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误入红尘 第十六章 结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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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十三告辞之后,卫元朗一人静静坐在王府大厅中。
他没想到燕十三跟他说的竟然是这样的一桩事!原来,原来随心要走了呢,随心竟真的是无意于他。这让他卫元朗颜面无存。虽然,燕十三言语中没透露出什么,但他送了珠宝衣物之事,却都是大家看得见的,此时随心要走,其意自明。卫元朗慢慢地捏紧了双手,只听得一阵咯啦啦骨头响,他猛得将手一挥,桌上的茶盏尽数被扫落于地。
门外的侍卫们听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赶了进来,见到自家王爷面色阴沉,问道:“爷?出了什么事?”
“出去!别烦我!”卫元朗咬牙道。
侍卫们见主子的脸色很难看,不敢多言,只得又静静退了出去。
难道真的要如那燕十三所言去挽留随心么?那他卫元朗的脸往哪搁?这让他如何甘心?可是如果真的就这般让随心走了,日后怕是相见无期,他又如何能舍得?卫元朗的脸色变幻莫测,一时愤怒,一时心痛;既是烦恼,又是不甘,竟是半天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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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元琛回到靖王府,左思右想,终归有些不放心,于是差人去请京兆尹王寒食过府。
待王寒食坐定,他连忙问:“王大人,我二哥别院的那件事,你调查的如何?”
王寒食略拱了拱手道:“王爷,恭王爷别院的那件事,我仔细查了,死的是个江湖中人,名叫秦春山。名声不大好听,是个采花大盗。死时脸色平静。验尸报告说是手法专业,像是杀手所为。”
“可像是江湖仇杀?”
“这个一时倒查不出来,若非我亲自过去,恭王爷还不肯将那秦春山的尸体交与京兆尹的衙门。”
“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发现么?”
王寒食摇头,叹道:“王府的别馆已然打扫干净,家仆们也都禁口不言,下官也问不出什么来。这一次,恭王在圣上面前参我一本,指责我管治不严,致使京师地面不安,圣上震怒。若是不能破除此案,下官实在很难向陛下交待啊。”
“二哥不愿将秦春山的尸体交出就证明这其中必然有些问题,你且将那秦春山的身份奏与父皇,父皇知道二哥与这样的人物交往,必然会责难于他,京兆尹的干系也就轻了。”
“恭王可以推说那秦春山到他王府犯案,被他王府的护卫击杀,毕竟如今已是死无对证,全凭恭王的一张嘴了。”王寒食依旧有些担忧。
“那样更好,王大人可以要求父皇彻查到底,二哥必然惊慌,一旦他有推搪之意,父皇必能明了。而且事关我皇室颜面,父皇必定不会同意彻查,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王寒食道:“既如此,下官就照王爷说的办。”
“下官还有一事想拜托王爷。”放下了朝堂的纷争,王寒食便又想到了自己的一桩心事。
“哦?王大人有何事尽管言明,若本王能办到的,必当尽力。”
王寒食道:“王爷也知道,下官妻室早亡,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长女早已许人,倒也没什么可操心的,小女艳雪尚未婚配,我平素最爱这个小女儿,也想为她寻个好归宿。王爷您也知道,小女一直倾慕六王殿下,您与六王一向亲厚,下官斗胆,想请王爷作个媒,将小女许给六王爷,不知王爷您意下如何?”
卫元琛暗暗皱眉,其实王寒食一开口,他便已猜着了几分。本来这件事,他自是乐观其成。王家是大梁的四大家族之一,在朝中影响很大,王寒食的父亲王明伦更曾是先皇的宰辅,虽然后来,先皇担心王家势力太大,将宰相的权利分割,设了左相、右相,王氏的权利被秦氏分去了一半,王家在朝中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只可惜王明伦过早地亡故,被秦氏将宰辅的权力握在手中,虽然如今秦铮名为左相,但右相之位一直空缺,实际上宰辅的权利便又重回一人手中。王寒食被父亲放入军中,是禁军北营的统领,拱卫皇城。虽然如今调任京兆尹,禁军北营却基本上是他王家的子弟兵,事实上北营的兵权却依旧握在他手中。若能将他拉拢过来,这京城的兵权便已然有一半被自己控制在手中。只是他深知六弟厌恶那王艳雪骄纵,一直以来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对王艳雪敷衍忍让。如今更是看上了原随心,看六弟的表现对那原随心是颇为用心。这个媒人恐怕不好当啊。转念又想,大丈夫三妻四妾本是寻常,更何况皇家子弟,多一两个侧妃有什么打紧?那愿随心能嫁入王府,也当心满意足。我既已允了六弟助他娶得原随心,想他也不好驳我的面子。反正我只要他二人结成姻亲,使王家成为我的助力,至于婚后,六弟要与谁亲近些,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他拿定了主意,便对王寒食道:“原来是这件事啊,六弟与二小姐郎才女貌,很是般配,这个媒么,本王保了。”
王寒食连忙离坐一揖,道:“多谢王爷!”
