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误入红尘 第二十八章 薄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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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又下雪了?”
随心早上一起来,秀儿便来告诉她说是又下起了大雪。随心推门一看,果然,漫天的白雪肆意飞扬,好似在苍茫大地上翩然起舞的白色精灵。那样潇洒,又那般自在。
秀儿取了银貂裘给她披上,道:“公子,外面很冷的,还是回屋吧,小心冻着。”
“如今是二月了吧?怎么还会下这般大的雪呢?”随心看着纷落的雪花,随口问秀儿。
“是呀,往年都没这么过呢。这雪真的好大!”
虽说是瑞雪兆丰年,但记得秀儿曾说过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暖和,看样子如今像是倒春寒,倒春寒好像不太好吧?随心甩掉心中的一丝隐忧,忽然忆起今日好像又到了五日之期了,问秀儿:“今天是不是又能去看十三了?”
秀儿撇撇嘴,道:“是倒是的,不过今日雪这么大,公子还是算了吧,别去了,外面冷死了!”
随心不语,回屋用了些早点,取了暖手炉,披上银貂裘,系好风雪帽,就要出门。秀儿见随心执意去见燕十三,只得赶忙也披了件锦缎斗篷跟出了门。
来到燕十三处,进了屋,随心便发觉燕十三屋里没有火盆子,显得很阴冷。她心头一动,蓦得想起件事来。快步走上前去,一伸手,握住了燕十三的手掌,果然触手冰凉。
随心顺手就将暖手炉塞入燕十三的手中,皱着眉头,道:“十三,你的手很冷啊,你衣裳穿少了。啊,上次给你做的袄子呢?没穿上身么?”
燕十三反手将手炉又还给随心,淡淡道:“我不冷,那袄子也穿在身上了,只不过被我弄破了不少地方。”话气中隐隐有惋惜之意,那是他与荀十一对决时被划破的,早知如此就不穿去了。
随心道:“啊,你怎么不早说!我让秀儿给你做过一件。都怪我,忘了你如今可不比从前了呢。”
秀儿在一旁插嘴道:“一会脱下来,我帮他补一补就是了,干嘛又要做新的,多浪费!”
随心本来就有丝不快,听了秀儿的话,心头火起,怒道:“秀儿,我平素是这样待你的么?你身上几时穿过破衣裳了?”想到这段时间,秀儿时常指摘燕十三的不是,更是恼火,道:“你如今厉害了,我的事也都由你做主了,我的话你也不用听了,既如此,今日你便自去吧,不用跟随着我了。”
秀儿从未被随心如此指责过,一时懵了,半天才省悟过来,慌忙跪下道:“公子,我知道错了,我不敢了,你别赶我走。”
随心头一次没有伸手扶起她,只冷冷地瞧着她,淡淡道:“我知道,你不愿为十三做衣裳,我也不勉强你。如今你自去,以后你喜欢做给谁穿便做给谁穿好了。”
秀儿连连叩头,哭道:“不要,公子,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随心想到她可能是奸细,更添几分厌恶。不愿理她,将手中的暖炉塞给燕十三,道:“你等着,我去帮你拿些衣服来。”说罢,不等燕十三回应,开门冒雪走了出去。
秀儿忙爬起来要跟,随心厉声喝道:“呆着别动!不要你跟!”拂袖去得远了。
回到东院,翻来翻去,找不着适合燕十三穿的,心头更恼,忽然,晃眼见到地上的火盆子,眼一亮。匆匆加了些炭进去,端起火盆子就走了出来。雪湿路滑,火盆子又很沉重,不多会,随心就气喘嘘嘘了。她放下火盆子,停在路上准备歇一歇,一抬眼,就看见卫元朗大步走了过来。
卫元朗见随心停在路上,地上还放了个炭火盆子,颇为诧异,道:“随心,你这是在做什么?”
