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澜顺势在他掌心里蹭了蹭脸，含混不清地呜咽了一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明天再去也一样。”
    沈巍面无表情：“……你上班还挑日子吗？”
    赵云澜理直气壮：“我请过假了，三年没放过年假，如今攒一块，不算旷工！”
    沈巍：“……”
    无言以对。
    大概是这一刻，沈教授的无奈太深重，几乎要脱离人类肉体的桎梏，以脑电波的形式发射升空。离他最近的赵云澜get到信号，睫毛抖了抖，悄无声息地睁开一线眼，从眼睛缝隙里偷偷打量沈巍。
    下一秒，他忽然愣住，眼睛立马睁开了。
    沈巍和他隔着半张枕头看了个对眼，这样近的距离，哪怕沈教授眼神不好，也能看清这男人眼睛里的异彩。
    ——就仿佛，有谁在那双浓墨重彩的瞳孔里放了一把烟花，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照亮了。
    沈巍：“……怎么了？”
    赵云澜：“没、没什么……对了，上午还得去特调局，该起床了！”
    这一回，不用沈巍催促，他一个鲤鱼打挺，干净利索地翻身下床。沈巍光听动静就能想象出，这人是怎么一溜小跑地钻进洗漱间，脚步轻快的恨不能甩脱地心引力，绕着龙城上空兜三个圈。
    沈巍一头雾水，不明白这货方才还跟他撒娇耍赖，只差拿520把自己黏在床上，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又从哪受了刺激，整个人恨不得化身钻天猴，一个猛子窜上天。
    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摸索着床头柜站起身，无意中不知碰翻了什么鸡零狗碎，登时引发了一场多米诺效应，推金山倒玉柱的一阵响。
    赵云澜的声音从洗漱间里传出来，嘴里可能还叼着牙刷，含糊不清地问：“怎么了？”
    沈巍赶紧应了声：“没什么。”
    他弯下腰，把碰翻的摆设一样一样捡起，重新摆回原位。捡到一半，他忽然愣了下，缓缓摊开手掌，亮出掌心的物件——那是一面镜子，镜面光亮平整，纤毫毕现地照出他的脸。
    仅仅一夜之间，仿佛有一只造化之手，悄无声息地拂去他鬓边的落霜，抹走眼角眉梢岁月刻下的浅浅印痕，在那双日渐黯淡的眼睛里重新点亮生命本源之光。
    毫无疑问，那是一张属于年轻人的面孔。
    虽然沈巍的眼睛依然看不清三米开外的东西，虽然黑袍使的异能就跟被虫洞吸走了一样，至今没有还回来的迹象。
    可只是这一点好转，就足够赵云澜乐得上蹿下跳了。
    在去特调局的路上，这货还没从“欣喜若狂”中回过神来，他约莫是把那辆老爷车当高铁了，一骑绝尘地飞过大街小巷。副驾位上的沈巍一只手就没离开过车门抓手，回头瞪了赵云澜一眼：“你当自己在开飞机吗？”
    姓赵的二愣子犹嫌不过瘾，嘴里哼着听不出调门的小曲，身体还跟着左摇右晃，晃成了一朵婀娜多姿的大萝卜花。
    察觉到沈教授的目光，他扭过头，冲沈巍咧嘴一笑，振振有词地说：“你没说不能唱歌啊。”
    沈巍：“……”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不知藏了什么魔咒，黑袍大人猛地一愣，下意识地和赵云澜对视了一眼，也不知是谁先开始，两个人突然大笑起来，越来越一发不可收拾。
    而那一点经年的疏离与隔阂，被笑声一冲，再被穿过车窗的小风一带，无声无息地烟消云散了。
    赵局长的座驾开到地方时，收到消息的特调局全员已经站在门口列队迎接——这些年，特调局进了不少新人，有的是怀揣一腔救世济民的“英雄梦”，自己慕名上门的，有的是被上级讲人情托关系硬塞进来的。
    不过，当赵云澜拉开副驾位的门，扶着沈巍下车时，出现在沈教授眼前的，依旧是当年那几张熟悉的面孔。
    好像岁月对这座小楼也格外宽待，时光在特调局的护盾面前望而止步，所谓的“物是人非”化成清风，飘飘悠悠地擦过鬓角，就这么错肩而过。
    这边沈巍感慨万千，那头特调局全员也激动难耐，不过再怎么激动，最多也就红了眼圈，不至于当场哭出来，毕竟一回生、二回熟，这些年积攒的所有情绪在赵云澜回到人间的一刻已经发泄得差不多，水分随着情绪耗尽，实在哭不出来了。
    噢，只除了一个郭长城，这小子不知是感情充沛还是精力充沛，哪怕前两天才在赵局的病床前抽抽噎噎得哭成一个泪人，哭得楚恕之都担心这孩子会不会脱水晕倒，这会儿见了沈巍，他居然一点没妨碍，两句话没说，眼泪已经刷的下来了。
    “沈老师，”他呜咽得话都说不清了，“你、你可算回来了。”
    沈巍的眼角也有点发涩。
    楚恕之伸手摁了摁郭长城的后脑，就听这实心眼的孩子下一句话说：“赵局一直很惦记你，为了你连命都不想要了，你可千万别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