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一百四十三章:惩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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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夜无声且迅捷地穿过了客庭之内的黑色回廊。
被掺了蛇血的胭脂一经提供便立时引起了世家的重视,他虽在之后立刻便被杜德丝族内进行调查的族人请去事无巨细地讲述自来达坦纳之后的每一日的情状,但也听闻只在晨间会议结束之后,蕾丽雅·特兰奇便立时被王城守卫拘捕,眼下已关到了西边的布蕾特宫里,据他所知那是一座早已废弃的宫殿,狭小背阴,尚还启用着的岁月里通常是被用来关押犯错的守卫跟手脚不干净的侍仆,只是后来因布蕾特宫陈旧失修,议会又在王城的西北角上修筑了一座无窗的黑塔,再往后被羁押的罪人们大都被关在了那里。
只是特兰奇女爵终究是达坦纳最具地位的贵族,她所出身的特兰奇家族亦是最得先知看重的老派家族,便是与特兰奇家族同样自维利斯顿家族统治时期延续下来怀尔曼家族也无从得到先知这样的信重,那蜿蜒在每一代当主血肉间的骇人藤蔓便是他们忠心的最好证明。无论是出于颜面考量亦或是那位至今不曾出面的先知对追随自己最久的侍臣的一点额外关照,特兰奇女爵都不应跟那些庶民一道被关在黑塔里,但她既是罪人,自也不可能只将她软禁在居所的客庭。
最后提出这个折中办法的是随侍先知身侧的女祭司琳,跟亚伯负责对外联络不同,她往日的工作似乎一直都是在城内协助着先知完成这样细碎的庶务,办事极是妥帖迅疾,这边提议才得了首肯,她便吩咐了一队待命的侍从跟几个魔法师前去对布蕾特宫做出一点修整,至少不要四面漏风也不要太像一座危楼。
这样的效率倒也是能解释为何她在这样轻的年纪就已是会被先知带在身边的祭司,至少就黎夜此前所闻,一般会被先知带出先知城的祭司都会有点年纪——自然由于先知城的特殊环境性质,祭司们并不会老,但终究也是到了一个年龄之后才会缓慢停滞定型,但琳的形貌看去便是将将长成的少女,还远未到岁月停滞的年纪。与她一处的亚伯看上去要年长她不少,但就听闻的风信而言他的实际年龄与面貌差距应当也还不大——他被带在身边是因为他是先知城祭司中的最强者,先知城内固然不乏魔法师,但绝大多数贵族家庭都是不愿意将天赋优异的孩子送去那种再难出来的地方去做祭司的,在这一点上亚伯是个异类。
黎夜并不认为那位先知身边会需要保镖这样的角色,不为别的,就为她所经历的这些漫长年岁,只怕寻常的一阶魔法师前来,也只会被她掀翻在地。
但哪怕只是为了凸显先知在达坦纳的地位尊崇,杜德丝家族都绝对会在先知身边安排一些她压根用不到的护卫,若是有危难之时还要先知自己动手解决,也未免太过难看轻率,亚伯大约正是这样被安排来的有些尴尬的角色。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庭颜色本就沉凝,当下几乎有些视物不清,不及黎夜皱眉,耳边便是一声风过之音,整座园庭骤然明亮起来,他抬眼去看,见到那暗色的石壁上每隔五步左右的距离都雕着一只半身的奔狼形态的灯台,那狼奔出石壁,下方无法直视到的灯碗大约就在狼颈与墙壁之间的位置,而灯台之间皆由一道细且浅的沟槽连接,为此只要引燃其中一盏灯,整座园庭都会一道亮起。
黎夜静静地看了那火焰一会儿,确信那非是用油脂引燃的普通火焰,做灯台的狼首内应该嵌了晶石粒——晶石是已经稳定下来的魔力结晶,其中纯度较高的品级无论在那个国家都可以当做货币——掺入晶石的灯具所能绽放出来的火焰要比寻常火焰明亮百倍,他一时判断不出城庭所用是较为常见的火元素晶石亦或是现对稀少的光元素晶石,但无论是哪种,大约也只有达坦纳这种既古老又富有的国家才烧得起。
他的嘴角稍稍扯动了一下,目光从火焰上挪移开去,几步前行后走过一扇由侍女们看守着的门,女孩们见他进来无不见礼,却并无称呼,也不是那种完整且恭敬的礼矩。
他做着北芸公主的暗卫长,自然也在北芸朝堂上挂有一官半职,但无论是品级亦或俸禄都有些可怜,毕竟他的未来与荣华都是尽数系在主子身上的,他值什么样的价格终究是要主子说了才算,尽管无甚尊崇可言,但终归不是白身。
他转过空旷且毫无生气的起居厅,进了东面的书房,桌上案上倒是零散着几本书,自然没有一本是陈韶自北芸带来的,再向内间进便已是寝卧的外间,这样举动其实早已越矩,陈韶贵为公主尚未下降,他一介外男终究不合礼矩。
但房中无论侍立在侧听候差遣的亦或是往来走动的侍女们都好似见怪不怪般,全然没将贸然入内的黎夜放在眼里。
自年初前太子陈晓暴毙于宫宴后,便是她们也大都知晓自己主子将成北芸女帝,黎夜的作用自此不再是仅仅保证她的生命安全,更接手了一应情报与交涉事宜,代她去做那些不宜人闻的事情。无论出于主子的安全亦或是局势上的考虑,都不会有人过问这方面的事情,为此便尽数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黎夜在房内站定,目光扫过一圈便看到了一旁一个管事模样的侍女,她方才吩咐了一个小丫头去将凉掉的茶水跟药汤底子拿去倒掉,想是那丫头年纪小她不甚放心,因此一直望着,黎夜进了前,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殿下如何了?”