随心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十三屋里太冷了,我给他端个火盆子去。”
卫元朗面上一僵。他知道自己的三哥拘禁了随心主仆,随心这里尚要好些,毕竟卫元琛还须仰仗,而且有他照拂,她的日常生活还是颇舒适的。燕十三不过是个下人,他那边的待遇自然就差多了。今日大雪,他也是不放心随心所以过来看看,没料想却偏遇上这种事,他实在不好说什么。心头隐约还有些不是滋味。
随心自然也知道燕十三在靖王府上的待遇不会好,偏又遇上今日之事,心头有气,便有些迁怒。不理会卫元朗,径自又端起火盆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去。
卫元朗见了一叹,追上去伸手端走了火盆子,转身交到后面跟着的侍卫手中,道:“你们两个,见到公子端火盆也不知道上前帮忙么?都怎么做事的?”
侍卫喏喏应了,不敢接腔。
卫元朗见随心还沉着个脸,安抚道:“这都是下人们不懂事,我以后会关照他们注意燕十三那的,你就不要再担心了。”
随心知道这不是他的错,只能闷闷道:“下人也是人,为什么就要那般轻贱他们?”
卫元朗无话可说。世俗观念如此,他也无能为力。只有随心才会视下人如自己一般平等相待。
来到燕十三房里,侍卫放下火盆子,退了出去。随心歉疚地对燕十三道:“十三,对不起,我手边没有适合你穿的衣服,先拿个火盆子来,也可以挡挡寒。”
燕十三见到卫无朗也跟了来,微微有些讶异,瞬间敛去了眼中的一点欢欣。抬眼望向卫元朗,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到一处,有些道不明的东西在其间流转。
随心没留心他二人的异样,对卫元朗道:“六公子,我想请你帮个忙,行不?”
卫元朗放弃用眼睛与燕十三角力,收回目光,叹道:“你还要跟我这般生分么?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吧。”
“六公子,前次我受伤,照顾我的那个丫头叫秋月的,还在你府上吧?”见卫元朗点头,续道:“能不能请你将她借给我几天?”
秀儿在一旁听了,哭出声来,又跪下求道:“公子,饶了我吧,不要赶我走,我知错了。”
卫元朗锁起了眉头,道:“这是怎么了?”
随心不想解释,只道:“六公子,你到底愿不愿意将她借给我几天?”
卫元朗道:“让秋月来伺候你自然没问题,可是……”
一旁秀儿只嘤嘤啼哭,随心不想让卫元朗看笑话,喝道:“不许哭了!你要留下,可以。但记住了,只此一回,下不为例。若以后再让我听到你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就立刻给我走人!”
秀儿连连磕头,道:“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随心道:“算了,起来吧。”却不愿再伸手扶她。
卫元朗见了,多少也猜到可能与燕十三有些关系,心头愈发得不太舒服。不过他终是忍着没表现出来,只问道:“那秋月……”
随心知道燕十三其实是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如今再让秀儿给他做衣服,他也未必肯要。秋月伺候她的那段日子也曾对她身上别样的夹袄生出好奇,询问过她,她知道秋月的手艺也不错,如今再加上怀疑秀儿有问题,更不愿承她的情,所以忙对卫元朗点头,道:“要,当然要,我如今觉得伺候的人少了,多些人伺候舒服些。”
卫元朗知她说的不是事实,也不与她分辩,只点头道:“那好,明日我就打发她过来伺候你。”
