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孤礁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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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2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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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挖坑的时候,我发现这土里混着许多年代久远的白骨,学过欧洲史就不难猜到,这应该是传说中十四、五世纪流放瘟疫病人的岛,当时有四万多威尼斯人葬身在此岛,它的名字就是Poveglia。”
“是的,威尼斯本地人把它叫做死灵岛,关于此岛的恐怖传言甚嚣尘上。从前的精神病医院有一位医生离奇死亡之后,当时的岛主就匆匆忙忙地将岛贱卖给了我的祖辈。我们一直将此岛做为族人举办葬礼的地方。”
“听说提香在岛上有一个墓碑?带我去拜祭一下这位伟大的艺术家。”克丽丝提议。
“好的。小心,牵着我。”丹尼尔伸出手。
岛上只有一个简易的提香墓碑,克丽丝静静地站着碑前,缅怀这位名垂青史的画家,回忆他那些流芳百世的画作。
离开墓碑后,她对丹尼尔说:“你的客厅里挂着提香的《天上的爱与人间的爱》,是什么时候收藏的?”
“大约三年前。威尼斯是艺术之都,提香是艺术史上最灿烂的一颗星,能收藏到他的画作是我的荣耀。他的一生作品丰富,青年、中年、晚年画作风格差异较大,许多人都有偏好,你喜欢他哪一个时期的作品?”
“更偏爱他晚期的作品,但总体来说各个时期的都很喜欢。他早期的作品虽以模仿为主,自身特色却溢流画面、锋芒毕露;中期创作的作品,色泽鲜艳、笔触细腻、美轮美奂;晚期的作品则达到了用单调的颜色亦可诠释豪放不羁、波澜壮阔的境界……”
他俩一边聊着,一边慢慢走回原处,靠着刚才休息的树边坐下来。
一阵海风吹来,克丽丝打了一个寒颤,丹尼尔立即将西装脱下,披在她身上,然后到四周收集了一堆树枝,点燃篝火。
“来,坐在这边,不会有烟雾熏到你。”丹尼尔注意观察风向,将克丽丝拉到火堆旁上风向:“克丽丝,你为什么会生烟雾过敏这种奇怪的病?发病原因是什么?”
“在我两岁的时候,我的亲生父母带我参加友人的家庭婚宴,新娘的前男友因爱生恨,悄悄在别墅里放了一把火。当时,看护人领着我和其他六个孩子在阁楼上玩耍,看见烟火,看护人丢下孩子,自顾自地逃掉了。我父亲冲进火海找到我们,先抱起人家的孩子一一从窗户抛出,我缩在角落,眼看着火越来越大,烟越来越浓,心中害怕极了。最后,当父亲抱起我的时候,楼层突然塌陷,他奋力将我抛出,自己却……再也没能出来。”克丽丝眼圈红起来:“从此以后,我就落下了心理疾病,周围烟雾稍浓便会晕倒。”
“非常抱歉!”提到了克丽丝的伤心话题,丹尼尔心里很过意不去:“克丽丝,你有一位永远值得你骄傲的父亲!”
说起失火,克丽丝想起卢迪被人追着烧酒店的事,内心立即极度不安,生怕像失去父亲一样失去他,马上站起来:
“丹尼尔,既然材料已经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去做木船,划到墓园岛,明天一早好乘头班公交船回主岛。我放心不下卢迪!”她说话的语气很坚决。
“好!”丹尼尔点点头,不再提海上的危险。
花了近两个小时,他们才扎好一个小木船,用薄毯做成风帆,看看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半。
“可以出发啦!”克丽丝看着两人的成果,开心地说。
