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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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巍没吭声,手里的菜刀不紧不慢地片着火腿,他虽然看不清,刀锋却和他清瘦的手腕融为一体,带着某种极富韵律的美感。
赵云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目光专注极了,仿佛藏着两个虫洞,能将人的神与魂一口吞进去。
过了许久,沈巍才低声说:“如果我的眼睛能恢复,可能……会回龙大吧?我现在也没太想好,毕竟……”
毕竟他被困在虫洞里整整三年,连能不能囫囵个地回到人间都是未知数,哪有心思考虑这些“细枝末节”?
赵云澜双手背在身后,手指下意识转动着手腕上那近乎夸张的金属表带,好半天才跟谁小声商量一样地说:“那也挺不错的,你可是龙大的男神,要是能回龙大,那帮学生一定很开心。对了,到时候你可以再来我们特调局当顾问,哎哟你可不知道,就我回来这一个月,特调局那帮人可没少惦记你,尤其是老楚,一提起来就红了眼眶,偏偏还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
沈巍动作一顿,猝不及防地打断他:“那如果……我的眼睛不能恢复呢?”
赵云澜愣了下,手指摸了摸下巴:“不能……就不能呗,之前我眼睛瞎了,你不也一直照顾我?”
沈巍撩起眼皮,用那双对不太准焦距的眼睛,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恰好赵云澜也在偷偷打量他,两人的目光狭路相逢,看不见的山呼海啸在狭小的厨房里汹涌碰撞。
赵云澜说到一半的话不由打了个磕绊,他本能地抬了下手,这个动作看起来似乎在模仿沈巍,可惜他没戴眼镜,抬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于是僵硬地拐了个弯,伸手摸了摸后脑勺。
“那个……虽然我不如沈公仆勤劳居家,但俗话说的好,事在人为,我相信只要肯下功夫,一定……”
他话没说完,就看见沈巍在原地静了片刻,然后放下手里的菜刀,在水龙头下冲了冲手,用抹布揩干净,旋即不慌不忙地向他走来。
赵云澜:“……”
沈教授走路的姿势很有辨识度,不论两条腿怎么迈步,上半身永远是稳如磐石、不摇不晃,仿佛肩膀上压着什么沉重的东西,让他步履维艰,一口气也不敢放松。
不过这一次,沈教授似乎忘了,他现在眼神不好,顾得了双肩就顾不得脚下。一不留神被凳子绊了下,沈巍一个趔趄,被地心引力拉扯着,身不由己地向前栽倒。
鉴于之前的教训,赵云澜从他转身开始就做好了准备,一抬胳膊接了个正着:“你说你眼神不好,就别乱碰乱撞了,没磕着吧?”
沈巍可能是有点懊丧,没吭声,轻轻挣脱他的手臂。
一天中第二次被甩脱,赵云澜再心宽如海,也难免有点失落。他从善如流地放开手,顺势偷瞄了一眼,只见沈巍微垂着眼,浓密的睫毛似一道浑然天成的屏障,非得聚精会神,将视线化作一双探照灯,才能窥见这人静水无澜的掩饰下,那一点微乎其微的波动。
不知怎的,赵云澜忽然想起多年前的某个晚上,他无意中撞破沈巍半夜割破手腕淘换能量,当时,沈巍手上的刀砰地落地,脸上是近乎凝固的惊慌失措。
……与眼前这一幕微妙地重合在一起。
这些天,他和沈巍同处一室、耳鬓厮磨,脑子里那根弦便日复一日地越绞越紧、越绷越细,只剩一线细丝岌岌可危地连在一起。
而现在,这根弦猝不及防地断了。
有一个刹那间,赵云澜似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一样,脑子里异常清醒地想:不行,还不是时候,太着急了。
可他的手却不受控制地伸出去,一把拽过沈巍,就像那天在小巷里玩追逐游戏一样,千锤百炼地往怀里一带。
沈巍毫无防备,脚下踉踉跄跄,差点又栽倒一次。他脾气再好,也有点按捺不住:“你干什么……”
话音未落,赵云澜忽然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眉心。
沈巍的怒斥声戛然而止。
他笔杆条直地僵在原地,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慌乱,一时间居然忘了挣扎,由着赵云澜将他摁坐在床头。
赵云澜伸手呼哧了一把他有点凌乱的额发,两只手一边一个地搭住沈巍肩膀,隔着极近的距离看着他仓皇失措的眼睛:“其实,我刚才想问你的是……如果以后不能回地星,你愿不愿意就这么跟我过下去?”
