姿势来,即使是祭司宽大的白色裙袍也难以遮掩她过于显眼的细瘦,以及晦暗暖辉下都显耀目的苍白皮肤。
倩曼同她碰杯算是接下了她的敬意。
“那么,我们的交易里最重要的部分就算是完成了,”她轻抿一口酒液,“明日我会启程回先知城,按照约定,会将你一并带去,至死不得出。虽说已决定好轻松且不需要与太多人接触的职务,但今后百年,终归是要委屈您了,阿诗兰殿下。”
“这怎么能被称作委屈呢,先知大人,”阿诗兰饮尽杯中酒后,用一双素色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对面的先知,“请原谅我的最后一次有失礼矩,在告诉您一切您想要知晓的事情后,白津的公主阿诗兰就会真正地死去了,留在您身边的只会是一位无名无姓无过无往的低阶祭司。”
“你从赛瑟丽茨来么?”倩曼似乎并不急于获悉某些答案,她的指尖在杯沿处的酒渍上稍作流连,“那也是内城之北啊,倒是不怕碰到旧人。”
“先知大人说笑了,”阿诗兰从餐巾下抽出一柄手指长的银质餐刀,将软点心切了一小块下来递给了先知,先知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兴趣,但还是不生异议地接了,“由您亲自出手将我的血骨魂魄完全净化淘洗,不要说隔过一整座宫苑带一条长街了,就是面对面站着,只要不直接看见脸,就没人能认出来。”
点心的松软温香在舌尖匀开,一点樱桃的酸甜也弥漫开来,先知极细微地摇了摇头。
“那就是即便认不出了也执意要去看这最后一眼,”她唇角勾起一点轻微的戏谑,“总不能是专程为了这点心去的。”
“我对您的境界有过耳闻,确实足够不惧寒暑无需饮食,”阿诗兰为自己再斟一杯酒,盏至唇边的时候露出一个浅淡而生疏的笑来,“但也没有必要为此抗拒正常的进食和休息吧?再怎么说,美食美酒也算是这世间代价最低回报最高的享乐事了。”
倩曼未置可否,只抿了抿杯中酒——甜梦酒于她只会是酒,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一场幻梦不受梦境之王的掌控,酒液于她通常只是另一种不那么急迫地引渡至她的领地的手段。
“我已示下,待他离城,无论是先知城的祭司,王城中的军卫还是杜德丝家族的魔法师,都不会监视或者再跟随,”她慢慢地道,“换言之,他的去处与动向将不再处于我们的探知范围内,无论他是回归白津又或者在达坦纳或者其他地方游荡,我们都不会再知道了。阿诗兰殿下,自此别后,你与他的命运,是真真正正地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阿诗兰握着银餐刀的手顿了顿,默然片刻后才轻声道。
“他回不去白津的。”
倩曼静静地看着他。
“即使您的能力无法拓展至白津的疆土,亦不能注视或者改变旧世界遗民的命运,但这样长久的岁月后,想必您已是外界最了解白津的人,”阿诗兰轻轻放下餐刀,低垂着视线注视着自己的手背,“那您应该知道白津所谓的阶级固化,所固化的是什么样的阶级吧?”
