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四十七章: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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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兰若后知后觉地惊叹出声,“莫非……莫非方才那柜子里的便是、便是楠焱羽桐的嫁衣?”
“还有别的可能么?”祭为兰若的迟钝叹一口气,“莫说第二任至尊只这一位正妻,就算上溯到第一任至尊的年代,不要说楠焱,就算是凌瑰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兰若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旋即似是为了岔开话题一般,只笑嘻嘻地到了祭的近前。
“这么说,若是大小姐当了第三任至尊,待到大婚时,也能穿得起这样一袭流焱霞喽?”
祭想不到兰若竟是这样想的,当下便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只抄过方才净手的帕子团作一团,朝着兰若丢了过去。兰若也不气,笑眯眯地接了,拿到外间吩咐人浣洗。
祭呼一口气,转脸又望着柜门上那只黄铜的大锁,仍如千载来的每一日一般沉默而冷硬,固守着一个华美却也心碎的秘密。
她早听过流焱霞之名,却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她起先以为这般重要的东西大抵会在明雪斋或者坤华堂里,怎样也不应该是在这几千年无人居住碰触的长荣院里。可她只消一想便释然,风光大嫁的楠焱羽桐究竟是多么狼狈、多么不甘地被赶入这般妾室们居住的院落里的,楠焱炽肯留她一个正妻的名号,大约也是出于琳琅的嫡女身份,以及羽桐为前代族长之女的关系,其间种种,都同他和这个女人的情分没有半点关系。楠焱羽桐自小在楠焱族中娇养着,却最终不得不接受楠焱再不是那个她能任意妄为,仍得父兄庇护的楠焱了。这一袭流焱霞是她仅存的身份的证明,亦是她唯有的同长荣院里其他妾室们区别开来的凭据,祭想着这样一个曾经骄傲如雏凤的女子,在妾室盛宠与流言蜚语的包裹下只在这处翼云馆内闭门不出,终日望着这袭嫁衣打发日子。
这是何等的可笑,又是何等的可悲。
她忽地生了一点微末的庆幸,庆幸她有权选择,选择那条注定令她成为至尊的命运,也庆幸她做了选择,能够离开楠焱,如赤鬼所说看尽外界天地,而非如楠焱炽一般穷其一生都被困在这方宫阙里。
祭扯了帘子,卷过羽被想要歇息片刻,却在天光暗下来的一瞬忽然想起,楠焱怜共有三套寒蝉衣。
除却她常见的,在仪式典礼上怜常穿的“凰朝明”,还有一袭是在茗萱战后为往生族人祷祝时的纯素白衣,其名“昙夜静”。那天她曾在怜的房间里听她嘱托,在芷如替她收拾那件衣服时,在那个专用来装寒蝉衣的柜子里看见一袭极耀目的红色寒蝉衣,她不记得当时有没有问及,只依稀里觉得,那许是怜的嫁衣。
二等特典的寒蝉衣本就稀少金贵,能做嫁衣的更是寥寥无几,以怜出阁时老族长尚在来推算,约莫是最金贵的一袭“鸾凤鸣”。
她忽地觉得可笑了起来。
一袭族礼,一袭婚娶,一袭丧仪。
生在这方宫阙间的女人,这一生就这样被简而又简地装在这些绫罗绸缎织成的华美牢笼里。这固然是许多人万世求不来的荣华富贵,却也无比浅显地昭示着她作为一个符号不容推拒的可悲命运。
她和楠焱羽桐……谁也不比谁幸运。
祭陷入梦乡前,再一次重复自己应当庆幸尚有选择的权利。
她被兰若唤醒的时候日头早已偏西,仿若从一场混乱焦灼的梦境直接回到现实里,一痕灿金的残阳透过床帏歪斜着涂饰在锦绣堆间,她浑身的潮热骤然冷却,如寒时晨起,霜露覆体。
兰若讶然地望着祭一副惊魂未定的情状,只试探地呼唤着。
“……大小姐?”
“不妨事,”祭闭住眼睛,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她由着兰若替她换了外袍,饮了半盏方沏好的苦茶,终是一点点地将自己的思绪从泥淖里抽离开去。那个梦里有压抑的长夜,有织金华美的红衣,有女人压抑而竭力的哭泣,有在黑暗里蔓延着的荆棘……
最令她惊魂不定的不是自己在那个长夜里被慢慢啃食的情景,而是她对如此梦境生着莫名的熟悉,就好似在迷宫里兜兜转转,末了还是回到了原地。
直至她将盏内茶汤饮至见底,才终是定下神来,听清兰若的言语。
“……二小姐午后来过,说是想要见大小姐您,我依着您的吩咐说已经歇下了,二小姐才被疏月给拉了回去。”兰若说得小心翼翼。
祭揉一揉眉心,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吐一口气。
“还有呢?”
