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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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难怪陈姑娘会如此惊讶,在她的印象里,文司长对岛国特务的态度只有一个——拿大棒子砸死他们。
每每有岛国间谍或是汉奸二鬼子被“请进”76号,铁定被招呼得涕泪横流,后悔当初怎么就想不开踏上了华夏的土地,如眼下这般循循善诱、娓娓道来……简直称得上十万分之客气了。
陈曼泽思忖了一下,估摸着可能是因为康医生那两句话,让文司长觉着有点过意不去,没好意思一上来就下狠手。
就见这男人还没说话,先偏头咳嗽了好几下,可能是怕牵动伤口,他把咳嗽声压在一个非常克制的幅度,好不容易喘顺了气,这才嘶哑着开口说:“你……咳咳,如果是指之前发生的刺杀案,那我无话可说。”
文饮冰不易察觉地轻轻扬了下眉。
“我都没说是哪桩案子,铃木先生就揭破了谜底,看来咱俩还挺心有灵犀。”她皮笑肉不笑地刺了这位一句,居然现场玩起了角色扮演,拿出警察侦破刑事案件的劲头,有理有据地提出质问,“可根据我手头掌握的情报,就在刺杀前一天,您和杀手中的某一位见了面——能说明一下你们见面的理由吗?”
男人:“凡事不论过程,只看结果,我没有刺杀你的动机,出事当晚,我也不在上海城内,不可能是刺杀案的主谋。”
文饮冰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从陈曼泽手里接过一张报纸,当着这人的面抖搂开:“这是《上海时报》今天新刊发的报道,这份报纸背后的东家之一就是铃木商社,您可别告诉我您不知道。”
男人艰难地抬起头,飞快扫过那篇报道,修长的眉头微微拧起。
“这篇报道直指刺杀案的幕后主谋是北方军阀,从提出的证据来看,也的确很有说服力……”说到这儿,他又偏头咳嗽了两声,脸上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冷汗顺着额角拼命往外冒,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完,“我想问下,你为什么断然否认这篇报道的真实性,而把怀疑的矛头指向我?”
文饮冰发现,自己似乎遇上对手了。
这男人逻辑清晰、思维缜密,哪怕已经在76号的刑讯室被“周到体贴”地招呼了一顿,头脑依然冷静清楚。
方才那简短的两三句对话,在局外人陈姑娘看来是隔靴搔痒的兜圈子,在文饮冰却是想方设法地试探,从对方的神色与字里行间寻找破绽,试图掌握审讯的节奏。
可对方偏偏不按她的套路走,反而在三言两语间给她设了个套,差点把文司长带到沟里。
这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文饮冰下意识地曲起指节,在膝头轻敲了敲,唇角勾出一个非常轻微的弧度:“这篇新闻话里话外都在挑拨南北政府,巴不得两边明天就打起来——有这个手段和能耐的,沙俄刚被东三省修理了一顿,暂时腾不出手;英法的传统势力在长江流域,不会希望战火烧到自己头上;美利坚只要有生意做、有钱赚就行,也不会费这个力气;至于德意志,它现在巴不得华夏能在沙俄边境多闹出点乱子,铁定不会给北方政府添堵。”
她话音一顿,稍稍前倾身体,摆出一个略带“压迫性”的姿态:“这么掰着手指数过来,再加上案发前的蛛丝马迹,铃木先生,76号的目光似乎只能放在你身上了,不是吗?”
铃木义:“听上去确实很有道理。”
文司长没来得及得意,就听这人下一句问道:“可这都是你的揣测,有证据吗?”
文饮冰:“……”
被反噎一口的文司长往后一靠,两条手臂抱在胸前,懒洋洋地歪了歪头:“76号拿人不需要证据。”
男人似乎很想笑出声,可惜一笑就浑身剧痛,动作不敢太大,只能强行忍住,一边咳嗽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原来文小姐断案都是靠着‘莫须有’,想必您和某位姓秦的古人很有共同语言。”
文饮冰:“……”
这小子不仅是个华夏通,还利用华夏典故拐弯抹角地嘲笑她!
这要换成一般人,早就暴跳如雷,问都没耐心问,直接拉开架势上刑具了。可文司长不是一般人,她非但没发火,反而从这人异常镇静的应对中咂摸出某种非同寻常的迹象——
根据以往的经验,外国间谍在身份暴露、被逮进76号后,第一反应都是强调自己“外国公民”的身份,反复重申领事保护权和本国的国力强大,好像这是一块坚不可摧的免死金牌,顶在头顶就能刀枪不入。
但是这个铃木义没有。
从头到尾,他只是针对案情本身的疑点和破绽提出质问,自始至终没提及自己“岛国人”的身份,就仿佛……他潜意识里不认可这个身份,或是他知道提了也没用,索性不浪费口舌。
一阵小风从门口涌进来,带着上海冬夜特有的阴冷,文司长猛地打了个寒噤,有点被自己的脑补吓到了。
她和这男人两两对视片刻,大概是觉得再这么耗下去也问不出有用信息,于是抬头看了眼陈曼泽。陈姑娘心领神会,拍了拍手,很快,门口进来两个人高马大的兵哥,抬手敬礼:“文司长。”
文饮冰站起身,两只手插在裤兜里,不紧不慢地吩咐道:“多拿几盏灯进来,后面用白纸垫着,就这么对准他眼睛照,每天给他喝小半碗水,但不许吃饭,也不准睡觉——要是他睡了过去,就用凉水泼醒,要是他病了或是死了,看守他的人一并问罪。”
她往前走了两步,慢慢俯下身,在极近的距离里盯视住这男人双眼:“我听说一个人三天不睡觉就会疯,五天不睡觉就会死,可从来没人试验过……铃木先生这么硬气,不妨试一试,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咱们可以慢慢耗。”
男人不闪不避地迎上她的目光,那眼神十分奇异,不是恐惧也不是愤怒,仔细探究,倒更近乎无奈。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如同看到一个撒泼打滚耍无赖的熊孩子,因为说不通道理,只能无可奈何地做出让步。
文司长打了个激灵,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有点精神错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