丹尼尔仰头看看天空,月亮生出毛边,海风也在增大,与下午的平静完全不同,于是说:“克丽丝,海面起风了,后半夜可能要下雨,我觉得还是暂时留在这里比较安全。”
“走吧,不就三十几英里么,从现在的角度来看,风向正好向西南方向吹,既然顺风,下雨前我们应该能到!”克丽丝态度坚决地说。
丹尼尔凝神思索了一会儿,说:
“好,你说走我们就走。”
他背上姬儿的包,将胸前的三道包扣牢牢扣紧,把木船推进水里,手里拿着自制的桨,跨上摇摇晃晃的木船,向克丽丝伸出手。
克丽丝牵着他的手,跳上木船,丹尼尔砍断缆绳,木浆一撑,木船在水面飘起来。他调整风帆,很快适应了控制木船的感觉。木船顺着东北风,一路往西南行驶。
克丽丝站在船中央,看丹尼尔熟练地摆弄着船桨,就说:“没想到曼奇尼家族的少主人,也会干这样的粗活。”
“我从小在海边长大,会玩船是天性,克丽丝,你才让我刮目相看,一个外形娇柔的女博士,竟然打架砍树做医生样样精通。”丹尼尔回答。
“互相吹捧是人类自信的源泉。”克丽丝嘲弄道。
行驶了十多分钟,海面的风速加剧,克丽丝身上穿着丹尼尔的西服,被风吹鼓起来,成了“风帆”,她双臂按住衣角,摇摇晃晃地站在木船上。
“克丽丝,蹲下来!”丹尼尔说,他发现刚才东北风逐渐偏向北风,不得不收起做风帆的毯子,用木浆与海流对抗,努力保持前进的方向。
克丽丝蹲下来,见丹尼尔在极尽全力控制木船,便歉意地说:
“丹尼尔,似乎应该听你的话,留在死灵岛。”
“克丽丝,既然已经出海,就不要再说其他话,相信我,一定把你带到墓园岛。”丹尼尔回答。
可是,随着风浪增大,木船的方向越来越难控制,如果任由木船顺水流漂,他们必定会葬身大海。克丽丝明白他们的处境,拿起备用桨,协助丹尼尔控制方向。
风越来越大,浪越来越高,克丽丝站在木船边沿,身上丹尼尔的西服被大风掀起来,再也穿不住。
“丹尼尔,衣服还给你穿吧,我再穿着它,要被风吹进海里了。”克丽丝说。
“我不能停手,你把衣服塞进背包。”丹尼尔说。
克丽丝刚脱掉一只袖子,西服就被海风剥下卷走,飘进大海。
衣服一脱,寒冷的海风和冰冷的海浪立即刺透克丽丝的毛衣,冻得她瑟瑟发抖。
“克丽丝,包里有几张保温贴,你拿出来贴在你身上。”丹尼尔在海风的呼啸声中大声说。
克丽丝靠近丹尼尔,从背包里找出几张保温贴,准备先在丹尼尔胸口贴上一张。
“我不用了,背上的包像一件厚马甲,并且一直划船,身上热量很足,你毛衣透风,赶紧用保温贴把自己保护起来。”丹尼尔一边划桨一边回答。
克丽丝想了想,在胸前心脏附近和后腰背各贴了一张。
丹尼尔又说:“躲到我身边,帮你挡着风。”
“谢谢,我还是和你一起划船吧。”克丽丝回答,她走到另一侧,拿起备用桨,与丹尼尔共同用力,划了一阵,加上保温贴散发的热量,她感觉浑身暖和起来。
划了近两个小时,月影下,天边出现黑魆魆的岛影。
“克丽丝,就快到了!”丹尼尔喊。
木筏慢慢向岛屿靠近,两人特别兴奋,手臂加力划,过了一阵,他们却高兴不起来了,由于海流作用,他们已处于岛的侧面,木船靠近岛一步,又会被波浪推离一步,眼睁睁看着岛屿就在旁边,却无法靠岸,而木船,正一点一点向岛的水流下方移动,如果进入海水逆流区,他们就再也不能靠近岛屿了。
两人精疲力尽,只能咬牙坚持,继续努力控制木船留在岛侧岸附近,等浪弱下来,或天亮之后有船只路过。
木船在波浪中起起伏伏,被海浪颠簸撕扯,丹尼尔还好,克丽丝早就站立不稳,蹲在木船上,牢牢抓住绳子。
“哗——”一个一人高的大浪打来,丹尼尔随之趔趄一下,差点掉进海水中,克丽丝被吓得心惊胆颤,见丹尼尔没事,刚松一口气,突然感觉手抓的绳子在松弛。
“不好了,丹尼尔,木船散架了!”克丽丝话音刚落,木船边缘的木头就有几根离开了他们。
“克丽丝,快过来抓住我。”
克丽丝赶紧过去,抱住丹尼尔的包。
“克丽丝,无论出了什么状况,你都不要放开我。”两人瞬间被卷入海浪中,丹尼尔抱住一根木头,在海浪里大喊。
“知道了,死也要跟你在一起!”克丽丝高声回答。
木头一根一根,顺着海浪漂走,丹尼尔带着克丽丝,抱紧木头,随浪而漂。他脚踝缠住一根绳子,蹬了好几下没有蹬掉,只好将它钩过来绕在脚踝上。