“方才长明院里的璎珞小姐来了,”兰若收了茶盏,“此间已在书斋里等着了。”
待到祭重新梳洗过,上翼云馆的书斋里去寻璎珞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去。璎珞坐在书案前的一张大椅里,望着案上一只散着烟气的滚圆香炉出神,直到听了祭进门的动静才回过神来,刚站起身想要合着礼矩行礼,便见祭命跟来的兰若退了出去,将门扇合拢到一起。
祭见外头关了门,便也就懒得过什么寒暄礼矩,径直坐到璎珞一旁的大椅上,从果盘里捡了个柑子一点一点地剥着,只问。
“外面刮的是什么风,能将你从长明院吹来我这里。”
“还不都是因为你,”璎珞叹了口气,“昨日我母亲从明雪斋里回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今日本要来后面见夫人,便听说你已搬进长荣院里了。”
“早搬些自是好的,”祭自顾自地撕了一瓣柑子塞进嘴里,“若非我一大早就走了,珞哪能今日里就能下地?”
璎珞接了祭递来的半个柑子,沉默了片刻终是问及。
“那便是真的了?你真的……要离开极东,离开楠焱吗?”
“我总不能瞧着珞因为我的缘故就这么死在这里,”祭的笑容里含着些惨意,“说到底她从未做错什么,更何况我还欠着萱姨娘一条命。”
“就知道你会因她生出顾虑,”璎珞摇一摇头,“我听我母亲的意思……她当年替你挡那一箭时,未尝没有预见到今日情形。”
祭撕着柑子皮的手停了一停,面上仍是波澜不惊。
“逝者已逝,无论她当初做下决定是何种思量,到了今日,都没什么意义了。”她轻笑一下,“大长老可说过,长老席预备送我去哪里?”
“左右不会太远的,约莫就是南檀北芸,”璎珞也撕了一片柑子塞进嘴里,待咽下去,又慢条斯理地继续道,“只是族长还未敲定。这般……倒也不算太差,大约就是同轶的姐姐一般,顶着沧舒的姓氏外驻在某座城里。沧舒家归顺楠焱的时日几乎同楠焱成为世家的时日一般长,无论如何也不会亏待你。”
“楠焱轶还有个姐姐外驻在东域么?”祭随口问着,“我听着灏他们说起来的意思,他姐姐在战前便成亲了。”
璎珞的神情变得十分微妙。
“怎么?”祭觉察到她的沉默,“我说错了么?”
“楠焱轶只有一个姐姐,”璎珞轻言细语,“成亲是成亲了,也确实离族外驻在东域。”
“那……”祭一时有些无措,旋即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不由睁大了眼睛,“她嫁的是?”
楠焱璎珞苦笑一下,“南檀瑞都舟玄宗家,家主次子舟玄颜。”
祭捏在指尖的柑子皮就那么掉了下去。
“嫁给舟玄?!”祭满面都染了对这荒谬消息的不可置信,“楠焱的血——”
“——与外族相融不得,普天之下便是三岁小儿怕是都知得。”璎珞叹了一声,极轻极轻,“自然……是有名无实的。”
“沧舒会允许?舟玄知道了也会娶?”祭彻头彻尾地无法理解。
“沧舒在这件事上是做不得主的,祭。”璎珞捏一捏她纤细的手腕,“茗萱战前,即便没有黑噬掺合,东域也乱了好一段时间。沧舒两代前的家主名沧舒坤,膝下无子,止生了四个女儿,其中长女和四女是嫡出,也袭了魔力,原本长女许了舟玄家的三子,也就是唯一的嫡子,待他年岁再长些便要嫁到南檀去,只是沧舒坤染病暴毙,这才无论如何只能叫长女继承他家主的位置。长女出任沧舒家主,自是不可能再嫁到舟玄家去,这桩婚事也就那么吹了,但当时结这门亲,为的就是给年岁最幼但是嫡出的舟玄三公子继承舟玄家的筹码,这边婚事一变动,他家的次子便立刻也打起了沧舒的主意,便上门提亲,要娶了轶顶着沧舒姓氏的姐姐。”
“等等?”祭有些莫名,“沧舒家的四小姐不也是嫡出?也有魔力?为什么不娶她反而要娶外驻的楠焱族人?”
“舟玄自是有意……只是那位四小姐,真要算起来,去得比沧舒坤还早了半年。”璎珞摇了摇头,“沧舒晴……就是轶的姐姐楠焱思晴,是当时沧舒宗家唯一的待嫁之女。若能娶了她,便相当于是得了楠焱的肯定,为继承家业更添一份助力。”
“楠焱同意了?!”
“舟玄依附蒲凌,”璎珞轻声解释,“沧舒与舟玄联姻,就算是楠焱与蒲凌联姻了。蒲凌这些年来一改万事不过问的作风,多少有了在外作为的意思,楠焱自然是与之结好的。”
“可是那样……沧舒晴……”
“她……不过是个无可奈何的牺牲品罢了,”璎珞似是不忍,微微闭了眼睛,“况且她离族,本就是为了让楠焱轶能进长嘉院里,可以说是这一辈子都没什么机会重回族里的。”她瞧了一眼祭的神色,又添了一句,“当然,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遇到这般情境的,再怎么说也是华安庭里出来的,便是长老席也怠慢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