卫元琛伸手一托,哈哈笑道:“不必客气,以后大家便是一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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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波别馆,
燕十三提着个小小的行囊来到随心的房中,道:“今日我便起程,争取尽快赶回。”
随心点点头,道:“我可不可以还是去住客栈?在这里好别扭。”
燕十三摇头:“这里比客栈舒适方便多了,你何必一定要住客栈?”
“在六公子这里也讨扰多日了,长住于此终有些不妥。”
“六王爷又没有赶你的意思,你又何须介怀?你几时变得如此小家子气了?”
随心只摇头不愿,她总不好说,卫元朗看上她了,她却没那个意思,所以不能再住在这里了。虽然燕十三是个明白人,估计也看出来了,可是她总也得给卫元朗留些颜面,更何况这话她拿出来说,似乎总有那么一点炫耀的意思,这也是她所不乐见的。燕十三也不想提他昨日已经拜托过卫元朗了,请他关照随心。两人拐弯抹角都不愿将话挑明。
一旁的秀儿有些犯糊涂。昨日随心让她去收拾东西,等她将东西收拾妥当,随心又让她先放一放。谁知道,今日燕十三提个包袱又说要走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燕十三道:“你且安心在此暂住,待我事了,便来寻你。”
随心无奈,只得勉强点头。
燕十三道:“那我就走了。”说罢,掉头出门。
随心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叫道:“等一下!”追出门来。
燕十三停下脚步,回头问道:“还有何事?”
随心略一犹豫,还是走上前,轻声道:“你回到你义父那里后,还是要小心些。”意思让燕十三防着他义父一点。只是这话她不便明说。好容易燕十三有了洗手之意,她不想因为被十三认为说他义父坏话,而功亏一篑,只好略微提点一下。
燕十三挑挑眉,微有些不以为然,只是知道随心是为着他着想,还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而后掉头大步而去。
回到房中,将秀儿打发走后,她一人枯坐在桌前,郁郁寡欢。这临波别馆如今真是让她坐立不安,住得是浑身不自在。卫元朗虽说没有撵她,可只要想到昨日与卫元朗的那一番谈话,她就没脸在此住下去。可偏偏又答应了燕十三不能走,也不去住客栈。唉,都怪卫元朗,好好地怎么会喜欢上她呢?她又不是什么天姿国色,而且也不符合大家闺秀的要求,既不会相夫教子,也做不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刺绣女红更是全不在行。自己也是,竟然没能早点看出来,将它早早扼杀于无形,也不会害卫元朗下不来台,弄得大家尴尬。
算起来,卫元朗必定是是被女人捧惯了,没追过女孩子,才会那般自以为是。她这里才发觉苗头不对,他那边各式礼品就抬来了,搞得像是在下聘一般,自己如果不把话说清楚,岂不就是默认了?如今可好,连个圆转的余地都没了。昨夜,她让秀儿将箱笼收拾到一边,秀儿曾将一些东西拿出来翻看,她也瞧了瞧,如果她有意卫元朗,这些东西她还真是挺满意的,雅致大方,还真是她会喜欢的风格。说来卫元朗还真是挺有心的,据张妈说,那些个东西基本上都是他亲自去挑的。可惜漫说她无意嫁人,即便有意,她也不会选卫元朗。一入候门深似海,这个道理她清楚的很,何况如今还牵扯到储位之争。权利之争一向是她避之惟恐不及的。
随心正在房里胡思乱想,就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夹杂着尖叫与怒骂,隐约还有人哭泣。随心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忙走出房往前面来看。才出了自己所居的这个跨院的月洞门,就看见王家二小姐艳雪正在挥鞭,耳中听得有人劝道:“二小姐,她不是我王府的家奴,你可打不得啊。”
王艳雪道:“这该死的贱婢弄脏了我的新衣裳,我打死她,不是你王府的正好,六王爷处我也好说话。”
随心听了心中一动,忙跑上前一看,倒在地上的果然是秀儿,抱着头蜷缩在地上,衣裳碎裂十分狼狈。地上还有打碎了的碗盏糕点散落一旁。
随心走到秀儿身边,扶起她,怒道:“住手!你凭什么乱打人!”
