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是什么声音？”楠焱灏微微侧过身去，除了苍茫的白色烟气，什么也不存在。
    “怎么了？”楠焱宸问他。
    “我……”楠焱灏微微皱了下眉头，“刚才好像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不应该吧？”蒲凌重华环顾四周，“这里除了我们，应该没有别人在。”
    楠焱灏抿了抿嘴唇，极力想要从嘈杂的雨声里分辨出来一些其他的什么，只是或许是他太过专注了，他忽然觉得耳边的雨声减弱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有些异样的声音。他不太好形容那具体是怎样的声音，像是锈蚀的金属缓慢弯曲，像是草木的根系钻入泥土里——
    耳边骤然寂静。
    “灏！”璎珞吃惊地叫了出来，原本站在他身边的楠焱灏仿佛被风吹散般不见了踪影，也没有回应她的呼唤。
    “这……应该不是被排斥吧？”楠焱悦有些不确定地道。
    “他应该是……进到下一层了。”蒲凌子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消失的地方，“但是究竟是怎么——”
    原本站在他们旁边的楠焱瑕的身形，也如风消散。
    “不是吧……”楠焱宸头痛起来。
    “看来就算察觉到也不能说出来呢……”璎珞颇为无奈，“刚才灏说，周围有人说话？”
    “我们分头去周围看下。”楠焱宸迎住蒲凌重华的目光点了点头，几个人就那么稀稀拉拉地散开。
    蒲凌子阑与重华走在一处，青石铺就的地面积起雨水，淹没绿苔。
    “你怎么看？”蒲凌重华皱着眉头问少女，少女的指尖仍缠着琴弦，却寂寂失了光彩。
    “老实说的话……不知道，”子阑有点无奈，“但我觉得这一重考校的东西，既不是协作，也不是魔力。”
    重华不解。
    “哎！小心。”子阑轻唤一声，拽住袖袍把重华拉了回来，横在两人面前的赫然是一堵水凝的高墙，两人险险地退了一步，旋即发现那水墙正以一个缓慢的速度往前推进着。
    “哈，就知道不会那么简单。”少女无奈地摇了摇头。
    蒲凌重华的面色有点难看。
    “估计另一边也有一堵——”子阑回头远望，只有苍白的雨幕茫茫，“若是还找不到下去的办法，也是逃不过被排斥的。”
    像是为了回应她的话似的，水墙里的一个空泡爆裂开来。
    蒲凌子阑微微一怔。
    “怎么了？”重华不解地问。
    “我刚刚听见……”少女微蹙眉头，向着水墙走去。
    “子阑危险！”蒲凌重华低声喝道。
    然而子阑没有回应他——她仍旧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然而还未碰触到水墙，她的身影就在雨幕之间弥散。
    “子阑！！”重华大喊。
    可天地间除了雨水冲刷，再无别的声音。
    声音……声音……
    蒲凌重华焦躁地在水墙前走来走去，楠焱长明院出来的那个小子，消失前也说听到了“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不信邪似的立在了原地，竖起耳朵听着涌入耳朵的一切声音。
    一开始确实没有什么特别，但沉下心神不过二十秒钟，耳边的雨声就像是被拉远了一般渐渐变小，然后，他也听到了“声音”——如同种子钻破土壤，长出根系，如同老旧的松弛的琴弦被拨响，如同什么人在撕扯一块生锈的铁皮。那声音越来越大，盖过雨声盖过心跳盖过了他自己的呼吸，然后骤然终止，一切归于寂静。
    他的眼前，弥散着昏黄色的雾气。
    他松了手，那柄纸伞在他的掌心散做了雾气，脚下的大地因干旱龟裂开来，没有任何的草木和生命的痕迹。
    太阳低悬在空际，但是那昏黄的雾霭遮住了远方也遮住了绝大部分可见的东西，他周围没有任何人，只有死寂且干燥的空气。
    他分辨不出方向，原地绕了几圈之后，尝试性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喂！你走错方向啦！”少女清亮的断喝骤然响起，蒲凌重华条件反射般地想要拔剑，才想起自己的剑已经用来换了那柄纸伞。
    他转过头，直直撞上了一只碧绿色的、野兽的眼睛！
    就仿佛有人在他的脑海里浇了一瓢滚烫的热油一般，他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地痉挛着倒地，仿佛有无数根尖锐的钢针疯狂地穿刺着他的脑海，他痛苦万分，却连尖叫都做不到。
    “对……对不起！”那女孩像是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什么，惶恐地大叫起来，她似是扑了过来想要扶起蒲凌重华，但可能这女孩年纪不大，所以徒劳无功。
    不知道过了多久，脑海里针扎的感觉才慢慢地消退了，转而化为一种如同被荨麻蛰过的隐痛。蒲凌重华挣扎着站立起来，看见了站在他身边的，手足无措的少女。
