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一百三十五章:琴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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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异口同声的一句之后还是蒲凌静最先回神,她望着那张满是讶然的小脸笑了笑,只让开门廊让祭跟着进去。
“随便坐,我不爱讲那些穷规矩。”她说着伸手从茶盘里拿起来一只倒扣的杯子,茶壶里倾入一注温水,从一边的小碟子里抓了一把什么东西洒了进去,旋即递给了祭,祭接过茶盏低头一看,是一汪淡茶色的茶汤,全无半点洒落东西进去的痕迹,不由得向茶盘上的小碟子望了一眼,依稀是一碟子已经摘干净了的樱瓣。
祭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茶,又看了看那些花瓣,多少费解。
“想不到你醒的这样快,”蒲凌静给自己也倒了一盏,与祭相对着坐到桌案后的软椅里,“我以为你怎么也要睡上三天。”
祭并未回答,只稍带迟疑地抿了一口,入口是微苦的香醇,带了些木质的香气,渗入脏腑化作难以形容的暖意。
“寻常的樱茶而已,”蒲凌静看到祭的神情不由笑了笑,“听说早年是东域国家贵族女眷们的玩法,要在花瓣入水的瞬间粹出其间芬芳,做的过火香味会散掉,做不到位会在杯底留下灰烬,我从古籍上读来觉得有意思,便自己练了段时间,按说你族里也是有人会的。”
祭着实没有注意过这些,一时不知如何搭话,只好主动向蒲凌静发问。
“蒲凌夫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蒲凌静朝着桌案点了点下巴,祭才发现案上横着一张琴,通体呈一种偏紫的暗灰色,琴弦上泛着暗色的光。
荒涧下楠焱祭见多了缠绕在她指尖的琴弦,却不想在此间见到了正体,琴引心法术士境界至入境也就是三阶之境时,琴弦便可作为化物脱离琴本身出现,自然可操纵的数量和维持时间都与术者的实力挂钩,蒲凌静在琴引心法术者中大约算是偏向攻击一类的,这样方向的术者使用琴弦的频率会远远高过使用琴本身。而至无心之境后,更有可能触及到另一种以心化琴的境界,到了那时便是连琴与琴弦都不是必须,只要术者有意,万物皆可奏出音律,想来当年赤鬼在剑冢里用剑阵引发雷落所用,就是这一种琴引。
“日常的晨课罢了,”蒲凌静笑一笑,“我问了城中的侍仆能否寻到一个清净些的地方练琴,他们便给我指了这里。”她抿了一口茶水,颇具兴味地望着不知在想什么的祭,“按说你也是要学的,你身上有带着琴吧。”
祭一瞬怔愣,旋即缓慢地点了点头,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应答道。
“还没来得及学。”
“也对。”蒲凌静呼出一口气将茶盏搁回案上,“楠焱的族长夫人是当世咒术至高,你又自剑冢里得了剑,自然是要以这两项为先,其它的往后错一错想来也不要紧,”她稍微眯了一下眼睛,“这么说来,雨雾节结束后,你会回极东去么?”
祭抿着嘴唇没有答话。
蒲凌静似乎是不在意,只牵了牵唇角。
不要试图对继承人用摄灵术,那年剑冢关闭后拉比德的执行长老曾这样劝诫过,楠焱必定知晓,那个人也会知晓。
如她预料不差,楠焱祭此生难有再回极东的可能性的话,被楠焱知晓她中过摄灵术其实算不得什么大问题,但如果牵涉到那个人,怕是再借她百十个胆子也不敢一试。但这一处就出现了解释不了的矛盾,似乎楠焱族中已经认定她成为第三任至尊的几率渺茫,不然也不至将她遣离极东,但似乎另有一部分族人不这样认为,他们留在这孩子身上的术式摆明了还是时时刻刻关注着她的,而且那人显而易见地也是站在这一部分人这边的。
这就很有意思了,究竟是那个人在楠焱族中的授意已经不再管用了,还是那个人从头到尾就没跟另一部分族人提起过那个必将实现的将来?
楠焱家族在族长承袭这一点上与众家都不相同,在朱紫重阙里,嫡脉是绝对的,自楠焱祭的父母上溯至世家初成,每一代族长都出自第二任至尊楠焱炽的嫡长女楠焱琳琅的后嗣,这一支血脉的强横时至今日仍旧是众家的共识,就算偶有血脉稀薄的世代,也是由嫡子楠焱瑾瑜之后推选优秀者代行族长一职,并且在琳琅后嗣中再度出现有能力得以执掌家族的人物时,将族长之位交还,七千载岁月中重阙内从未上演过夺权的戏码。
七千载荣光如此鼎盛,末了也无法维持真正意义上的铁板一块吗?
