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十六章:入祠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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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两族约定好的这日,楠焱祭早早便被兰若和芷如从床上拖了起来,身上穿的头上簪的无不要细细看过三遍,祭有些犯困,便也由着她们折腾。素来挽做族里女孩儿惯梳的垂髻的长发被打散重新盘折,芷如在这件事上是件好手,不出半刻钟便绾了一个倾髻出来,祭偏着头在镜子里看了看,只觉自己同母亲之间无端又似了三分。
    她说不出是何感受,便撂下了那柄点了蓝宝的凤纹银质小手镜,兰若招呼外间的侍女上了早膳。祭只惯例用了些甜羹,又被芷如催着塞了半块酥皮点心,便皱着眉头说什么也再吃不下了。
    芷如叹了口气,叫人撤了这半桌子的吃食,引着祭离了怜樱阁——本是应向楠焱怜去请安的,但楠焱怜这几日随着族内高层同蒲凌一族协调交涉,早倦得很,她又素来对兵戈之物不存好感,今日便躲了闲没有露面。芷如只嘱咐祭过二楼时轻声些,祭瞟一眼母亲紧闭的房门,只嗅得几息清浅的沉香合着晨间沾露微潮的空气。
    兰若和芷如径直引了祭去了华安庭前庭的明雪斋——祭不记得自己在战役之前是否来过这里,只茫然地随着她们经了通报,转过长廊影壁,最终到了被八扇通天曳地的白云锦纱层层隔开的内室里。
    楠焱释似乎也才新起不久,正由着寞翎曦为他打点衣装。楠焱释身边极少留人,寞翎曦是寒川以北的寞翎家族这一代唯有的魔力者,因不愿受族老们的摆布迎娶族长之女因而求助到楠焱,自那以后便被楠焱释接至身边一手带大,既是内侍也是暗侍。据说楠焱释此番做法在当年很是引族内非议了一阵——原本寞翎族内的魔力者就不在从属楠焱的范围内,而楠焱释身为世家族长,身边亲信竟是一个非世家所出的族人,这也叫长老们平生忧虑。
    祭并不知道父亲最终是如何解决这件事的——但看寞翎曦如今已年过双十仍未归族,族内也再无异议这点来看,无论是楠焱释亦或是寞翎曦,应当都是下了些功夫的。
    楠焱释近日来自然也清闲不得,蒲凌家族素来以谨慎著称,在剑冢开启期间可能发生的所有事项都被细细商议,楠焱释宿在明雪斋内已过了将近十天。
    两边侍女掀了帘子,楠焱释才从中步出,一身合着世家规矩的广袖白袍,仅在领口袖口及袍裾处纹饰着暗红色的火焰徽饰——力量与权威并存,第一咒术世家楠焱家族,半长的竹青发丝以一枚碧玉扣在脑后束住,整个人温润且沉凝到好似一块上好的青玉。
    寞翎曦随在他的身后,满头黑色长发被一支平纹银簪高束而起,连带满身袍服亦是统一的墨色,他向着祭微微行了一礼,身形便如水中消散的墨迹般消失殆尽了。
    祭按着礼数向父亲问了晨安,楠焱释淡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牵着她的手同她一道步出了明雪斋。许是坐到高位的人都会有这样一种笑容,挑不出什么问题,却也从来都难以看透。祭偏着头往周遭看了看,没见到珞或是馥若轩的人来,忍不住问了一句道。
    “父亲……不等等珞么?”
    “不必。”楠焱释极平常自然地回道,连丝毫的停顿或是解释的意思也没有,祭原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地住了口。
    从华安庭前离族,东行百余步后便是长明院的大门,与族中内闱女子经长宓院绕行至长明院全然不同,晨时的寒川河畔只能听得流水冲刷河滩的声响,静谧仿若历来无人涉足。祭只望着那几乎是无止境蔓延开来的大片大片的赤红花海,想起那一日触碰剑柄时偶然窥见的景色——银发的女人倒伏在废墟间,长袍与发丝,皆浸了血色。
    那是在如何的时间和如何的情境……会让她如此真切地面临一个死者,她化为飞灰,化为沙尘,而祭伸手去抓,却再把握不住。
    她还得向前——就如同楠焱殷如与楠焱淳澈所说。不管前面还会有多少悲鸣的亡灵、蔓延的鲜血与堆积的白骨,她都没有旁的选择。迈过诚明祠的大门的时候,祭如此沉默地想着。
    侍立在门外的侍女小厮们齐齐想着楠焱释与祭行礼,大门内挂了厚实的帘幕,撑开的那一刹祭讶异地发现从室内漾出了一息如烟雾如薄暮般的红,她还未及仔细瞧,那烟雾就轻飘飘地弥散于庭院里微寒的风中。祭被父亲拉着入内,才惊觉原本颇大的祠堂内部,竟飘荡着淡红色的烟雾,那烟雾如风中薄纱聚散弥合,不断变化不断游走,竟连厅堂的另一边也看不清楚。
