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一百五十九章: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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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了?”
寂静的间隙里只残存着雨落的声音,形如少女的先知一身简单干净的祭司白裙,听过年轻人漫长的讲述和控诉之后,只稍微歪了一下头。
“如果你没什么要说的了,那我就继续说了。”先知稍稍拢了一下垂落身前阻碍视线的长发,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似是全然没有将黎夜的满眼愤恨看在眼里。
“黎氏一族的衰落,是我的过错么?”她微微笑着,声音平静。
黎夜紧紧抿着嘴唇并未说话。
不仅是黎家人,就算是一些知晓黎家源起的外族人想来也清楚得很,黎氏一族的衰落只会是时间问题,早在这一族成型之前,真正的“黎”就已经死伤殆尽,藉由血液得来的力量,如果无法得到补充,消亡即是定局。
白鸾是,【六叶】亦是,早早被注意到的它们,尚且无法保证没有这样的问题。
“当年你外祖母染病,是我的原因么?”少女仍不紧不慢地问着。
东域气候分明,每年春秋都是疫病的高发期,西泽多雨多河湖,情形更是严重。
“我可有逼迫黎家分家?我可有授意干扰黎家的生意?”她笑一笑,“好,就算这些隔的太远,以黎家的家势,即便只是分家,也强过东域的绝大多数正经商户平门,一时的资财困难也远不致令族中小儿冻饿至死的境地,不善持家也就罢了,挥霍亏空,可有我的原因?”
“你祖父随黎家本家长达半生,他会不清楚怎样的委托是绝不能接的吗?他会不把这些教给他仅存的孩子吗?你父亲会不知道那个委托是绝对存在问题的吗?”她轻笑一声,“不过是心怀侥幸罢了。”
“同样的情况也适用于怀尔曼家,”她说道,“怀尔曼家族会不知道先代伯爵的亲弟对爵位怀抱心思吗?他们会不知道一旦当主亡故,其子女必定遭难吗?”
“我可曾示意过心法世家承应这桩明显违反国律的生意?”她盈盈含笑,“你总不能说,心法世家对达坦纳的走私管控全不知情。”
“同样的,我不曾令人干扰调动过那三个孩子的行程,也不是我告诉他们北芸苑城有船只可直达雾森。”
她轻呵一口气,再望向黎夜时,神色里已然含了悯意。
“小孩,”她说,“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你是,黎家是,怀尔曼家族是,心法世家亦是。”
“你的祖父既然选择为了自己的情义带着所有孩子从本家分家出来,就该承接此后生计艰难的代价;黎家既然选择与人世隔绝继续这样的营生,就该承接世间恶意以对的代价;怀尔曼家族既然选择为了家族名声不对危险因素做出处理,就该承接家族潦倒甚至被夺爵的代价;心法世家既然决定掺入这样不见光的生意,就该承接名誉与族人于此折损的代价。”
“……您在缘由和行事上,是从不会让人寻出错漏的。”黎夜只咬着牙,压低了声音。
“那是自然。”她点点头。
“仅在这一点上,我也是一样的。”她又笑了笑,补充道。
“我既决定留在达坦纳,就该承接一切污名与人世猜忌的代价。”
“世家并非济世会,我更不是什么慈善家,这件事想来不仅你清楚,告诉你这些事之间联系的那一位,应当也清楚,”她声音很轻,“怨也好恨也好,自请随意,但早在几千年前我便只关心这个家族这个国家的利益,在未来所有我还能存在的岁月里,亦与今日同一。”
“你会不知道吗?”她望着他,“即便我早早看到一切,提醒也不是必须。”
她和她身后的王朝是实实在在的“非人之物”,每一位王族都是远超人类的预言家,他们自古便安居于旁观者的高位,时光长河里所有荡漾的涟漪和水花,都不值得让他们的眉头动一下。
“长久地抱有恨意,终究强过无所倚仗,”她声音平静,“你早早便知道本就无冤可伸,也早早知道对上我,亦无仇可报,你想要的不过是你的执念——让你相信,为你指路,能撑着你一路走到今天的执念。”
黎夜久久地望着先知精致姣美的面容,良久良久后才垂下了眼眸。
他最终也没有反驳,
暮宫之外守候的杜德丝族人入内将黎夜押走时,奥嘉莉娅让夏格瑞瑟随行看顾,先知仍旧立在廊下,望着那年轻人被一众身披白袍的人押解着离开暮宫,那些人的白袍领袖边角无不纹绣着黑色的火焰徽饰——力量与虚幻并存,第十亡灵世家杜德丝家族。
“先知大人……”奥嘉莉娅在她的身后低低唤道。
少女微微侧目,看见杜德丝的族长满眼的忧虑与不忍后,微微地笑了一下。
在和其他人交谈的时候,她总是笑。
在她成为统率一个国家的先知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了这张面容对人类的杀伤力,尽管这样的容貌非她所能决定,也并非所有人都会喜欢,但这样一个精致而绝美的少女向你笑起来的时候,你连说话的语气都忍不住要轻上三分。
面对他人指责的时候,她会笑,面对他人质疑的时候,她会笑,面对他人的劝慰的时候,她也会笑。
仿佛她真的无所谓,真的全然不在意。
奥嘉莉娅幼时有很长一段时间随在这位先知身侧,从懵懂的孩童直到看起来与她同龄。即使是对于如今的奥嘉莉娅而言,那依然是一段长久的、难以忘却的时光,但她同时也清楚那不过是先知漫长的生命之河中一朵微不足道的水花,她不敢说自己能因那段年月就对先知更加了解熟悉,但至少有一件事她是知道的。
先知一人独处的时候,身边既没有世家族人也没有侍奉的祭司的时候,几乎是从来不笑的,很多时候先知都是因为看到了来人,才习惯性地挂上了笑意。很多时候她只是在先知城某个僻静的地方或者少有人知道的房间安静地坐着,没有看书,也没有吃东西,她小时遇见过几次这样的情景,天光静静洒落在她宝石与纹绣点缀的华服上熠熠如星,她无声而安然地坐着,如同名家手制的人偶,端静而无生机。
她独自一人的时候会想什么呢?是在预见未来,还是追忆过去?
