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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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间,文饮冰心头咯噔一下,好像一粒小石子丢进深不见底的池水,溅起一点不引人注意的水花。
就在这时,一阵穿堂风掀动门帘倒灌进来,炭盆里的火光摇动了下,那斜倚着床头的男人不甚明显地瑟缩了下,戴着手铐的双手摸索着抓住薄被,往上拉了拉。
文饮冰眉心微动,目光顺势落在那人手上——这男人手指修长,不论执笔还是翻书,都是天然一道风景,只是现在,不知是被刺针穿透了指节还是受了夹刑,这人手指淤肿的不成样子,活像安了十根憨态可掬的萝卜头。
文司长像是被什么扎了眼,猛地挪开视线,她脱下身上的军装大衣,小心盖在这男人身上:“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男人似乎想说话,一开口却难以自已地咳嗽起来,听上去就像有一把钝刀在肺叶上反复刮擦,他咳得透不过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文饮冰眼疾手快地拎起案上茶壶,倒出一杯热茶:“慢点喝,小心别呛着。”
铃木义偏过头,就着她的手慢慢喝了半杯,喘息了好一阵,总算能艰难地说出话来:“你,咳咳……为什么?”
文饮冰一只手扶着他肩膀,手指不经意地捏了一把,只觉得这人肩胛单薄的吓人,皮与骨之间毫无缓冲,血肉都被连年的殚精竭虑耗干汤了。
有几秒钟的光景,文司长心头好像又被谁丢进去一颗石子,只是这回的动静大了许多,整片水池都动荡起来。
文饮冰犹豫片刻,腹稿打了好几张,又被自己揉成一团丢进墙角,还是选择了最直截了当的问话方式:“我想知道,你到底是岛国人……还是华夏人?”
那一刻,文司长和这男人的距离拉近到极限,她只要垂下眼帘,就能看进这人眼底——他似乎完全没想到这女人会这么轻轻巧巧地揭穿他隐藏多年的伪装,就如一个失明许久的盲人忽然恢复视力,瞳孔畏光似地轻轻收缩了下。
文饮冰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片刻后,这男人低低一垂眼帘,浓密的睫毛如一道天然的屏障,截断了文司长的审视。
“有必要吗?”他难以察觉地苦笑了笑,“我说了,你会信吗?”
文饮冰摁住他肩胛的手加了一点力道,稍稍俯下身,隔着极近的距离看着这男人眼睛:“你披着画皮那么久,就像那戏台上的戏子,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一言一行都经过刻意粉饰,一举一动都身不由己。”
“这也许是你这辈子唯一一次机会,就算没人相信,你真不想把那些藏在心里半辈子的话说出来吗?”
男人闭上眼,瘦弱的肩膀像是被谁压上一块千钧重石,难以承受地微微颤抖起来。
文饮冰轻轻一顿,稍微放缓了语气:“你是岛国人,还是华夏人?只要你说,我就信。”
男人抽了口气,拼尽全力才将话音里的颤抖压下,他缓慢而嘶哑地说:“我……不叫铃木义。”
文饮冰陡然屏住呼吸,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哄着一只饱受惊吓的小动物,她跪在洞口哄了许久,里面终于探出一个毛茸茸的鼻子尖,小心翼翼地嗅了半天,依然战战兢兢,随时准备缩回洞里。
就听那男人咬着牙,挣扎半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音:“我姓沈,我是……华夏人。”
文饮冰一颗提到喉咙口的心没来得及放下,这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突如其来的发作比方才还要命,他整个人抽搐成一团,痛苦地佝偻起背脊,就像是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要将他活活撕裂开。
文饮冰吓了一跳,忙扶住他:“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男人死死用手捂住嘴,像是要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堵在喉咙里,身体抖成了筛糠。好半天,他颤抖着松开手,那手心里一片殷红,赫然沾满了血迹!
文饮冰执掌南四省军情司,见过的血色足够把半条黄浦江染红了,可这男人手心里一点微不足道的血迹就让她慌了神,活像一个重度晕血病人,三魂当即惊散了七魄,整个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起来。
隔了两秒,她才勉强将震碎的心神拼凑成人形,扭头厉喝道:“医生!康医生!”
门帘忽悠一晃,白大褂的女医生裹挟着穿堂风疾步闪入,瞧见这阵仗,她二话不说,当机立断地将文司长挤到一边,顺势抢过这男人手腕,切住脉门诊了片刻,又翻开眼皮看了看,脸色突然变了:“你先出去!”
可能是她语气太急促,文司长虽说三魂七魄没一个在家的,还是听出了某种不详的意味:“怎么了?他为什么会咳血,是受了内伤吗?”
康角寒头也不回:“我现在也不能确定,要做一个详细检查,你先出去。”
她话说得语焉不详,又两次让文饮冰出去,文司长心头咯噔一下,像是有根弦猝不及防地绷紧了。她还想再问,可这个兵荒马乱的当口,偏偏有人没眼力见地火上浇油,一个值勤的兵哥一溜小跑闪进医务室,隔着门帘叫道:“报告!”
文饮冰窝了一肚子的邪火差点将头顶夜色炸开个窟窿,她定了定神,勉强将火气压回肚子里,掀帘转出外间,问道:“什么事?”
兵哥抬起胳膊,一丝不苟地行了个礼,然后说:“少帅请您立刻过去一趟。”
文饮冰:“……”
应该说,这一出并不在文司长的意料之外——枪口下的“岛国间谍”被人抢了,这么大的事都不闻不问,薛烨这个南四省少帅也不用再当了。
可她前脚刚进76号,后脚薛少帅就来叫人,这收到风声的速度和行动效率,还是让文饮冰略有些错愕。
好在文司长早有准备,事到临头,倒也并不太慌张。她将解开的衣领重新扣上,抬头冲传话的兵哥扬了扬下巴,简单利落地说:“走吧。”
陈曼泽眼疾手快地将一件军装大衣披在她身上,正要跟着往外走,冷不防文饮冰扭过头,对她低声道:“你不用跟着去了。”
陈曼泽一愣:“什么?”
文饮冰用眼神示意了下里间:“我有点不放心,你留下来看着他,记住,在我回来前,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把人提走。”
陈曼泽登时恍然,文小姐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把她留下来当“安全网”了。
她心领神会地一点头,轻轻磕了下两只足跟:“是,司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