    ……说是少女，但蒲凌重华怎么看也觉得这女孩应该只有七八岁大，她穿着一件看起来就很累赘的黑色纱裙，月长石、白玉和水晶的碎粒由银线纹绣成云雾与花朵的图样。蒲凌重华微微一怔，觉得这种装束非常眼熟，然后下一秒他就看到了少女罩在纱裙外面的白袍，通身素白，宽袖广裾，只有边角纹绣着黑色的火焰徽饰——力量与虚幻并存，第十亡灵世家杜德丝家族。
    “杜德丝？！”蒲凌重华在震惊之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你……你是杜德丝家族的人？”
    女孩用手捂着刚才闯了祸的左眼，提着繁密的裙角行了一个屈膝礼。
    “第十亡灵世家杜德丝家族，柯蕾莎·莉希·奥嘉莉娅·杜德丝，向您问好。”
    蒲凌重华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意识到违和感从何而来，少女从一开始，说的就是西方通用的温塞尔古语。
    “第六心法世家拉比德家族，拜尔·拉比德。”他微微躬身，也换了温塞尔古语。
    女孩冲他吐了吐舌头，把遮住眼睛的手放下了——仍然闭着，不敢睁开。
    “你……”蒲凌重华忍不住问道，“是【六叶】？”
    她未遮住的右眼，仍是与卷发一般的淡茶色。
    柯蕾莎点了点头。
    左眼异色，那便证明……这女孩的父亲，承袭着【六叶】的血系。
    可是【六叶】有这种能力么？蒲凌重华不由心疑，他从未听说【六叶】的眼睛，能够异化出兽瞳的痕迹——那分明是王或是王族，再或者是魔物们的本领，只是一眼注视，就夹带了强大的精神威慑，能够让人立刻倒地不起，也能让人不自觉地臣服跪拜。
    “在那边啦！”柯蕾莎拉一拉重华的袖袍，指着远方昏黄的雾气。
    “你怎么知道……”蒲凌重华十分不解。
    “因为我进来之前，先知大人给了我和哥哥这个嘛。”女孩不高兴地撅了噘嘴，给重华看她右手小指上带着的一枚纤细的尾戒，看上去只是寻常的金丝编成的指环，但蒲凌重华仍旧面色肃然。
    四大制约国分别是东北制约国达坦纳，东南制约国凌瑰，西南制约国普林赛斯，西北制约国兰沼。眼下这四个国家里，凌瑰在世家建立后不久便覆灭了，兰沼由数个族群统治，摇摇欲坠，名存实亡，普林赛斯尚算得上活蹦乱跳马壮兵强，但他们搅和在西方宛如一滩烂泥的政坛和世家之间，几乎是连年征战，片刻不息。
    唯有达坦纳……
    世家的协定里有“永不称王”这一条，所以杜德丝家族并不是达坦纳的王族，只是生活在那里最强盛的贵族。达坦纳在世家建立后也曾遭遇过灭国之祸，跟着一起灭掉的还有第一代的杜德丝家族，那片土地被【吞噬】侵蚀，至今仍不存生机，荒芜满地。在那场浩劫里达坦纳的王族们也已经消失绝尽了，之后领导着那个国家重组前进的一直是第二代的杜德丝家族，除了那唯一的一次，他们至今不曾更替。
    如果说起杜德丝，就无论如何也绕不开一个人，德兰黄昏王朝洛玻雅·德兰治下，末代第十王族梦境之王倩曼，她是幻森覆灭后最早借助人类血肉重回世间的德兰王族，第二代杜德丝家族也是由她一手扶持教育。杜德丝家族与达坦纳一起南迁，占据了原属凌瑰的部分土地，重生的国家不再有王族，而是奉行当世绝无仅有的贤人统治——杜德丝的先知。
    和与至尊之位一道出生的孩童先知不同，杜德丝的先知是真正的先知，她准确地预言了七千年来每一次的灾变与战役，一切都缘于德兰的王和王族们，都是能精确预见未来的“预言家”。
    人们只知第一代杜德丝的先知正是重生的梦境之王倩曼，但之后的几千年里，先知不再外访，也不接受外宾，人们一直不知晓后来的先知是已经换代，还是千载前的梦境王族，那唯一的一名。
    这个谜底在数月之前的茗萱战役时揭晓了——数千年不曾离开城庭的先知出现在了北芸的战场上，她碾过黑噬的军队，率领着杜德丝们奔赴萱城，支援楠焱。当她出现在桑炽关外地平线上的时候，所有人都能轻易看出她并非人类，那尖锐的耳朵野兽的眼睛连带笼罩薄光的翅翼，无不昭示着杜德丝的先知一直以来都只有倩曼，第十王族梦境之王倩曼。
    这个消息在世家之间不啻为一记重击，倩曼仍然活着，从千年前一直活到现今，就算她只是作为引导者而并非实质上统率着那个国家与杜德丝，但无人不知无论是达坦纳和杜德丝，都绝对不会无视她的命令。
    这样的倩曼……这样宝贵的王族，却出现在了战场上，没人知道真正原因，拉比德族内最盛行的一种说法是，倩曼认可了楠焱祭成为第三任至尊的可能性。
    ——得到了德兰王族的认可，虽说王族不可能代行王的意志，但却也绝不能这样忽视了去，倩曼的作为，很可能影响着未来的达伊洛在甄选时的终局。
    这也是楠焱祭为何在世家之间备受关注的又一重要原因。
    一个不过七岁的女孩，却在她的朝神之路上一路狂奔，屡战屡胜，不论是她的血脉集中度、封印之杖还是德兰的王族，都没有任何异议地给予她认可。
    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在不久的将来，她又会面临如何的终果？

    作者闲话：

    190716，捉虫
    210118二次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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