即使是当年的奥嘉莉娅也能模糊地感觉到那种笑容是一种无声的拒绝,将任何有心探查有意贴近的人都轻轻地拦在某条不可见的界限之外,她的过往和心事都是私人的,不可付诸言语,不可具现神情。
因此现在的先知望着她笑了笑的时候,她立时清醒过来,抛却了那些任何可能的难过与劝解之意。
倩曼·萝丝琳莉·杜德丝不需要这些东西。
“黎氏一族那边,有没有必要……”她低声询问道。
“不必,”先知声音平静,“对他的处理按世家的流程就好,自然会有风声传到黎氏本家,不用特地告知。”
千载前黎氏族老的意思就很明显了,黎家仍旧选择过着这样的生活,直至腐烂于荒僻之地,直至最后一丝血脉都绝尽。世家也好,外部不断更迭的国家与政权也好,他们都并非真的想要接触在意。
一路行来人类间出过多少这样的势力和族群,但直到最后也拒绝外界独自消亡的并不多见,她尊重他们的决定。
“那么特兰奇家族那里……”
“亚伯应该已经通知到议会的人了,现在大概正带着相关的文件与处理决定往夜森伯爵的住地赶过去吧,”她顿一顿,“那是贵族跟议会的事,我们不用过问。”
“是。”奥嘉莉娅轻声应到,“拉比德先生提供的玉镯碎片和伊格特兰德小姐提供的箭支也已经妥善存放了,会给众位宾客和其他国家一个交待的。”
先知点了点头。
祭颇有些惊奇地望着奥嘉莉娅离去的背影,荒原上先知作为琳与杜德丝族长的相处暂且不提,按眼下的情景看来,居然真的会有这样的世家族长,比起自己统率着一个世家,更倾向于做一个传话和代执行的角色。
也难怪先知会极少现身人前了,就算先知威望超然,若让人见到杜德丝的族长对人言听计从,终究于家族声誉不益。
“走吧。”洛欧斐拢一拢她的肩膀,带着她一样往暮宫之外行去。祭乖乖地被他领着,只除了行至廊下经过先知身边时脚步放缓了些许。
她一时难以说清该用什么样的态度与这位先知相处,只是女祭司琳还尚算亲近,但若是连世家族长都不能轻视的达坦纳的先知的话……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偏头向不过两步距离开外的先知那里看去。
只见先知提起她素白的裙裾,无声而端正地行了一个屈膝礼。
洛欧斐稍稍点了下头。
祭望着那纤弱的少女犹自怔愣,洛欧斐已在她肩头轻轻带了一下。
“已经很晚了,”他道,“回去吧。”
“哦……”祭呆呆地应道。
先知会需要行礼么?她一时有些拿捏不准,面对奥嘉莉娅的话显然是不用的,但对其他世家的族长呢?一时多少难以分明。毕竟除却重大场合,一位世家族长极少会前往别家的领土,在绝大多数时候世家族长都坐镇于自家领土,连外出都是屈指可数的——就跟父亲一样。
晚间寒凉的风息令她清醒过来,抬眼才看到自己跟洛欧斐的身上都笼着一层极淡极淡的白光,这光芒并未阻隔风息与雨落的潮气,却将自天空坠下的雨滴尽数格挡而去。
大约是担心雨天暮宫之前的阶梯地面湿滑,他轻轻握了她的手腕,祭望着那层淡光流于他沿腰脊披覆的雪白长发,如覆薄霜。
她一时有些失神。
很难形容这样的感觉——像是什么明明存在的东西被生生挖去了一样,理智知道有什么可关联的东西存在,但记忆却无法将其寻觅延续。就像之前提起舟玄家族的时候,她也生出了这样的感觉。
直至坐上马车,洛欧斐才注意到她似乎有些呆滞涣散的目光。
“怎么了?”他低声问了一句。
祭用力眨了眨眼睛,转过头来看着他,而洛欧斐也转过头来望着她,马车行进在王庭偏远处的小径上有些微颠簸,马车之内一片寂静。
“院长阁下,”她试探性地问着,“我们曾经……见过吗?”
洛欧斐稍微偏了偏头。
“就是……呃,在您这次去极东之前,”她有些慌乱地补充道,“或者是在茗萱战役之前。”
车内有一瞬安静。
祭不由地又要在心中痛骂自己犯蠢了,居然会为了这样一种似是而非难说错觉与否的感觉去问一个世家的族长,简直是——
“——没有,”洛欧斐轻声答道,苍白修长的十指叠在膝头,他已不再注视着她。
“我们从未见过。”
作者闲话:
发这篇的时候刚被捉了去做核酸qwq
家乡上热搜从来都不是啥好事儿
不过等这篇发出来的时候应该已经是一月底了,希望那时候已经好起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