沈巍:“……”
这男人一双眼睛里倒映着灯光,忽明忽暗间,仿佛有千亿的星辰此起彼伏。他鸦翅一般的睫毛低低垂落,收敛成一道浓墨重彩的弧线,良久,不堪重负地轻颤了颤。
说来也挺有意思的,地星至尊黑袍使是出了名的杀伐决断,仿佛他活了一万年,也将一身血肉在岁月的打磨中铸成一把长刀,刀身永远向前,刀锋无坚不摧,没什么能让他动摇,也没什么能挡住他的脚步。
可是眼下,因为镇魂令主的一句表白和一个亲吻,这人居然不知所措地僵在了原地,就好像来自旁人的温情是一把危险的凶器,如梗在喉地抵住要害。
赵云澜等了一会儿,始终等不到沈巍的答复,逐渐失去耐心。他摁住这人肩膀的手不由加了两分力:“欸,不管愿不愿意,好歹你吱一声吧?”
沈巍搭在膝盖上的两只手不知不觉地捏成了拳头,单薄的手背上撑起青筋。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赵云澜叹了口气,索性半蹲下身,把他那只绷成石头的右手攥在掌心里,一根一根掰开手指,那小心翼翼的架势,活像捧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
“你自己数数看,自打咱俩认识后,你说过多少回对不起了?我两只手凑一块都数不过来,”他说,“可是仔细想想,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是,你有很多事都瞒着我,一直把我蒙在鼓里,说实话,就是现在想起来,我还是恨的牙痒痒——可这些瞒着我的事,有哪一桩不是为了我好?又有哪一桩不是为了把我远远推离危险?”
赵云澜捏住沈巍下巴,轻柔而不由分说地抬起他的脸,沈巍迫不得已,低垂的目光向上一掀,便和赵云澜当头撞上。
他轻轻一眨睫毛,眼眶飞快地红了。
赵云澜用拇指蹭了蹭他脸颊,那里残留着一点淡淡的斑痕,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落上的尘灰:“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我说这些也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的同情,我就是……就是喜欢你,看到你哑巴吃黄连、什么也不说的鬼样子就心疼,就想一辈子照顾你,行吗,沈教授?”
沈巍脸颊上的血色一点一点消退,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劈两半,一半正冲着他的耳朵声嘶力竭地大吼:之前的教训还不够吗?你想害死他吗?
另一半却仿佛被什么劈中了,摧枯拉朽地裂开一道缝隙,那些沉重的、让他举步维艰的东西被一扫而空,神魂呼啸着溜出去,轻飘飘地悬在头顶。
就如中了分裂病毒一样,一边竭力克制,一边乐不可极。
沈巍脸上的血液似乎长了脚,,一股脑钻进眼眶,眼睛红的几乎滴下血来。然后,他缓慢而沉重地摇了摇头。
赵云澜脸色微沉,一颗脑袋眼看着耷拉下来,下巴还没碰到胸口,就听沈巍像是从喉咙口里挤出声音一样地低声说:“我……我不想再把你卷进来,太危险了。”
赵云澜沉思片刻,抬头直视沈巍双眼:“老兄,你好像忘了,三年前你什么事都瞒着我,不遗余力地想把我推出去,可结果呢?咱俩还不是没能落得个好结果?”
有那么一瞬间,沈巍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往要害处捅了两刀,嘴唇都白了。
结果还没白到底,赵云澜忽然抬起手,在他耳垂上轻轻捏了把,登时将沈巍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自己身上。
这货“动手动脚”的毛病这辈子大概都改不了了,一边不遗余力地撩拨沈教授,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当年地星崩裂,我以身殉了镇魂灯,你知道我那时在想什么吗?”
赵局长的手指好似带着电花,刚一触碰皮肤,血液便欢欣鼓舞地沸腾起来,登时烧红了一片。然而听清他这句话,沈巍心肝肺猛地一颤,靠近皮肤的血色不顾一切地逃回身体。
一边往上奔涌,一边又往回逃窜,两下里短兵相接,在狭窄的血管里沸反盈天地鼓噪起来,掀起咆哮的巨浪。
赵云澜也没指望他会回答,自顾自地揭晓谜底:“我在想……这一回,终于没人阻止我碰圣器了。”
那是三年前,他为了洞察先机、抢先一步集齐圣器,不惜冒着被黑能量侵蚀的危险,一次又一次主动接触圣器。有一回,他因为和圣器产生共鸣而失去意识,醒来后,沈巍怒气勃发却又拼命隐忍的脸毫无缓冲地撞入视线。
没人知道,那一刻,这滚刀肉一般、好像无论何时都能游戏人生的镇魂令主打了个激灵,恨不能再晕过去一回。
赵云澜知道,不论因为什么理由,沈巍都不希望他拿自己的命来冒险。他甚至隐隐有种感觉,如果有一天,沈巍必须在“赵云澜”和“天下太平”之间二选一,这一根筋的男人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可是地星崩溃的那一天,当赵云澜举起镇魂灯时,他忽然前所未有地意识到,再不会有人卡着点出现,及时摁住他伸向危险的手。
那个会因为他触碰圣器而气急败坏,一边隐忍怒火,一边暗自心疼,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到最后只能一味宠着他的男人……
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