那侍女见他前来便收回了目光,听他这样问,便轻轻叹了口气道。
“天色初暗时才醒,伺候着用了一小碗白粥又服了药,适才歇下来,应是还醒着,”她望一眼黎夜的神色,“黎先生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同殿下说?”
黎夜点一点头,轻道一句“有劳。”那侍女勉强地笑了笑,转身做了一个手势,带着屋里所有的侍女一道退了出去。
穿过两道分隔帷幔,床前横档着一扇十二面的黑檀木大屏风,想是早预见这般情境。
自猎魔回来后杜德丝家族便为陈韶迁了居地,只道要北芸的皇储静养安心,这处新客庭单就旷阔和陈设而言甚至显得有些逾矩,更难得的是其间竟有不少东域里的痕迹,想是此前也是用来接待与东域相关的人员势力所用,蒲凌一族另据他处,又兼是这样的独门独院,黎夜大胆一猜这处许是为往年来此与会的楠焱家族所准备的也说不定,今年楠焱确有人来,虽无父母亲长在侧,但只要服侍的人得力,独自住在这处也没什么不行,但不知为何硬是将那姓楠焱的女孩跟达伊洛安排到一处了,其间联系倒有几分引人琢磨,毕竟楠焱家族跟达伊洛家族的关系绝不可能好到那个份上,那位达伊洛的族长在日常起居上亦关照不到那女孩什么,但杜德丝仍旧是这样安排了。
世家从不做无缘由的安排——这是他们这类少不了要同世家人物打交道的人们早早就要熟知的道理,他们几乎习惯了分析世家的行为跟指令,并知晓越是看似没有理由的动作,其背后往往隐匿了最深刻的含义。
屏风后绫罗绸缎的摩挲声打断了黎夜的思绪,他无言地跪伏下去,半晌后陈韶想是已披衣起身,才开了口道。
“可是黎先生回来了?”
——有侍仆在时她是从不唤他“阿夜”的,黎夜仍旧不曾起身,只低低道了一声“是”。
半晌的静默。
“世家那里……怎么说?”她轻声问着,显得有些气力不继的疲累。
“杜德丝一族相当重视,我被族内负责调查事端的人员寻去叙话,适才回来。”黎夜低声道。
陈韶听得他自称“我”,便知这屋里大约是没有旁人,似是长出了一口气,又继续问道。
“——其他世家呢?”
“蒲凌前去旁听的是那位司文职的族人,许是知道眼下形式微妙,除开在关于月鹫的事宜上推脱过几句外自始至终不曾开口,亦没有看出神色有异;艾瑟斯家族此次并未参与猎魔,只是跟着附和了几句,我奉上物证时,他们也只是随着其他家族来查验,并未多说;伊格特兰德家族照例是那位女性,她确证了被掺入其中的血液确为曼拉兽王所有;达伊洛家族只派了那位异姓的侍从前来,除分据月鹫时言明达伊洛家族愿放弃所得,之后便不曾说过话。”
“放弃本应得的那部分凶兽骸骨么?愈之世家还真是大方……”陈韶似是微有愕然,“不必说是骸骨了,哪怕只是几滴血几片翎羽放到外界,只怕都是够周边几个国家挣个头破血流的。”
“或许达伊洛正是为此才不得不放弃,”黎夜沉声道,“这一行四人里真正能当做战力的只有那位院长阁下以及那位有些年岁的侍从,若是半路被什么缠上,还要分心来看顾两个女孩,怎样都是艰难的,索性直接推拒——那一族长踞西恩特数千载,手中未必就没有比月鹫排名更高的凶兽遗骸。”
“出了这样的事楠焱居然没有风信递来?”陈韶惊异更甚,“难不成就真的不管不问了,由着愈之世家将那孩子带到西恩特去?”
黎夜有一瞬怔愣,旋即低声回应道。
“——始终不曾,雨雾节期间达坦纳管控所有信息传递的渠道,只许外面递信不容内部响动流出,就留在北芸的弟兄们传回的信息来看,无论是楠焱还是萱城沧舒家都无任何动作,要么杜德丝不曾通告楠焱,要么就是楠焱已经知晓,却认为不值上心了。”
“……那样小的一个孩子。”陈韶微有恻然。
黎夜不言。
又是半晌安静。
“达坦纳的先知……”屏风后的少女似有豫色,“还是不曾出面么?”
“是。”黎夜轻声应到,“自宾客队伍回到王城后据说还没有人见到过先知,似乎也不曾面见过杜德丝族内之人,现下的祭司们都由随同猎魔的那两位统管,但看那两位的样子,似乎也并不是直接受命于先知。”
陈韶默默无言。
“殿下请宽心,”侍从沉声道,“事证已经分明,如今这个样子就算是世家想要糊弄过去也不会好看,事涉凶兽关乎世家声誉,他们绝不敢轻视殿下——殿下只需静候水落石出的那一日即可。”
“若真是如此便好了,”屏风之后一声轻叹,“只是特兰奇家族终究在达坦纳有些特殊……又是最得信重的老臣,不论处理的轻了重了,想必都不会好看。”
黎夜静了一静。
“殿下放心,”他道,“这一任的当主并不得族人之心,只怕她前脚才被羁押,她族中那些亲眷就已经开始物色合适的人选好令她留下得以继承爵位的子嗣了——左右在下一代特兰奇落地之前,她丢不了性命,却也无论如何都好过不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