他们被漂到岛的逆流方向,离岛岸越来越远。
前方的海面上出现了一块突出的礁石。
“克丽丝,经过那块礁石,我们攀住爬上去。这里离墓园岛还不远,明天天亮,我们用手枪发信号,就会有路过的船发现我们。”
“好!”克丽丝回答。
木头漂近礁石,顺着一个涡旋在旁边转了一圈,他们顺势抓住突出的石头,礁石滑腻腻的,克丽丝抓了几次,才稳住身体,他们小心翼翼地爬上礁石。
木头随浪漂走。
他们吃力地沿着礁石上攀,爬到石顶,顶上又窄又陡,岩面凸凹不平,海浪掀起的时候,海水打在他们腿上,溅在身上,冰凉冰凉,若不是克丽丝前胸后背的保温贴依然在散发热量,丹尼尔还有厚厚的防水背包,他们早就被冻僵了。
礁石一端,立着一块一人高的石柱。
“克丽丝,麻烦你取出包里的手电。”丹尼尔背对克丽丝。
她找了一番,拿出来递给他。
丹尼尔咬住电筒,慢慢爬到石柱旁,摇晃了一下,感觉还好,比较稳固。他用电筒仔细照射柱体,发现了石柱上的潮水线,高度齐自己的髋部。
他四下望了望,发现了一直缠在脚踝的绳子,于是取下来,将绳子绕在石柱上,拴紧,还剩下一小一段。
“克丽丝,过来,靠紧这块石头。”他将电筒卡在礁石缝里,小心翼翼地侧过身体,牵着她的手,让她靠到石柱边。
“后半夜潮水会涨到齐你腹部的位置,海水冲力很大,我得把你拴在石柱上,免得被海水冲走。”
剩下的一段绳子,刚刚够环绕克丽丝的腰。
“稍微胖点就系不上了。”丹尼尔系好绳子打上结,满意地说。
克丽丝身体靠紧石柱,感觉风浪的威胁减弱了许多。
“你呢?”她问。
“我从小在海边长大,能在礁石上坐稳。麻烦再把做风帆的毯子拿出来。”克丽丝从背包里取出毯子。
丹尼尔接过来,展开长方形的薄毯,将毯子对叠,裹在克丽丝身上,四角压紧,克丽丝立即感觉暖融融的。
“这毯子防水防风,是不是暖和些?”他问。
“嗯,不过……”她拉下毯子,展成单层,将一条边压在自己的身体后,持着另一边,向丹尼尔伸出双臂:“来,抱住我。”
“不不!”丹尼尔立即摆摆手。
“怎么?我是马蜂窝?”克丽丝不满地瞪着眼睛。
“没……”丹尼尔尴尬地说,一个浪打过来,他在岩石上摇晃了一下。
“过来!”克丽丝拉拉他,大声命令。
丹尼尔犹豫了一下,靠过来,环住克丽丝的腰,克丽丝将毯子覆在他身上,将两人裹在一起。
“唔!”丹尼尔被冻得太久了,身体像一块冰,每一丝肌肉都因为寒冷而抖动着,此时裹进毯子里,跟克丽丝温暖的身体靠在一起,舒适地叹了一声。
内疚涌上克丽丝的心,她歉意地说:“都怪我,不听你的话,非要来墓园岛!”她从背包里取出剩下的保温贴,要贴在丹尼尔的胸口和身体上。
“克丽丝,给我一张就行,省着点用,其余五张再过一段时间贴,足够我们坚持到天亮之后。其实我也没做出最好的决定,让你受苦了!”丹尼尔的眼睛夜暗中微微发亮,他沁冷的脸从左侧贴住克丽丝的面颊,为她挡住海风。
克丽丝在丹尼尔心脏附近贴上一张保温贴,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腰,静静地靠在他怀里。
不久,克丽丝感觉丹尼尔的心跳加速,面颊热度在上升,耳边细碎的呼吸声明显加快,皮肤上的血管在急突突地跳动。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开始砰砰直跳,脸庞如火一般烧起来。
很长很长时间,她热切地等待着他捅破两人心灵之间的最后一层薄纱,可是,他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稳,灼热的脸颊恢复了常温,又被寒风冷却。
他一直没有说话,如寒冷中相依取暖的友人般彬彬有礼地拥着她,不夹杂一丝亲昵和猥亵,渐渐地,克丽丝盛张的希望如断桅之帆卷成失落,体内奔流的血液在暗暗的羞怯中归复平静。她想,也许,自己太简单率直不够女人味,吸引不了他;也许,他原本就像五十度灰里的男主角,是个爱无能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