秀儿见随心来了,抬起头,面上花容惨淡,哭道:“公子救我,秀儿快被这小姐打死了。”
秀儿今日见随心心情很差,早饭也没吃,特地在厨房弄了些点心,兴冲冲地直奔随心这里,没想到路上不小心撞上了前来寻人的王艳雪,一碗桂圆栗子羹全洒在了王艳雪的身上,王艳雪勃然大怒,立刻挥了鞭子劈头盖脸的就打了下来。秀儿虽然是随心的婢女,但一直以来随心待她甚是宽和,如果不是她主动,随心几乎不指派她做什么事。来到这王府别馆,因为卫元朗看重随心,连带她在府内也很受重视,府内的奴仆们待她客客气气,从未想过会有被打的一天,竟全不知道逃跑,只蜷缩于地,抱头哀泣。
随心扶起秀儿,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秀儿哭道:“我见公子还没用早饭,就到厨房弄了点东西,没想到出门走急了,撞到了这位小姐,她就拿鞭子抽我。公子,你帮我求求情,让她饶了我吧。”
随心愤怒,不过是被撞到了一下,就要打死人,这王艳雪实是心肠狠毒。于是对王艳雪冷冷道:“不就是被撞了一下,弄脏了件衣裳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莫说秀儿不是王小姐你的丫头,还轮不到你来教训,即便是你家的奴才,他们鞍前马后,端茶奉水的伺候于你,你也不该如此对待他们。”
王艳雪一见是随心,心头更怒。她一直倾慕卫元朗,卫元朗却一直对她不冷不热,她数次明示暗示提出要来这临波别馆小住,都被卫元朗拒绝了。随心却被卫元朗请来奉为上宾,她已然辗转从卫元琛那里得知随心的身份。只要一想到自己千方百计都不得而入的地方,一个小小的厨子却大模大样的住了进来,就让她嫉恨万分。她停下手中的鞭子,轻蔑道:“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下人,这等奴才我府上多了,看你也调教不来人,才会让个奴才分不出轻重。今日也让我教教你,这种不长眼的奴才该怎么罚。”
随心讽刺道:“是哦,就怕小姐你将奴才们都打死了,将来无人伺候于你。依我看,若是无人伺候,二小姐你怕是一天都活不下去了。”
王艳雪闻言一窒,既而反击道:“你一个小小的厨子,现在住了堂堂六王爷的别馆,刚刚享受起了王府仆妇的伺候,比起你这个不长眼的小丫环好多了吧?所以现在在此充好人,不过是想拉拢些仆妇,与他们搞好关系。可是你却忘了,这别馆做主的是谁,只要六王爷一声令下,你即便是扯上再多的贱仆帮腔,要赶你走还是赶你走了。”
随心正是在这别馆中住得别扭,听了这话不由大为光火,道:“怕是有人住不进来嫉妒了吧?”一脚正踩在王艳雪的痛处。
王艳雪脸上阵红阵白,道:“今日我不但要打死这个贱婢,连你这个不长眼的主子,我也要一起教训。”说着手上鞭子一挥,直冲随心的面门而来。
随心急急举起双手挡在了脸上。一鞭正抽在手掌之上,立时带出一道血线,皮肉绽开。原来那王小姐是怕冬日衣服厚重打不到痛处,便在鞭子上装了许多刺钩,才能抽得秀儿衣裳尽裂,身上带伤,如今随心赤手拦挡,更是伤得厉害。随心惨叫了一声,软倒在地,晕了过去。
一旁的王府家仆心中大惊,方才王小姐教训秀儿,大家就已经不知如何才好,这王小姐是出了名的刁蛮,更兼如今她的姑姑在宫中刚封了昭仪,正是受宠。王小姐自己也一直想成为六王妃,虽然王爷不曾应允但也没有明白拒绝,他们做下人的也不敢随便得罪于她。所以大家一面劝止,一面想着秀儿只是个丫环,打几下让她出了气也就罢了,不成想如今更是连主子也一齐打伤了。这原公子自家王爷有多看重,大家都看在眼里。如今在府中被人打伤,王爷回来,如何向他交待?几个老婆子忙上前想要劝止,却被王艳雪一手甩开,婆子们又不敢用强,很快就被王艳雪手下的两个护院挡在一边。王艳雪的鞭子便重重地朝随心抽去,秀儿一呆之下,便反应过来,忙扑到随心身上将她护住,王艳雪就一鞭一鞭地抽在秀儿身上。