楠焱祭仍不回答,只低着头小口喝茶。
终究是嫩了些,蒲凌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若再长上三年五载,想来她就有那个能耐把问题不着痕迹地圆过去了,而非是现今般沉声不答。
但是这样也好,正因还可窥见错漏,才能让人真切意识到这个孩子是个活生生的人而非为那座祭坛而生的祭品,就算华安庭要求她言行处世不容有失,也终是能让她在这些因年岁尚小而产生的短处里,寻见活着的痕迹。
她的子阑不是先知,幼时也有过悄悄撕坏琴谱以求偷懒将她气到跳脚的时日,想起女儿,蒲凌静的心底便没来由地蒙上一层暖意,每每自己试图管束子阑时,一旁的世宁总会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神情看着她们——她知道自己没有母亲的样子,生为族长亲女还担着世家长老的重职,却总跟女儿闹到一处,甚至有时还会惹出些甚于女儿的祸事来。她知道不该,但又总是克制不住,明明觉得自己不喜欢孩子,成婚后是在父亲明里暗里的催促下才早早生下女儿,但眼见着当初皱皱巴巴的小婴儿如春柳抽条般成长开来,在同龄孩子们面前沉稳地发号施令,却会在自己远行归族之后钻到自己怀里软绵绵地撒娇,让她恨不得一世都这样才好。
她知晓比起寻常孩童来先知无论在行事还是天赋上都来得更是出众,但若要子阑成了那副样子,她心底有一万个不愿意,哪怕怠惰些顽皮些,终究是那个会守在门厅等着扑进她怀里的,才是她的女儿。
这样一想,那个会在哭闹之余笨拙地伸手想要攥住她琴弦的小婴儿,竟已是十八年前的事了,若非是子阑和重华在这两年里先后开始冲击一阶,她这会儿应该都能得着好消息了吧?她望着那个端着喝空了的茶盏仍旧不发一语的继承人,心思多少有些飘忽,或许等下一次再见她,保不齐就连自己的父亲都得要向她行礼才行。
她笑了笑。
“要学吗?”
祭似乎方才也在出神,骤闻她话音,手下便有些不稳,茶盏发出一声轻音,她才像是想起来般赶忙将茶盏放回案上,重新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神色间有些谨慎。
“学……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蒲凌静的笑意更加明显了些,只向着琴案点一点头。
祭顺着方向刮过一眼,眉目间浮现惊色。
“这、这……”她难得地有些无措,声音越来越低,“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世家重传承,绝大部分典籍术法都不容外传,满东域修习咒术和心法的术者何其多,但哪怕从世家里随手捞个二阶出来,外界的一阶也绝无小觑的勇气。楠焱跟蒲凌在修习方向上虽有部分重叠,但大体朝向终究不同,如果这么草率地应了,日后家族追究起来,估计少不了蒲凌静的麻烦。
蒲凌静像是看穿她的顾虑,只摆一摆手道。
“我也说了,我最是烦那些穷规矩。以你天资,应该早有心法的底子,我能教你的也不过入门,重术不重琴,达坦纳眼下事忙,雨雾节其他事项怕是要延期,就这样几日里你如是能学到些楠焱不知的事情——”她带着些笑意微微拉长了声音,“那也是你的本事。”
祭望着蒲凌静的脸有些怔愣,心下不知为何忽地滋生了些酸楚,她知道就算自己学了心法世家内的传承,来日里追究起来也终是追不到自己头上。
她起了身,走到蒲凌静对面站好,抬起手就要下拜,但只一瞬便被女人递来的手稳稳架住。
“何须,”她的声音听起来仍旧是松快的,“在荒涧下我便说过了,我跟众家一般,俱有所求。”
她怎会不知呢?
祭只低着头闭上眼睛,让眼周一点酸胀无声回落脏腑。
“是。”她轻声应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蒲凌静站起身来,在琴案上一抹,横在案上的古琴模糊了一下,化成万股琴弦钻回蒲凌静的袖中,“明日若无事便这个时间来这里寻我——左右我也没什么事做,直至雨雾节结束前,多半都是耗在这里的。”
眼下时间应当也还不晚,祭稍有诧异,但终是应了是,蒲凌静似是看出她心有疑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出来时,没跟达伊洛的族长打招呼吧。”
祭一愣。
“……啊。”
蒲凌静携着祭离了水岸边的亭榭,两人沿着来路重新往客庭的方向走,不过喝了两盏茶的功夫湖面林间的雾气便散了大半,暖晖透过郁沉沉的林叶投成细碎的光斑打在路上,祭少不了过一会儿眯一下眼。
再往来处看时,隔着老远便能看到那边已经有人往来走动,多是宾客们的侍仆,但似乎也掺杂了几位白发白袍的祭司,祭思及今日应当没有什么重要的活动,猎魔场上出现了凶兽,今天应该匀出时间休整才是。不等她再想点什么,便见两人去路上有两道白影正往过来,日光下白衣模糊成明亮的一片,祭皱着眉头望了许久,视野里逐渐清晰,前面的是她早见过的先知城祭司亚伯,面上似是有些无奈,后面跟着的却不是常常与他在一处的琳,而是面无表情的洛欧斐•达伊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