随心有些急不可耐,期盼道:“不可以现在就差个人唤她过来吗?”忽然忆起外面飘飞的雪花,“啊!算了,算了,好大雪呢,还是让她明日雪停了再来吧。”随心连连摆手,为自己的自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微有些泛红。
燕卫二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见她脸上因微窘而现出的粉色,生出些别样滋味,涌入心头。
秀儿心头也添了几分感触,越发不想离开随心,也对自己这几日的言行生出丝悔意。
大雪一连下了三日,到第四日才终于停了,可是天空依旧没有放晴,灰蒙蒙的,给大地添了许多阴冷气息。又过了一日,旷工多日的太阳,才懒洋洋地露出个脸儿,偏还要扯上几片纱衣般的云朵挡了,让人觉得它是那般的不情不愿。
卫元朗果然说话算数,隔日就差了秋月前来。随心吩咐秋月去富春衣庄,按照燕十三的身量采办了些皮裘,又添了些被褥送到他那里,得了卫元朗的关照,燕十三那里的待遇果然略好了些,至少每日都有人送去炭火,随心总算是放心了。
接连几日,随心都在房中指导秋月制衣,秋月心灵手巧又善解人意,更是深知随心在卫元自家王爷心中的地位,以前自不用提了,便是那几日借酒浇愁,醉里梦里心心念念的依旧是她。自从来靖王府见了她一次后,王爷便又一改之前苦恼,如以往一般,镇日只想着弄些什么东西讨她的欢心,王爷差她来之前还仔细交待要她小心伺候,一切都听随心吩咐。而她自己也因在别馆中与随心接触过,知道她实在是个很随性宽和的人,在王府多年,也早让她生出一双利眼,她也只是在随心身上才真正体会到那种平等无拘,既不会因她是奴婢,轻贱于她,也不会因为她是王爷身边贴身的使女而有意巴结,待她一如朋友。这让她伺候得更是尽心尽力。没两日,随心便笑着对她说,她会被宠坏的,说她照顾得太周到了。
倒是秀儿这两日随心都不太派差事给她。秀儿收敛了许多,也不敢对秋月表示不满,每日只小心翼翼地跟随前跟后,与秋月抢着伺候于她。
随心其实是个很爽直的人,不喜欢耍心机。若是她信任你,便全心信任。可一旦起疑,便也再难重拾信任。前些时候没与秀儿翻脸,话没摊开了说,也就罢了。可是既然扯破了脸,叫她再如以前般对待秀儿,她却是做不来了。偏这几日秀儿又是一副唯唯诺诺的脸孔,更让她见了不舒服。暗中叹道:卫元朗的桓王府教出来的丫头果然不一样,虽说也恭敬顺服,但却不会这般一脸奴颜婢膝相,让人看了不自在。
她不知道秀儿是是怎么被卫元琛说动的,但说实在的卫元琛此举实在有些没必要。她与燕十三之间除了破玉神功之秘外,其他也没什么可以让人算计的。而这破玉功之事便是如今她与燕十三有了秘密交流的办法,她也依旧不曾有只言片语提及。所以秀儿是不是奸细真是没什么大妨碍。只不过当她逃离之日便无须再顾着她了,说起来,秀儿是奸细还是件好事呢。
如此想了想随心有些释然,每个人都有权决定自己要过的生活,相应的也当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这条路是秀儿自己选的,那她就当做好被她抛弃的准备。想到日后她逃离时,秀儿必定会被卫元琛怒火波及,指不定会被大卸八块,又觉得有些可怜。只可惜她可顾不得了。
忽然,门外秋月道:“燕护卫,你来啦,快进来吧,公子正等着呢。”门上厚重的布帘挑起,燕十三走了进来。
那日卫元朗跟去见了燕十三后,发觉随心对燕十三的关注还是颇多,随心每回去燕十三那里都要待上大半日,自己难得跟去一次便见到她的殷殷关切。于是他又动了心思,称这天寒地冻的,免得她受了寒,他去和三哥说,以后让燕十三来见她,而不必她跑来跑去了。随心想着自己那边的环境果然比这更好些,而且,燕十三来她这,她还可以请他用顿饭,于是欣然点头。卫元朗则打定主意,记住随心与燕十三相会的日子,到了这一日必要来搅扰,决不让他二人单独相处。