    虽是烟雾,但祭却闻不到任何的味道,仿佛那游离的飘荡的红只是如同障眼法一般存在的东西,楠焱释牵着她走过大堂,祭影影绰绰地看到周围的地板上摆了许多软垫,有的上面已经坐了孩童,有的上面还无人光顾。众多软垫只在厅堂正中余出极大的一片空阔,祭走近了才发现那里立了一只超过半人高的暗金色四凤首鎏金鼎炉,那弥漫了满堂的红雾正是从四只凤首的口中喷出,祭正好奇着,楠焱释便在当下停了脚步。
    “”落桑”……如何了?”祭听到父亲这样轻声问着。
    “禀族长,时机已至,随时都可以开始引渡。”衣袍摩挲间沙沙作响,楠焱殷如从弥散的红色烟雾之后步出,向着楠焱释行了一礼,守礼且肃穆。祭只侧眼瞧着,只见楠焱殷如艳丽的绯色长发盘做端正高华的归云惊鸿髻,两鬓各合一双赤金缠枝石榴石攒珠钗,发髻上簪一支镂金掐红翡鹤首步摇,一缕细密的红晶玛瑙珊瑚珠被衔在鹤口中,垂至额心处一点明艳的樱红色狐尾花印,耳边吊着一线明艳的血珀金丝坠,披一件极正式的白底银纹凤舞广袖宽裾礼服,边角处熊熊燃着的暗红色火焰徽饰与茜色柔缎衬裙几乎揉在一起,整个人都是那样耀目地燃烧着,她越是这般明艳,那只碧色的左眼在她的面上便越是不加掩饰地刺目着。
    楠焱释原本淡淡地应了一声,只一眼掠过殷如的脸,却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似的定住,只消片刻细看便不难觉出,尽管殷如今日施了脂粉,左脸颊却显而易见地泛着某种不寻常的红,再细看下,便觉出左脸似乎有些异样的肿。
    楠焱殷如的丈夫楠焱锟早亡,殷如携着【六叶】血统却拼着三分之二命陨的可能性诞下了遗腹子,便是她的独女璎珞,所幸她尚担着大长老的职位,才不致如楠焱晓般在桐华馆中凄凉此生,但便是这样母女相携着在崇灵阁里捱日子,又怎么会和旁的人起冲突?且不论以殷如摄灵术当世至高和楠焱大长老的身份有谁敢同她争执,退一万步讲就算殷如一时不防受了打,只这样的小伤,只消一个治愈术便可平复如初,何致顶着这样一张脸出来?
    楠焱释长长地叹了口气道。
    “你又……”
    全然不难猜测……那人的身份必定是令殷如不敢躲开也更不敢还手,甚至是这般挨了打后,也不敢治疗平复。
    楠焱殷如退了一步,行礼垂首,道。
    “是我一时言辞不慎……冲撞了那位。”
    “大长老且听我一句劝罢,”楠焱释的语气中带了几分严肃,“他肯露脸已是不易,战时相助更是我们求不得的恩隆,这样多的年头过去了……大长老莫要再招惹他什么了。”
    “……是。”楠焱殷如行礼,再垂首。
    祭立在一旁,全然没有听懂。
    楠焱释牵着祭离了那只硕大的鼎炉,前行几步上了厅堂的高台,高台边缘早搬了一张软椅来,楠焱释在当中坐下,温和地望着一旁有些无措的祭。
    “作为域主的我们……是不能同其他人一道进入领域的,”楠焱释对祭解释道,“我们的存在会干涉领域的机制,使得整个领域的外斥力失效,也就失去了筛选的意义。”
    他突然住了口,站起身来。
    祭回首望时,看见楠焱淳澈步上高台,仍旧是一身素白且无纹饰的长袍,整个人笼在鲜艳的红色雾气里,脆弱且耀目。
    他在楠焱释五步外站定,躬身行礼,楠焱释的眼神飘忽了一瞬,旋即低声唤了一句。
    “……三长老。”
    楠焱淳澈神色自若,敛裾道。
    “请大小姐随族人一道入冢。”
    祭微微一惊,几乎反射性地去看楠焱释的面色。
    楠焱释却好像不知为何接受了楠焱淳澈的要求似的,只一拱手,道。
    “有劳三长老。”
    “族长言重。”楠焱淳澈再拜,言辞回的不轻不重,祭得了肯定,便乖乖去了楠焱淳澈的身侧,他的衣袍同他所居的辰垣楼一样,都散着一息淡淡的檀香。
    “三长老……”祭有些犹豫地问,“我同大家一道进去,难道不会……”
    “大小姐不必忧心,”楠焱淳澈伸出食指抵住嘴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祭越发糊涂。
    “难道楠焱族里……还有人的话语权责,能胜过族长么?”
    楠焱淳澈轻轻地笑了一声。
    “大小姐很快就会知道了。”

    作者闲话:

    210611捉虫,殷如绿色的是左眼,血统来自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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