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六十九章: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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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住池小凉的少女亦生一张极具东域特色的俏丽面庞,看上去倒是比她长些年纪,约有十六七。祭听得池小凉的回应,免不了多看了那少女几眼,此间身处达坦纳,少女也卸去传统东域的打扮,换一领杏黄色褶边的鱼尾长裙,轻纱织就满绣金丝繁花的广袖隔着绸缎的衬里将她的肩颈与手臂都严严实实遮盖了去,擎着酒杯的右手小指及无名指上各套着一枚赤金镶血珀的护甲,一眼望之便能看出价值不低。满头暗褐色长发取了部分盘折头顶,余下的则绕了些饰以珍珠宝石的金线松松地散于腰际,脚下蹬一双鞋跟纤细的高跟鞋子,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却不显吃力,像是穿惯了一般不值提及。她的身边围绕着的宾客也多是东域面孔,听了她一声呼喊,当下都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到这边一行人身上来。
那少女听得池小凉回应,当下柳眉一挑,直接撇开周围往来奉承的人们几步走到池小凉跟前,盯住她的眼睛略压了声音问她。
“我可没听父皇跟母妃说过洛王府也会上达坦纳来!怎么就你自己!你的护卫跟侍女呢?都上哪去了?”
“……”池小凉的眼睛闪了闪,终是没说出句辩解的话来,只微微撅着嘴,看上去很不乐意。
那少女叹一口气,只捉了她的手腕,无奈道。
“你先同我回客庭去——我差人给皇叔写信,最迟后日早上安排人送你回北芸。”
池小凉浑身一震,急忙反手握了那女孩的手,只摇晃着哀告,“皇姐!好皇姐!韶姐姐!我是瞒着父王跟母妃偷偷跑来的!我只和母亲说了是去池家小舅舅那里玩几天,从来没同他们说过我会离开北芸!你若朝我父王打报告,待我回去了父王必定要请家法剥我的皮!你不能……你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啊韶姐姐!”
陈韶侧眼瞧着她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又想起岁末宫宴上曾有几面之缘的洛王,瞧着确实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当下心里也软了软,嘴上也松了些。
“可是南珠……你确实不该在这个时节到达坦纳来,今时不比往日,北芸的情状,满东域都盯着呐。”
小凉轻轻地咬了下嘴唇,只低低地应了一句。
“我知道了……”
陈韶叹一口气,捏一捏自己的鼻梁,“你现在住在何处?要不要同达坦纳那边说一声,搬到我这里来?”
“不用了,”小凉扯出一个笑来,只往身后示意,“我跟朋友一道来的,现在也住在那边,就不劳烦皇姐了。”
陈韶这才注意到不远处还有两个女孩一直看着这里,只一眼望去发觉她们不过十一二岁,当下眉头又皱了一下,但在言辞上却无任何表露,只向着祭同凯瑟琳两人微微笑了一下。
“殿下。”
一个裹一身玄袍的瘦高青年适时插了进来,向着两个女孩都行了礼,然后才继续同陈韶道,“达坦纳那边说客庭已经备好了,殿下若是累了,现在就可以去休息了。”
“知道了,”陈韶垂了下眼睛,那青年躬身行礼旋即退去,她瞧着池小凉一副怏怏的表情,便放了手无奈道。
“路途奔波,还是早些去休息吧,若是有事,就直接到我们那处客庭去,”她咬重了字音,“千万、千万要注意安全。”
“……嗯。”池小凉低低应了一声,便看眼前一片杏黄调转,消湮于人群。
她微微地抿了下嘴唇,重新走向等在一旁的凯瑟琳和祭。
三人一路无话,只沿着侍女的引路行过城庭园林,长廊与小溪,最终走到一处规格略小但极精致的园庭里去,正以白帕擦着手腕的池小凉见了这般情境却稍微惊了一惊,纵如陈韶那样北芸公主的身份所居客庭,也不过是同其他两三行相近势力安排在一处的,怎么这两个女孩却被安排到了独门独院的园庭里?她思索许久,也只能觉得是那东域的女孩在前夜里颇得那位先知城祭司的青睐,以先知在达坦纳的权威,想来这样私底下安排一下,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样说来,她忽地想起,同行至今,她甚至不知道那三人名姓。
园庭里有些清理擦洗的侍从侍女,见到庭中来人,都向着她们行礼,旋即退了出去,从头到尾没发出哪怕一点儿声音,也没给园中留下半分落叶与灰烬。
凯瑟琳同祭商量着定下了房间,园庭里空屋多得是,剩下的池小凉自己挑便行,就在两人要回房休息的时候,一直捏着帕子的池小凉却发出声音。
“你们……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凯瑟琳听她出声,转脸去看着祭,祭只轻微地耸了下肩,示意并非什么值得提及的事情,凯瑟琳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就上楼去了。
庭中只剩下了池小凉和祭,祭冷眼看着池小凉一直不住地用帕子擦着方才被陈韶攥过的手腕,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难闻的气味般。
“你在怀疑她吗?”祭声音很轻。
池小凉,或者说陈南珠停了手,微微眯了眼睛看祭。
“你觉得她就是害死你哥哥的人?”祭又加一句。
“就算不是她下的手,也同她脱不了干系。”南珠嫌恶地将用过的帕子团成一团丢了出去,“她母亲就是凌都宫中的杨贤妃——十几年来在皇叔面前最得脸的女人,宫中公主不少,拥有魔力的只有她跟陈琴。”她咬了咬牙,“在北芸时我的马车被袭击,大约就是杨家的手笔。”
“你怎样都是算在北芸宗室里的吧?只是一个妃子的母家,怎么敢向你下杀手?”
