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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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回想起来,沈翊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这个举动实在太……不“沈先生”了。
可是那个瞬间,他不知哪根筋突然抽了——可能是睡得太久,刚醒来时,脑筋不怎么清楚,也可能是……文小姐眨巴着一双桃花眼看过来时,神色太无辜,浓密微蜷的睫毛缝隙中透出一点水光,活像一只家养的小猫,刚把名贵的古董花瓶打碎了,蹲在碎瓷片中间眼巴巴地看着主人,假装这一地狼藉跟自己没半点干系。
然后,沈翊也不知怎么想的,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在这姑娘脑门上弹了个暴栗。
这本来没什么,弹了也就弹了,文小姐正心虚,总不会为了这种鸡毛蒜皮斤斤计较。可要命的是,就在他“动手”之际,陈曼泽忽然推门进来,好死不死地看到这一幕。
悲剧就是这么发生的。
为了这事,文小姐被陈姑娘笑话了一整天,直到文饮冰忍无可忍,拔出随身的勃朗宁,扣在手里来回转动一圈,她才消停了。
陈曼泽清了清嗓子,眼看自家司座埋首公文,丝毫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于是又往前凑了凑,一股浓郁的香水味兜头兜脑扑了文饮冰一脸。
文司长调转鹅毛笔,用笔杆敲了敲桌面,无奈地抬起头:“你还想说什么?赶紧一次性说完,省得耽误我时间。”
陈姑娘露出一脸神秘兮兮的表情:“司座,你跟我老实交代一句,是不是对沈先生有意思?”
文饮冰:“……”
如果是这个年代土生土长的大家闺秀,这时候的“正确反应”应该是先露出一脸欲盖弥彰的茫然,被“人赃并获”后,再羞涩地扭过脸,嘤嘤嘤地翘起兰花指,来一句娇怯怯的:“死丫头,胡说什么!”
可惜文小姐既不是“土著”,也跟正宗的“大家闺秀”沾不上边,所以她只是咬着笔杆冥思苦想了一阵,然后皱着眉头:“应……该吧?”
陈曼泽:“……”
什么叫“应该吧”,姑娘,你对人家有没有意思自己心里没数吗?
“不是……司座,你要是真有意思,为什么不干脆跟沈先生挑明窗户纸?”陈曼泽眼珠滴溜溜一转,“我跟你打包票,他对你也有意思,要不昨天也不会是那个反应,你俩既然是郎情妾意,还玩什么揣着明白装糊涂?直接说明了不是……”
文饮冰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她嘴唇上,陈曼泽的话音便戛然而止。
文饮冰不知道该怎么跟陈曼泽说明白——她当然对沈翊有好感,这男人一举一动都令人如沐春风,成天在眼皮子底下晃悠,只要不是瞎了眼,很难不生出好感。
可好感是一回事,把人绑在身边一辈子又是另一回事。
其实,不必陈曼泽开口,文饮冰也心里有数,如果她现在跟沈翊挑明这层窗户纸,沈先生十有八九不会拒绝。
但她同时清楚,沈翊点这个头,未必是出于真正的“喜欢”。
这男人活到现在,没过过几天正常人的生活,除了伪装就是演戏,还差点去阎王殿来一趟单程游。精分了这么久,自然而然会身心俱疲,这时候,无论谁把手递给他,都会被当成救命稻草一样牢牢抓住。
文饮冰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虽然自认行得正、坐得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却也心知肚明,自己这身做派和民国初年的土著审美差了少说有十万八千里。倘若朝夕相处,一个月、两个月,沈翊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或许不会说什么,可一年两年呢?十年八年呢?乃至于……如果一辈子都绑在一起,他是不是也能忍受?
文饮冰信得过沈翊的人品,即便如此,她也不敢打包票。
然而所有这些……杞人忧天的顾虑、患得患失的不安,却是没法和陈曼泽说明白的。
到最后,她只能用一句冠冕堂皇的“洋人还在家门口蹦跶,南北之间的战火还没完全熄灭,这个节骨眼上,哪有闲情逸致考虑这些”,仓促打发了陈姑娘。
虽然是敷衍之词,倒也是大实话。
自从文饮冰大张旗鼓地上演一出“引蛇出洞”,岛国领事有吉明的目光就牢牢盯死了76号,要是眼神能杀人,文司长大概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这还不算完,据可靠消息,近些日子,这老小子私下里频频幽会英国驻沪领事,憋着什么坏水暂不可考,唯一能肯定的是,一旦岛国人抱紧约翰牛的大腿,对南四省……甚至整个华夏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家里不太平,家门口也不安宁。
南北双方暂且休战,如今隔着一座凤阳城遥相对峙,暂时还没有越过雷池的迹象。可话说回来,毕竟两边没签停战协议,东三省督帅赵鼎钧遇刺,南方政府就是首当其冲,所有矛头都指向了南四省。
虽然薛家父子及时通电全国,对凶徒的行径予以谴责,并给东三省发去慰问电函,可气头上的赵少帅买不买账……还得另说。
家里家外两不消停,文饮冰横看竖看,怎么也不是考虑“个人问题”的好时机。
惦记着南北战事的不光是她,这一日的军政府会议上,薛少帅再次提出亲赴奉天城,和东三省赵子桢当面锣对面鼓地商量停战事宜。
这一回,反对的声音低调了许多,连薛大帅也没直接驳回,只说要再考虑考虑。临散会之际,他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文饮冰一眼。
文小姐浑身汗毛从后脖颈一路炸到尾椎骨,赶紧把自己长挑的身形塞进墙根阴影里,假装自己是一个球,圆润地滚了。
眼看这趟“奉天之行”板上钉钉,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碎了所有人的计划。
这一日傍晚,文饮冰照旧是华灯初上才回到文宅,还没来得及把自己丢进沙发里,沈翊已经迎了出来:“你回来了?”
可能是之前住院住怕了,沈先生一口咬定伤势没有大碍,坚持要回家休养,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架势,活像病房里藏着什么面目狰狞的怪物,一到夜深人静就游荡在走廊上,会将人一口吞了。
文饮冰拗不过他,加上穿透性枪伤确实算不得严重,连康医生都点了头,极力鼓动她将人带回去休养,免得占用有限的公共医疗资源。
文司长双拳难敌四掌,只能无奈点头。
不过,到底是年轻,恢复能力强,这才两三天功夫,沈翊已经活蹦乱跳,浑不把左肩上的窟窿当回事。他走近几步,凑到文饮冰耳边低声道:“今天有人送来一封信,约你晚上在桂兰芳歌舞厅见面。”
他突然靠近,文饮冰本来还有点心跳加速,等听清他说了什么,这点旖旎心思登时被踹飞到九霄云外:“知道是什么人吗?”
沈翊摇摇头:“我出去看时,人已经没影了,只有这封信放在门口。”
他把信封递给文饮冰,文小姐接过来一看,只见那上面写着“饮冰芳鉴”,一手中规中矩的正楷,横平竖直,没什么蹊跷。
然而文司长将那信封拿在手里颠来倒去半天,又把手指放在鼻端轻嗅了嗅,脸色蓦地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