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一眼经年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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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踏着草原第一缕晨光回了营地。
    宁琅把人从马上抱下来,小人儿不知是没睡醒还是精神不振,怏怏伏在宁琅肩头,两手环着宁琅脖子一言不发。
    若再仔细瞧,才见那只小手拽着宁琅后脖颈一小截衣料,指节僵硬,已近颤抖。
    萧染在主帐外背手而立,宁琅临至近前才将白束放下,单膝跪地施礼,“臣复命。”
    萧染面有不悦:“找人找了一夜?”
    宁琅一愣,想是萧染派人跟了过去,遂道:“天寒雾重,黎明方行。”
    萧染冷哼一声,转头对着白束,“小束,过来。”
    白束看了宁琅一眼,只见人低头敛目,并未给他回应,再看一眼萧染,脸色愈发铁青,怕祸及宁琅方慢慢挪了过去。
    萧染身边的大太监欲上前抱着,白束忙后退了一步躲开伸来那手,眼看着萧染就要发作,方伸了手出去,由大太监牵着站在萧染身侧。
    “人虽带回来了,但也是丢在你手上,自己去领了那四十军棍吧。”
    白束一张脸猛然抬起,刚欲开口只见宁琅冲他淡淡摇了摇头。
    “是。”敛眉顿首,未作辩解。
    萧染拂袖而去,大太监跟在身后牵着白束往主帐走,拉了一把没拉动,只见那小人儿立在原地目光直直落在宁琅身上,再拉一把也只拽动了一步。
    “小主子,走吧。”眼看着萧染都进了帐内,大太监着了急,只能硬拖着人往里走。
    宁琅抬头之时,正对上白束步步回首的目光,眼角泛红,隐有湿润,与眸下那颗小痣交相辉映,宛如泣血。
    毡布落下,最后一眼是宁琅站起来转身往校场去了。
    龙帐较之宁琅那将军帐又有不同,春寒乍暖,龙帐内尚还烧着火炭,一入帐内暖气扑面而来。地上铺着兽皮地毯,蓬布上绣着金丝龙纹,一应摆设都精雕细镂,奢华至极。
    萧染在坐榻上靠着,拿眼打量着秦让牵着的小人儿,昨个儿发热留在了宁琅帐下,还没等好利索又让人给跑了。时至如今他才能好好瞅上一瞅。
    粉雕玉琢的一张脸,嘴玲珑,鼻英挺,但都不及那双眼睛来的惊心动魄,虽有半数外族血脉,瞳孔却黑的纯透,澄澈干净的让人移不开视线。人低着头,睫毛根根分明,翕合掩映着垂下,在眼睑投下一片新月弧度。
    “小束,来。”萧染招招手。
    白束抬头望过去,眼底微有瑟缩,迟疑了一会儿方缓步上前。
    “你可知道我是谁?”萧染拉着那只肉嘟嘟的小手让人坐过来。
    白束往回缩了一下,又忍着没再动作,想了半天才弱弱开口:“舅舅。”
    声音软软糯糯,却直击心口。
    萧染喉间猛地一紧,拉着白束那手略有颤抖,缓了缓方继续问:“那你母妃可与你提过舅舅?”
    “儿时说过,但父汗不喜母妃说以前的事,我大了母妃就不与我说了。”
    “那以前你母妃怎么说的?”
    白束低头沉思,过了会儿方缓缓说道:“母妃说舅舅是个骗子。”
    “……”
    “皇上息怒!”萧染还没见动作,秦让却已跪地伏首。
    萧染静默良久才挥挥手,秦让这才战战兢兢起身到一旁候着。
    萧染对着帐门叹了口气:“她还是怪我。”
    当年靖和出嫁他都没敢去送,只差了个皇弟将人一路护送到关外,就怕靖和那双眼睛盯着他质问,又怕自己一时反悔又把人接了回去。
    萧染抬手在白束那颗泪痣上轻拂了一把:“你同她生的一般无二,却又单单多了这一颗血痣,岂不是要提醒我当年她受的那泣血之苦?”
    再看那个垂着头的小人儿,面上虽安静温顺,但眼里的倔强神色竟与当年的靖和无异。
    秦让适时提了个食盒上来:“小主子还没用早膳吧?昨夜颠簸了一夜,先让小主子吃点东西吧。”
    “啊,是,”萧染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秦让把食盒打开,萧染对着白束一指,“看看,想吃点什么。”
    藕粉桂花糖,一品玉带糕,松子百合酥,枣泥酥饼,都是精巧的玩意儿,一排排摆着,看着倒是让人食欲大振,白束心里却想着乳酪和羊奶,实在没有兔子肉也行。
    不过寄人篱下,白束还是小心看着萧染脸色,怯生生抓了个酥饼。
    没待送至嘴边,帐外忽的一声钝响,手上一紧,脆皮酥饼洒了一身。
    “哎呦,小主子怎么这么不当心,都是酥皮的,经不住捏。”秦让急忙上前帮扶着,羊皮毡衫洒上酥饼渣子极难清理,秦让小心伏在小主子胸口上理着,忽觉手上一凉,再一抬头只见那张水汪汪的大眼里蓄满泪水,睫毛倏忽一颤,便沿着冰肌玉骨一张脸滑落下来。
    哭的悄无声息,只是豆大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砸。
    秦让偷摸瞥了一眼萧染,见皇上并未觉察,这才偷摸着帮人把泪拭了,递了个新饼子过来:“来,小主子,吃饼。”
    白束把头埋下去,端着饼子和着泪往下咽。
    宁琅说的果真不错,入口泛苦的泪都是剧毒之物,当真是疼得人痛不欲生。
    足足四十下,白束一声声数着,只闻钝响,不见人声。当初若不是他逃走,宁琅不至于受这无妄之灾,若不是他要过这什么生辰,也不至于耽误了回来的时辰,惹怒了萧染。
    四十军棍打完,白束手里的饼子吃了一半,自始至终没尝出是个什么味道来。
    随军又走了三天,方进了嘉峪关内,凉州刺史携大小官员跪在关外相迎。
    萧染下车召见,白束方掀了车幔一角往外瞧看。只一眼就定格在宁琅身上。
    着一身熠熠生辉的明光铠甲,骑在马上,端的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青雎也与那晚的皮色略有不同,在日光下毛色更亮,一身枣红娇如焰火,更衬得马上那人背姿英挺,宛若神将下凡。
    白束会心一笑,想必身上那伤没什么大碍了。
    自他回来后便再没见过宁琅,食寝都与萧染一处,车帐外更是给他配了十几个侍卫贴身看着,
    这三日虽未见过宁琅,但行军布阵安营扎寨还是井然有序,没听得一点风言风语,足见宁琅治军严明。
    萧染虽对宁琅略有不满,但看得出还是信任宁琅的,否则不至于御驾亲征还带着一个看上去不足弱冠的少年将军。
    等萧染走至近前,宁琅翻身下马,状似无意往这边瞟了一眼,瞧见明丽皇帐内的小人儿不由眉心一展。
    经此多年,白束独坐高墙冷院,犹记那年春光尚好,他的将军明铠加身,两人隔着漫漫人海与皇权规制相视一笑。
    只此一眼,铭记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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