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诞节是一年之中的重要节日，不只是白天热闹非凡，连晚上街市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酒楼茶肆灯火辉煌自不用说，那大街小路上都摆着各种小摊，吃喝玩乐应有尽有。
    许欢跟着太子泓走在路上，把这一城的繁华尽收眼底。
    虽然周遭都是欢声笑语，许欢此时却没有玩乐的心情，而他也看得出自己身边的这个人此时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明明是他要来这凑热闹的，可是真的看到了这样太平欢乐的景象又不高兴了……
    待走到了桥下的僻静之处，太子泓终于开口道：“两年前厉王叛变，宣帝自绝，改朝换代也就是眼前的事，可是这些百姓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江山姓甚名谁和他们并不相干，他们更关心自己的一日两餐。”许欢道。
    太子泓看了眼许欢，说：“和尚，想不到这话会从你的口中说出来，还以为你只会说些佛陀菩萨的话。”
    “施主，人生皆苦，执念太深，欲求不满，只会让自己回不了头。”许欢望着太子泓，道。
    太子泓嗤笑一声：“你一个和尚，能知道什么。”
    “施主，你看他们。”许欢指着那正对着他们的岸上的一家三口，四五岁的稚童骑在父亲的脖子上，一手拿着糖葫芦在啃，旁边的母亲拿着手绢在给孩子擦嘴——一道烟火在夜空中绽放，火光映照之下，刚好能看见三个人脸上洋溢着的笑脸，仿佛刻印出来的三张笑脸……
    太子泓也盯着那一家三口走远，才道：“看他们……如何？”
    “看这一家人的打扮，家中未必有多富余，可是他们却是幸福的，对于小儿来说，幸福是一串糖葫芦，对于父母来说，幸福是夫妻相伴，小儿相随。普通人看得到的幸福有限，能得到的幸福也有限，微小的幸福就可以让后他们满足。而另有一些人，他们拥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仅仅是为了一己私欲，可以牺牲掉无数人的幸福……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生灵涂炭……”
    太子泓沉默半晌，问道：“和尚，你是什么意思？”
    “佛要度众生，贫僧却度不了施主。”许欢双手合十：“施主身上终究会沾染杀孽，只希望施主以后对这些无辜百姓，能常怀慈悲之心，究竟他们于你之事并无妨碍。”
    “你……知道我是谁？”太子泓深邃的眼眸凝望着许欢。
    许欢平静地看着他：“佛曰：不可说。”
    太子泓一顿，继而哈哈笑了：“好一个不可说！”
    说话间，不远处传来了敲锣打鼓声，街上的人都挤过去看了。
    “走，咱们也去看看热闹。”太子泓突然拉起许欢的手，往声音来处而去。
    许欢本欲挣脱他，但是他的力气比自己大得多，所以只能任由他拉着走了——反正这里乱糟糟的，大家又都顾着看热闹，谁也不会注意到他们。
    原来是一支游行表演队伍，人人脸上都戴着面具，诸天神佛妖魔鬼怪都有，身上也是穿着各色衣服，手舞足蹈的，颇有些“群魔乱舞”的感觉……以许欢的眼光来看，是有些不伦不类的，不过百姓们看着却很开心，尤其是那些小孩子，指着那些表演的人又跳又笑，嘴里还嚷着他们所能知道的那些面具代表的名字——这样的场合，有了小孩子的欢笑声，更显得其乐融融……
    “你说得对……”
    许欢听到旁边的太子泓说了什么，但又没听清，偏头问：“你说什么？”
    太子泓凑到他耳边，道：“我说，你说得对……”
    到底什么对，太子泓也没有说清楚，但是许欢看到太子泓含笑的目光时，突然有些明白了……
    不过，有些事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主观想法就改变了，该来的还是会来……
    当太子泓执意送许欢回到寺庙时，两个穿得严严实实站在寺门口的人就迎了上来，他们上前来，直接就跪在了太子泓的面前。
    许欢看了眼身旁的太子泓，溶溶月色下，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他脸上的原本挂着的笑容却消失了。
    “主上！”
    太子泓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起来吧。”
    在许欢脑子里“寄禅”的记忆里，好像也是太子泓的手下找到了山上，然后……
    “和尚，我要走了。”
    果然。
    许欢轻轻点头：“施主保重。”
    太子泓叹气：“真是冷淡啊，本以为时间再长点，我们的关系能更好点……”
    那还是不必了——其实许欢更希望太子泓就此离开不再想起自己，如果这样……是不是“寄禅”就可以免一死了，那他也就能活过来……
    不过，太子泓却没让许欢如意：“我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许欢心里无奈，脸上还是云淡风轻：“贫僧说过了，不是贫僧救你，是佛救了你。”
    太子泓道：“我也说过了，我看不见佛，只看见你。”
    顶着虚云的脸说出这样的话，真是让他倍感压力啊……
    太子泓突然又说出让许欢“惊恐”的话：“和尚，你可愿跟我走？”
    当然不愿意！
    许欢对他合十行礼：“施主，请保重。”
    “好吧。”太子泓叹息道：“我此去也不知前程如何，连自己生死都不能保证，带着你万一连累了你，那我真是罪孽深重了。希望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说完太子泓带着人转身离开。
    许欢想了想，叫住了他：“等等。”
    太子泓转回来，嘴上噙了一抹笑，“怎么，愿意同我走了？”
    “施主，贫僧与你做个约定，如何？”
    见许欢这么正经，太子泓挑了挑眉：“你说。”
    “施主此去，一别千里，只愿施主能记住贫僧的话，多多善待无辜百姓，待施主归来，贫僧必门前扫雪，奉茶以待……”
    太子泓望着他：“如果我没有做到呢？”
    “那么，此生不复相见。”
    “此生不复相见……”太子泓默念着这句话，久久才说：“我还是想要再见你一面的……好，就这么说定了，走了。”
    许欢目送太子泓离开——明明是一样的皮相，一样的躯壳，可是虚云给他的感觉是春日的清茶，太子泓却是淬火的利剑……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而命运的齿轮开始重新运转了……
    太子泓依旧凭借前朝太子的盛名号召了各路人马，从东南之滨开始，一路率军北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约定，关于太子泓所带领的军队的传闻，和寄禅原先的记忆出现了偏差，现在的这支军队以军纪严明和善待百姓著称，尽管这场战事是太子泓一方挑起，但是他们的军队却被很多百姓暗暗称为“义军”，据说所经之处，都受到百姓们的夹道欢迎。
    许欢听到这些事的时候，也有些吃惊——他竟真的能做到这一地步……