“什么叫算在!”南珠瞪她一眼,“我十二岁那年皇叔便封了我做济明郡主,我可是洛王独生的嫡女!”
“那又如何,”祭漠然,“若前日我们去的迟些,只怕今日里洛王府都要办丧事了。”
“你!”南珠似是气急,但只盯着祭面上的全不关心,最终只好泄了气。
“她们家自然是要杀我的,”她轻蔑一笑,“年初我哥哥去后,即使没有明说,陈韶也早就是北芸排在第一的继承人,这般重要的时节,怎可能会允诺我去坏她好事?”
“她会继承北芸的皇位么?”祭皱了下眉头,“但我听说中宫之女也有魔力。”
“琴儿虽是郑皇后所出,但中宫先前夭亡过一个皇子,现下只剩一个女儿,从来都护得紧,平日里连自家宫殿的大门都几乎不出,这才平安活到现今。”少女神色郁郁,“一旦有什么宴席活动,都会告假说体虚难支,这样的人自然是担不起大统的,这样就只剩下陈韶一人而已。”
祭“哦”了一声算是回应,深感对北芸纠葛并无兴趣,转身也要到房间去。
“等等!”南珠又叫住她,祭勉力维持自己为数不多的一点耐心,只问。
“还有什么事吗?”
“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捏紧裙裾,“知道我是北芸郡主的事情!”
“别人知不知道我不清楚,”祭心平气静,“但只要不傻,大约都看得出你没说真话,包括眼下也是——你来这里的目的,也必定不会是如你所说的那样,只为问先知一个详细。”她轻轻一笑道,“若没有别的事了,我就先去休息了,毕竟夜间还有谒见,若是陈小姐想给先知留一个好印象,不重视可不行。”
眼瞧着祭就这么飘然而去,南珠不甘地跺了跺地,她全然不曾想过,就算她搬了真实身份出来,也仍旧不值这一行人有所上心。
“神气什么!”她小声嘟哝一句,一甩袖子便走向另一边的房间里。
时近日暮,另一处客庭里的陈韶午睡初醒,在侍婢的服侍下用了半盏清茶,正要替晚间的谒见挽头发,她全不在意侍女正在镜子里比对两只珍珠鬓花,只拿了一只嵌了红宝的簪子来,闲闲地拨弄着其下悬垂的米珠流苏,只憾有段日子用不上这件东西了。
她才刚放下那支簪子,一抬眼便见了镜中映照房门处立了个一身玄袍的青年,满面恭谨,不发一言。
陈韶摆一摆手,周遭服侍的婢女尽数退了开去,她只半披着头发转过屏风,行至青年面前。
“如何了?”
“查不出,殿下恕罪。”青年躬身道,“在下虽然随了郡主三人去到另一边的客庭,却无法再近前了,”他微微蹙眉,“明面上的守卫尚还好说,但暗地里还有至少八名杜德丝家族人关注那边动向,我也不好贸然潜入。后来也寻了周边侍女打听那一片住的是什么身份的客人,但王城侍从口风极严,不论问谁都只是推说不知。”
“难为你了,”陈韶揉一揉额心,侧身寻了个软凳坐下,“杜德丝统御这个国家数千年,若这样轻易就被揭了底,怕是也枉为世家,枉为制约国了。”
“那殿下是要……?”
“再等等看,”陈韶面上显出些微疲色,“南珠自小性子跳脱,我只将她看住了别惹恼杜德丝与其他世家,便也算是完成了父皇跟母妃的嘱托,左右外宾留于达坦纳的时日不会太长,想来只要盯得紧,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那青年沉吟片刻,终是同陈韶说。
“恕在下多嘴,在下只是觉得郡主此番前来达坦纳,并非只是一时好玩罢了。”
陈韶揉捏额心的手停了停,只无奈道。
“阿夜是担心她想求助于杜德丝的先知调查晓哥哥的死因么?”
青年沉声,“正是。”
陈韶无声地扯一扯唇角道,“且不说每年雨雾节来访达坦纳的新贵不知凡几,她能被先知选中的几率问题,便就是有那千分之一的几率挑中了,又有甚可惧?母妃素来行的正坐得直,协理六宫十余载,怎会有心思看重这般不知轻重的流言中伤?”
玄袍青年垂首沉默。
“这么说来……”陈韶微微怔住,“仿佛还没听说今次雨雾节有人见到先知?”
“殿下宽心,”侍从劝慰道,“听闻先知为免杜德丝家族不满,素来行事低调,极少以个人身份召见外宾,左右今夜谒见,无论如何都当是能见上一面的。”
“……是么?”陈韶的目光漫出窗扇,落入其外与北芸深宫全然不同的城庭风景,天边暗沉的云渐渐堆聚起来,似乎正宣告着一场大雨的来临。
这世间……但凡是活着,谁又会比谁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