燕十三手中拿了这几日写下来的蝌蚪文,交给随心。如今他对这些个蝌蚪已经非常熟悉了。用起来也得心应手。不过除了一开始随心写得是正常的字母外,后来她都将它们略略变了形,像“K”这种实在不像蝌蚪的,她便称之为水草,将它上面拉长了许多,又添了两笔叶子上去,便真有几分像水草了。幸得燕十三聪明过人,一点就透。理解她的苦心,也依葫芦画瓢,画了许多吃水草的蝌蚪儿,再添两尾小鱼、小虾,倒真有些像是一幅画了。两人在相聚在一起时便镇日做这些笔上交流。燕十三实在是个天才,不过几日,他笔下的鱼儿便活灵活现,总看得随心羡慕不已,后来便专心仿着画他的样儿,倒显得有些本末倒置了。
随心见燕十三又拿了些画来,忙展开来看。她如今对燕十三的天分已然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询问过他,以前可曾学过作画。燕十三摇头说不曾,不过见过别人作画。随心对他寥寥几笔便勾画出鱼虾的神韵十分叹服,燕十三也只说以前习武时见得多了。随心这一段日子都在描画燕十三的鱼虾,希望学上几分。
未几,卫元朗也匆匆赶来,见二人正围在桌边作画。走近前,探头一看,“咦”了一声,道:“这两尾小鱼很传神啊!”又见随心正努力临摹,不过画出来的依旧勉强形似而已。卫元朗再看了看下面几个不成体统的蝌蚪儿,笑道:“燕十三,你拜在随心门下实在屈才了些,你的鱼虾画得那般生动,可惜配上随心家那见不得人的蝌蚪儿,好好的一幅画全糟蹋了。”
随心顿住笔,心头微觉不妥。抬眼望向燕十三,见他眼中也露出些异样,忽然用笔将画好的鱼虾一糊。道:“不行!十三,从今后不许你再画那样的鱼虾了。你就画这般的鱼儿吧。”说着,提起笔画了个如小儿简笔画般的一条蠢鱼。卫元朗见了,捧腹狂笑。随心面上微窘,不过她顾不得了。将其它画好的鱼虾也都糊成一团。指着那条蠢蠢的小鱼道:“哪!就只能画这样的小鱼,这才配得上我家的小蝌蚪儿。”
燕十三提着笔站在一旁,见卫元朗笑得肆无忌惮,微有些尴尬。他自然知道随心的意思。那鱼儿与蝌蚪太不相衬,今日多亏了卫元朗提醒,也确是只有那般的小鱼,才能使整体看上去像是一幅拙劣的画,而不会被疑心其它。只是他天生心气高傲,不愿落于人后,学任何东西都要争个第一,才会不过几日便将鱼虾画得出神入化。后来又见了随心欣赏崇拜的目光,虽说不至于飘飘然,但也愈发用心勾画。可如今却要他屈就这种劣等小鱼,又被卫元朗如此肆意嘲笑,面上不免有些挂不住。
随心见燕十三呆立无语,以为他还未领会自己的意图,不由急了,瞪了卫元朗一眼,道:“不许笑!”而后又眼巴巴地望着燕十三,道:“拜托,就画它吧,好不好?”见燕十三仍不回应,愈发急了,干脆耍赖道:“不管!十三,你如今是我的弟子了,就得听我的,我说只能画这等小鱼就只能画它,你若是还画以前的,那我可要生气了!”
燕十三多少有些不甘,他除了学会了这些蝌蚪文外,其实并不曾用它和随心谈到什么机密之事,不过用来闲聊而已,可是转念想到这是他与随心之间的秘密,连卫元朗也是不知,又觉得丢脸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收起了些微窘迫,淡淡应道:“是。”提笔一挥,一条半死不活的小鱼赫然在目。
随心大喜,笑逐颜开道:“这才像话!”接着,又咕哝了一声:“这样就不用担心了吧?”
卫元朗在一旁收了笑。他见燕十三甘做应声虫,不免有几分气恼。难道随心便是喜欢这样俯首贴耳的人么?这他实在是有些做不出来。可他分明看见燕十三并非心甘情愿,不过是拿随心无法罢了。又见到随心为达目的使出各种手段,精灵百变的面容神采,又觉得燕十三这般也挺值得的,要不然自己下回也这般照猫画虎博佳人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