这时,就听有人怒喝一声“住手!”原来是卫元朗匆匆赶至。
卫元朗在府中苦思了一夜,终究是舍不得随心,于是今日便出来王府准备挽留随心,可是他又心有不甘,拉不下脸面,于是一路磨蹭,后来干脆打马四处逛了一圈才来到别馆。那王艳雪昨夜听得父亲已然托靖王做媒,心中欢喜,特意打扮了一番来桓王府寻他,不料府上仆人说王爷已经去了别馆,她便来别馆寻找,一个碍于颜面,有意耽搁;一个却是心情舒畅,快马加鞭;因此王艳雪竟然比卫元朗还先行抵达。听得馆中仆人说王爷不在,只当仆人蒙骗她,于是自己闯进来寻找,撞上了秀儿。
卫元朗刚到别馆就听仆人来报说王艳雪在府上打人,打得还是随心带来的丫环。心中一急,匆匆赶了进来喝止王艳雪。
“王艳雪,你在自己家里嚣张,也就罢了,现在竟然欺到我桓王府上来了,就算你姑姑进宫封了昭仪,也轮不到你在我这里撒野!”
王艳雪见卫元朗来了,收敛了嚣张,扑了上去,作态哭述:“六王爷,这贱婢弄脏了我的衣裳,这可是我姑姑才赏与我的,你可要为我做主。”
卫元朗推开她,想上前看看秀儿的伤势,别弄得不好向随心交待,谁知道一看之下大惊失色,抢步过去拨开秀儿,只见随心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倒在地上,身下还有一滩子鲜血,双手之中还不时有鲜血流出。登时又惊又痛,怒道:“这是谁干的?”说着,小心翼翼地抱起随心轻轻拍着她的脸颊唤道:“随心?随心?”见随心牙关紧咬,闭目不语,更是心焦。
一旁王艳雪见卫元朗如此对待随心既是惊讶,又是嫉恨。上前道:“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厨子嘛,王爷你为何待他如此?”
卫元朗见了随心手上的鞭伤已然明白了是谁的杰作,现在听到王艳雪如此一说,更是愤怒,反手一掌,“啪”的甩在王艳雪的脸上,切齿道:“王艳雪,随心若是有什么差池,本王必不会放过你!滚!以后谁也不许放王艳雪进来,否则重责不饶!”
王艳雪长这么大还没挨过打,一时呆了,后又听到卫元朗的怒斥,“嘤”地哭了一声,道:“我要回去告诉姑姑,我要回去告诉爹爹,告诉靖王爷,你欺负我。”哭着掉头跑了,两个护院也连忙追了出去。
“还站着作什么,还不快去请柳太医来!”卫元朗对着一旁傻了的仆人们大吼。自己则小心的抱起随心,来到房中。他轻手轻脚的将随心放在床上,望着她苍白的容颜,心头后悔。后悔自己不该顾惜颜面,迟迟未至,才让随心遭此劫难。
一边婢女取来了洁净的细布与伤药,将随心的手包扎止血。随心蹙起了眉头,呼了声:“疼,好疼。”
卫元朗连忙问:“哪儿疼?”又冲着婢女斥道:“手脚不知道放轻点么!”干脆伸出手来,一把抓过布巾,“我来。”
随心慢慢地睁开眼睛,感觉身上火辣辣的,两只手更是疼得钻心。有人正在帮她包扎,但不小心碰到她的伤处,她又发出一阵惨呼:“好疼,不要碰,不要碰。”便想将手抽回。却被人牢牢握住。“别乱动,小心又扯裂了,我会轻点。”
随心转动眼睛,发现自己现在正躺在床上,卫元朗坐在床边,正在给她包扎伤口。她呆愣了片刻,便回忆起一切来:自己如何与王艳雪发生争执,王艳雪如何挥鞭相向。她慢慢问道:“王艳雪走了吗?秀儿呢?秀儿怎么样了?”