“白津有五个阶层,”先知回应说,“这五个阶层决定了白津人的力量,社会地位甚至是寿命,阿诗兰殿下应当是出身于最高阶的兰契,是白津的王族。”
“对,”女祭司轻轻应道,“白津阶层有五,霍安,赫林,特勒,艾柯,以及我所出身的兰契。霍安通常是苦役或者是奴隶,他们之中不会有任何人拥有特殊的力量,寿命也很短,据说四十岁就称得上是年长者,也无法胜任任何精细的或者文字数字相关的工作;赫林是最接近外界普通人的阶层,极少数的情况下会有人获得一些低微的魔力,一旦一个赫林拥有魔力,就会被某个艾柯的家族所选中,经过专门的教育后一生都服务于这个家族,这已是赫林所能拥有的最好的工作,而赫林的寿命也和普通人相差不多,六十岁到八十岁都是常见的;艾柯是白津的精英们或是贵族,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拥有魔力,少部分极端的艾柯家庭会视没有魔力的后嗣为耻辱,或是丢弃,或是悄无声息地处死他们,他们的学习能力和理解力都是顶尖的,算是白津的经营者,绝大多数都能活一百年以上;”她轻轻地屈张了一下手指,“然后是兰契,任意一位兰契的魔力都是强大的,只要成长时间足够,都能达到外界所称的一阶的水准,通常兰契终生不会出现在赫林和霍安的面前,即便是侍奉他们的侍者,也必定是出身于艾柯家庭中的——兰契生来是白津的统治者,通常每代或者隔代里都会有人拥有一些有别于魔力的其他力量,兰契不需工作,只需注视,他们至少能活三百年,是白津的顶点和象征物。”
倩曼取过一块点心,并没有立时追问那个被阿诗兰忽视的阶层。
“这四个阶层是构成白津社会的骨骼,”阿诗兰说道,“兰契人数最少,艾柯次之,赫林的人数最多,霍安比赫林少,但远比艾柯要多,而在所有的阶层中只有兰契拥有打开边境或者赠予他人穿越边境的力量,这也是为什么在外界几乎看不到白津人的原因之一,另一个重要原因是赫林和霍安无法在外界长时间生存,赫林或许还能停留十天半月,但霍安不出三天必然毙命,为此即便是往来北境的白津商人,也多是艾柯。”
“因此,特勒的位置显得很微妙,”她替倩曼注满杯盏,“他们通常也会拥有不弱的魔力,但与艾柯相比又没有那么细腻,寿命上跟艾柯没什么差别,感知力却比他们强盛许多,他们能够在外界存活,但与艾柯离境的微弱近无的影响不同,一些特勒对于异土的反应会非常强烈,”她放下酒壶,继续道,“因此很多人并不把特勒视作一个独立的阶层,而是认为他们是艾柯的某种异化版,包括特勒这个名字原本也是来自守卫白津古遗迹的一种野兽,用来形容他们是遵从野性的人。特勒中的大部分会成为兰契和某些身份高贵的艾柯的侍卫,他们往往从生下来的时候就被安排好了要服侍一生的人。”
“这一点我有所耳闻,”先知安然地道,“我接触过的兰契,身边都会跟随一位特勒。”
阿诗兰似乎为这句话怔了怔,旋即露出一个似乎无奈的笑。
“所以这也是你会跟你的侍从分开的原因么?”倩曼端起酒杯,“因为一些特勒会对异土反应强烈?”
阿诗兰静静点头。
“我从卷宗里看到过,特勒离开白津时最轻的反应也是晕厥,再重些的,感官错乱失灵,或者魔力严重衰退都是有可能的,虽然这些症状都是暂时的,但它发生的时候,特勒是完全不会有行动力的。我们从崖港乘船离开白津,上船的第二天他便病了,四天后船经莱恩角时我令船长把他留在了港口的旅店请人照料,我则多坐一天半到达星原境内的沉港,”她笑一笑,“这样的做法并不得船长认同,毕竟按规矩兰契身边必要有一位特勒跟随着,不过好在对于白津人而言,兰契的命令是绝对的。”
倩曼摇了摇头,说不上是无奈或者不认同,桌对面的女祭司无声地饮着一杯不知能否对她生效的甜梦酒,即使白裙无饰白发不束,她的坐姿仍旧优雅,脊背仍旧挺直着。
“我离开白津时便知道,无论事成与否,我都不可能再有机会回白津了。”长睫垂下,昔日的公主在雨滴落在玻璃上的噼啪声中静静地说,“所以我不愿他跟着,他也清楚得很——如果特勒的侍主先于特勒死去,无论是常态还是意外,无论是否是特勒的过失,失主的特勒,都是要殉身相随的。”
作者闲话:
接下来的几章差不多都是关于主线的解密章,之后达坦纳这个大章节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