卫元朗答道:“王艳雪已经被我赶走了,秀儿也抬回她自己房里了,我已经派人去照看她了,你别担心。”顿了顿,又低声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来得太晚了,害你受伤。”
随心轻轻摇头,“不是你的错,我不该故意气那王艳雪,不过她也的确太狠毒了些。”想着被打之前所说的那句话,随心颇为后悔,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跟个泼妇一样的人物斗嘴?唉,燕十三前脚刚走,自己后脚就受了伤,忍不住心头有些怨怼,就说了去住客栈的嘛,住在客栈里才不会这么倒霉呢。又有些气卫元朗,要不是他说那些个话,自己也不会把话说绝了,弄得住在这里不自在,才会经不得王艳雪一激,惹祸上身,她平生最是怕疼,现在倒好,狠狠地尝到了什么叫疼!气不过,忍不住狠狠白了卫元朗一眼。
卫元朗以为随心恼他来得晚了,没能护住她,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于你。不要再气了,嗯?”
这时,柳清风匆匆赶到。卫元朗扶随心坐起,他号了号脉,问了几句情况,又查看了一下身上。随心身上的伤倒不重,就一开始挨了两鞭后来便被秀儿护在身下,除了腿上被划开了两道不大的口子外,其他的不过是些瘀伤。
柳清风道:“这身上么,倒是无妨,只是这手,最好还是打开让我看看是否伤到了筋骨。”
随心听了苦起了一张脸道:“能不能不看,不要再碰我的手了,拆绷带又会好疼。”
柳清风摇头道:“还是看一下放心些,若是伤到了筋骨,如此草率包扎,怕日后留下病根。”
随心知道柳清风说得有道理,可她真的怕疼,于是便悄悄地想将手藏到背后。卫元朗见了不免有些失笑,更多的是心疼。上前道:“我帮你拆,保证轻轻地,绝不弄疼你,嗯?”
随心磨磨蹭蹭的将手拿出来,让卫元朗帮她拆绷带。卫元朗轻手轻脚下的拆了起来。可是还是会疼,随心真是想哭,可是这么大的人了,若是因为怕疼而哭出来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泪珠在眼眶中乱转,她吸吸鼻子又将它们忍了回去。只紧咬嘴唇强自忍耐。神情很是委曲。
卫元朗第一次见随心的女儿娇态,没成想却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心头有些感慨。
柳清风上前仔细检查了随心的双手,手掌上拉开了两道长长的口子,边上还有些小的伤口,皮肉翻开,隐约可见断裂了的青筋。柳清风摇头道:“这手伤得不轻,鞭伤本不应该如此厉害,这鞭子上可是装了倒勾尖刺?挥鞭之人心思歹毒了些,难道真要置人于死地么?”柳清风被王府的家丁请来,只大约知道是鞭伤,来龙去脉却没有细问。
卫元朗听了,心头更火,后悔自己没有抢过鞭子抽那王艳雪几鞭,让她也尝尝被人鞭打的滋味。忙问:“柳先生,可有何良方?只要不让随心留下病根,要什么柳先生尽管说,我都会想法子弄来。”
随心听了,不由看了卫元朗几眼,心头感动。卫元朗对自己真是不错,又再想想昨日他说的那些话,虽说有些自大,不甚中听,但其用心却的确是为她着想。更是后悔自己昨日话说得太绝,太不留情面了。
柳清风道:“王爷不必担心,虽然这伤是不轻,但宫中有的是好药,那‘碧玉膏’更是疗伤圣品,王爷府上想必也有些,用碧玉膏敷上,老夫再给开些补血之药,细加调养半个月后,便可大好。”
随心急急插嘴道:“会不会留下疤痕?”再怎么说她也是女孩子,即便是比较洒脱不介意外貌,爱美的心还是有的,不想身上留下难看的疤痕。
柳清风一笑:“那‘碧玉膏’本就是为了后宫妃嫔所秘制,去腐生肌,消斑去疤自是关键。放心吧,小姑娘,大好之后保证你的一双手和原来一样白白嫩嫩的,一丝伤痕也无。”
随心微窘,一片淡淡地红晕浮在了面上,为原本苍白的脸添了一些血色。
柳清风正色道:“只是这些日子记得不要碰水。”
随心点头,这个不说她也知道。
卫元朗忙差人回桓王府去取碧玉膏。柳清风又开了张生肌养血的方子,自有仆人去照方抓药煎汤。随心便请柳清风去看看秀儿,秀儿必定比她伤得更重,方才卫元朗已跟她说了,多亏秀儿扑在她身上将她护住,不然更伤得厉害。秀儿一开始就挨了好几鞭,后来又为了保护她承担了大部分的鞭子,她真的很不放心,如果秀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她不会放过王艳雪。
卫元朗送走柳清风之后,回到随心的房中。这时,随心身上的伤已经处理了,衣裳也换过,手已然重新上药包扎。她正皱眉看着自己粽子一般的手发呆。
“怎么了?还疼么?”卫元朗走床边,轻声问道。
随心摇头:“好多了,那碧玉膏真的很不错,抹上后凉凉的,就不太疼了。只不过这手包成了这样,一点都不方便。”
“一会我差张妈来,让她照顾你一下,待明日,我就从王府里挑两个伶俐的丫头过来伺候你。你不要担心。”卫元朗安慰她。
随心扁嘴,道,“我不习惯人家的伺候,何况这样什么都不能做,也太难过了。”心想这样一来,王府里只怕人人都知道她是女的了。再联系卫元朗昨日送来的东西,还有今天的态度,估计大家都必须会明白是怎么会事了,这让她怎么住得下去?可现在她双手不能用,秀儿又伤了,不让人伺候都不成了。
“那我伺候你可好?”卫元朗轻轻调笑。
随心大窘,面上飞红,“你胡说些什么,我才不要你伺候呢。”
“你就安心在这里住着,不要胡思乱想了,嗯?”卫元轻吁了口气,因这随心的这一受伤,现在是想走也走不成了,他也不必再另外费心挽留,这真让他松了一口气。
随心也知道自己势必要在这里再住上一段日子了,至少要等养好伤吧。就算她不乐意,也还有秀儿呢,秀儿浑身是伤,也真的要好好照顾,王府里条件比外面要好多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于是轻轻点头,对卫元朗道:“六公子,谢谢你!”
卫元朗微觉苦涩,叹道:“随心,你跟我还要这般客气么?”
随心垂头不语。卫元朗知道这种事不能着急,只要随心还住在他这里,他就不信凭他卫元朗还不能让随心动心。
这时,一个丫环将熬好的药端了进来,搁在桌上。卫元朗挥了挥手,让她退下。自己则端起药碗,舀了一勺轻轻吹着,待凉了些,送到随心嘴边。随心忙道:“我自己来。”
卫元朗一笑,道:“你怎么来?手都包成这样了。还是我来吧,虽说我是王爷,但喂药这种小事还难不倒我。”勺子依旧放在随心口边。
随心先将嘴边的那一口药喝了,才道:“在桌上先放一放,等凉了一口灌下去就好,这样一口一口的反而更苦。”
卫元朗失笑道:“你不会是想等一会趁无人,偷偷将药倒掉吧?”
随心白了他一眼:“我才不会做这种无聊事呢,吃了药会让我身体好得更快,这道理我明白的很。”
“那是谁方才躲着不让柳先生看看手上的伤的?”
“那只是因为我怕疼。比起打针来,我宁愿吃些苦苦的药。”
“打针?什么打针?”卫元朗没听明白。
随心避过这个问题道:“我的意思是说,因为我怕疼,所以我会忍耐这苦药,好让自己快此好起来,不再受疼。所谓‘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又想不吃苦,又想要不疼,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卫元朗喃喃,心中隐约生出一丝忧虑。
*
*
*
皇城后宫,芳华苑。
王仙梅倚靠在软榻之上,心中既是欢喜又颇得意,陛下如今宠眷正浓,自己入宫不过月余就已然被封为六嫔之一,若能尽快怀上龙胎,晋升贵妃必定指日可待。她正在这里浮想联翩,见就见自己的侄女艳雪捂着脸扑了进来,口中哭哭啼啼道:
“姑姑,你要为我做主啊!”
王仙梅惊问:“好好的,这是怎么啦?这脸又是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王艳雪伏在她身上哀号,“六王爷,是六王爷。他欺负我,这脸上就是让他给的打的。”
王仙梅讶然:“好好的,六王爷怎么会欺负你呢?六王不是一向宽宏大量的么,怎会和你一个女孩儿家的计较?”
王艳雪便添油加醋地将在临波别馆里发生的事说了。王仙梅听了心头暗恼,卫元朗竟然为了一个小小的厨子将她的侄女给打了,也太不给她面子。雪儿也是,那么多的王公子弟,偏偏看上六王爷,苦苦纠缠,弄得京里人尽皆知。偏卫元朗对她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如今竟然连人都打了。可见卫元朗根本就不把她王家放在眼里。若是以前,她没进宫,不知根底倒也罢了,雪儿嫁与他能坐上六王妃也是不错,可如今自己进了宫,圣眷正隆,平日里从陛下的口风中也探出,陛下还是属意让二皇子卫元诚为储君。那卫元朗与三皇子卫元琛是一系,自己更是不爱权力纷争,朝堂上也只领了个闲差,却几乎不管事。自家兄长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依旧打算与卫元琛交好。若日后二皇子登基,她王氏一族便没了出头之日。如今自己在宫中正是受宠,除了要生个皇子巩固地位外,也当为将来打算打算,毕竟,现在皇上的几个儿子都已成年,就算自己诞下皇子,储君之位也已是无缘。日后陛下百年,自己也不过是个太妃的身份。若是自己设法让雪儿成为二皇子的妃子,如果雪儿能生下龙子,将来便有母仪天下的可能。而她又是太妃,这后宫不就是她们的天下?王家在朝堂上必能重振声威,呼风唤雨,岂不比做个没什么用处的闲散王妃强多了?她打定主意,于是安抚王艳雪: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这事姑姑会替你做主。待会我便禀明圣上,请他责罚六王爷为你出气。”
王艳雪破泣为笑,却又有些担忧,道:“姑姑,可别让皇上罚得太厉害了,到时王爷见怪于我,而且我也舍不得王爷受罪。”
王仙梅暗骂雪儿无用,口中却道:“你放心,只吓他一吓,让他以后再不敢欺负你就是了,你若是现在就由他打骂,日后嫁入他王府,就没你的好日子过了。”
王艳雪也觉得姑姑说得有理,于是点头,“嗯,那就多谢姑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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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帝卫明璋下得朝来,心头烦恼。今日在殿上,听到军情,这北边又是不太平。胡人时时侵扰,必须派兵平乱,可惜朝中各种势力倾轧,究竟要派谁的兵去还是要好好谋划谋划。今日在殿上京兆尹王寒食的态度明显偏向元琛,这是怎么回事?以往虽然王氏一族有些倾向元琛,可也不会表现得如此明显啊?他随口问向跟在自己身边的内侍总管:
“小安子,你说今日为何王寒食会举元琛带兵平乱啊?”
“靖王爷素有帅才,由他领兵平乱也颇有合适。”内侍总管李安躬身作答。
梁帝瞟了他一眼,道“我是指王寒食今日的态度,怎的表现的如此明显,你只管说出来听听,无须顾虑。”
李安又一躬,道:“想来王大人与靖王许是达成了某种共识。听闻王大人的小女儿,一直倾慕桓王爷,许是如今这事成了?”
梁帝皱眉。六子元朗一向是他最爱,一来因他最为年幼,二来他喜他性情开朗,率性洒脱,因此一直以来对他颇为放纵,他不爱操心国事,自己也由着他,如今太子病亡,元朗这般,正好也少些储位纷争。只是元朗自己虽然无意为君,但他与元琛素来亲厚,隐隐地竟成了元琛一系,帮元琛广交朝臣,是元琛极大的助力。若是由他帮元琛拉拢了王寒食,这朝中势力平衡打破,对自己立卫元诚为储君不得利,必会导致兄弟阋墙。此事他必须及早阻止。
梁帝自顾自沉思,脚下不停,却是往芳华苑的方向而来。
王仙梅早得了内侍的通传,跪迎于外,口呼万岁。
咦,自己怎么就走到这来了,罢了,来就来了吧。梁帝扶起王仙梅道:“爱妃平身。”
王仙梅伺候梁帝将朝服脱了,又奉上香茶,待梁帝坐定,扯了几句闲话,便转到正题上来。
“陛下,你日日为国事操劳,也该顾惜自己的身体啊。”
“唉!朕也知道当顾惜身体,可这朝中之事也总得有人来处理呀。”
“陛下,许多事交给底下的大臣去办就好了么,不必陛下事事躬亲,便是几个皇子,也可以让他们多多出力,为陛下分忧嘛。”
“朕是想着将政事交与几个皇儿,好替朕分忧。只是此事须得慢慢来,可急不得啊。”
“臣妾看六皇子就挺清闲的,镇日里只知道与些贱民交往,实在有损我皇家尊严呢。”
梁帝心中“咯登”一下,原来这才是王仙梅真正要说的。好,且听听她到底想说些什么。
王仙梅见梁帝并无不悦之色,心下大安,愈发得意,道:“六王爷空担了爵位,也不知道为陛下分忧。每日里只与些下九流的人物往来,听说,听说,他还将个厨子请入府上,奉为上宾,更是为了他得罪不少王公大臣。今日里臣妾家的侄女便也挨了王爷的教训。臣妾的侄女不懂事,被王爷殿下教训原也没什么,只是若大家都如六王爷这般不顾尊卑,结交贱民,那天下岂不乱了套?”
“哦?元朗竟然做出这等事?”梁帝面上讶然。
王仙梅略略伪饰:“皇上,臣妾也是为了皇家的声誉着想,陛下可不能由着六王这般任性下去呀。”
“嗯。此事朕知道了,爱妃能为我皇室的声誉着想,朕心大慰。”
王仙梅听到得了梁帝的夸奖,益发得意,欢喜之余,就想着趁热打铁,于是又道:“陛下,臣妾还有一事,想请陛下成全。”
“哦,还有何事,爱妃你且道来。”
“臣妾的侄女雪儿,年已及竿,她一直倾慕二皇子,虽说二皇子如今已有二位皇妃,但雪儿情之所钟,我这做姑姑的怎的也想要帮忙。如今恳请陛下做主将雪儿许给恭王爷,便是做个侧妃也甘心了。”
梁帝心中冷笑,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如今自己的二子,三子都有意储君,他自知元诚有些平庸,因此期望等二子元诚建下几个大的功绩后,再立他为储,既可平息三子的不甘,对其一派的朝臣也好有个交待。王家一直以来在朝中颇有势力,便是在军中也很有影响。先皇当年便是顾忌王家势力太大,才会一力扶植秦家,打压王家。如今王家虽然势弱了许多,却依旧不可小觑,王寒食的两个族兄,如今都在朝上,一个在身在军中,一个却在吏部。他自己更是京师一地的地方官,更兼有拱卫皇城之职。如今王仙梅打起卫元诚的主意,是想母凭子贵,当太子妃么?王家的势力既然先皇已经将之打压下去,他也不会让它东山再起。元诚耳根本就偏软,若是娶了王家小姐,只怕外戚干政的日子就不远了。
梁帝淡淡道:“唔,这事朕知道了,朕自有分寸。”说着向李安递了个眼色。李安深知帝心,忙道:“啊,陛下,前日里兵部递上来的折子,陛下您还没看呢。”
梁帝道:“是么?朕险些就忘了呢。国事要紧,朕还要去御书房处理政务,爱妃所说之事朕自会处理,爱妃就不必担心了。”说罢,起身离坐,匆匆而去。
王仙梅心中有些微忐忑,陛下这到底是允了,还是没允呢?她却不知,自己自此便绝了贵妃的希望。梁帝日后便一直很小心,王仙梅竟是再没能怀上梁帝的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